作者:老胡十八
夏晓明欲言又止。
黄柔可算是知道这孩子温温吞吞的脾气是怎么来的了,估计在家就没他能完完整整说一句话的时候,难怪小小年纪就学会“借烟消愁”呢!
“黄老师你看看,就我们家晓明这么好的脾气,你直接剥夺了他表演的机会,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夏晓明脸红脖子粗,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妈!黄老师没剥夺我的机会!”
“怎么没?她没剥夺那你怎么不唱歌了?”
夏晓明的脸红成了大西瓜,偶尔几粒麻子坑就像那刺眼的不合时宜的西瓜籽。“没有,我……我还唱呢妈你别胡说。”
他也知道自己嗓子唱歌不好听,可被老妈逼着没办法,妈妈甚至说出“你要当不上文艺兵我就没你这个儿子”的话,他不得不拿出十分力气来练习。
上个星期黄老师开了一场班会,让有兴趣上台表演的同学毛遂自荐,和他一起参加“海选”的有六个人,才艺都是唱歌。
其中一个是文娱委员,人家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这是全班公认的事实。老师说推选三个个人节目,其实大家都知道其中一个就是文娱委员的。
剩下五个男生竞争两个名额,其他人
唱的都是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唯独他,红着脸吭吭哧哧用破锣嗓子唱完了柔美细腻的!
鬼知道他有多尴尬多难堪?
跟他们的慷慨激昂豪情壮志比起来,他自个儿都觉着像个娘们!
都怪他妈,那么多好听的歌不选,怎么就选中这首女生的歌,真是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谁还愿意投他的票啊,到时候上不了台,他妈又得赖他。
然而,跟黄柔和他预料的不一样,也不知道五年级的孩子是猎奇心太重,还是他比较受欢迎,反正最终居然把他推到了第三名。
就这么参加表演了,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回来也没想起跟他妈说一声,卫娜就以为他是没选上呢,都快恨死黄柔了。
得知是这样的结果,卫娜面红耳赤。
一面是愧疚自己拿黄柔闺女出气好像出错了,一面是气这崽子居然把这么大的事儿瞒着她,他胆肥了啊他!揪着夏晓明的耳朵就要打,黄柔拦住她借机装疯,“卫老师,请你给我孩子一个说法。”
“能有啥说法?我又没打她骂她?不信你去问问,全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黄柔一梗,对啊,她没打没骂,只是随意找个借口,甚至借口都不用给,三个字“拖后腿”就能让孩子怀疑自我,否定自我,甚至觉着愧对全班同学的努力……这就是社会性死亡!
作为母亲,这种心理上的伤害,比打骂更让她接受不了!
老师想要拯救一个孩子很难,可毁掉一个孩子却轻而易举。
黄柔冷笑一声,“我希望你能对崔绿真道歉。”
“我道歉?!你也是人民教师,你觉着我错哪儿了?我违反教师职业行为规范里哪一条了?我凭啥道歉呢,啊?”如果说卫娜刚知道她没特意为难儿子还有一点点愧疚的话,现在可是啥也没了,理直气壮得不要不要的。
因为,从硬性规定上来说,黄柔是真抓不到她的错处。
“哎呀,行了,你就让她继续演不就行了?”老夏实在看不下去她的泼妇样,可又不敢明着跟她硬刚,只好安慰黄柔:“黄老师你别担心,我会好好说她的,她其实没啥坏心,就是说话方式不对。”
斟酌着,老夏又加了一句:“她可能是心情不好,说话比较冲动。”因为昨晚他俩因为婆婆的事又吵了一架。
黄柔心头更不得劲了:心情不好就能拿别人家孩子出气?那她心情不好是不是可以杀人?是不是可以放火抢劫?
夏晓明眼看着爸爸越说越偏,急死了。他经常听妈妈叨叨黄老师坏话,可他天天在黄老师班上,没发现她说的那些“缺点”啊。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妈妈为了报复黄老师故意打击黄老师闺女的事了,这压根就是他没及时告诉妈妈消息而引发的误会。“黄老师,对不起,都怪我没说清楚……我知道这事给小绿真造成了不好的后果,我替我妈妈道歉。”
他深深的鞠了个躬,十二岁的少年,就这么弯着腰,弯成了九十度,不愿起来。
这孩子,虽然学习永远吊车尾,可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儿,除了抽烟,黄柔对他基本没意见,只能让他起来。
夏家父子俩把卫娜拉进屋里,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威逼利诱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她不情不愿的答应:“我明天会让她继续表演,也会跟她道歉,行了吧?”
黄柔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无凭无据,光凭一个“社会性死亡”,还真对她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反倒会打草惊蛇,激化矛盾,让她更加为难幺妹。
投鼠忌器,大概是每一个家长最矛盾的地方吧。
只要孩子一日在她班上,家长就一日不敢与她撕破脸。
黄柔气呼呼出去,又气呼呼回来,此刻的她觉着自己实在是没用极了,闺女受了委屈却不能替她讨回公道!她甚至想过,要不就以牙还牙,她儿子还在自己班上呢。
她不是很想要单独表演的机会吗?那就收回这个机会,让她白高兴一场!
可夏晓明只是个孩子,无辜的孩子,她实在干不出那样的事来。那样的话,她跟卫娜还有啥区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实在是难受。干脆也不上楼了,就在楼底下吹会儿冷风,清醒清醒。
十二月的冷风刺骨,偶尔还会飘两朵小小的雪花,早上醒来窗外的花坛上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这样的天是幺妹最喜欢的,她会趴在窗台上往下面喊,跟一群她也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打招呼,会问它们冷不冷,会嘱咐它们注意身体,别冻感冒。
这么可爱,这么醇善的孩子,却要被成年人如此伤害,她想着就红了眼圈。
“怎么不上去?”一把熟悉的男声从楼房的阴影里走出来。
黄柔赶紧起身,低着头,“吹风。”
顾三不出声,把手搭她肩膀上,“走吧,回家吹去。”
“回家”说得自然极了,仿佛能让人闻见饭菜的香味,孩子的玩闹声。黄柔的鼻子又酸了,她一个人支撑这么多年,她累了,她真的想要一个家,一个可靠的肩膀。
如果,今晚去找卫娜的是男人,是幺妹的父亲,她还敢这么嚣张吗?即使不能拿她怎么样,可用麻袋一套,打她一顿也是可以的吧?
而这些,哪怕是最简单最低级的表达愤怒的方式,她都做不了。
顾三掏了掏身上,没带手帕,只能把手搓暖,笨拙的用手揩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脸是冷的,泪是热的,他的心也是热的。
眼见着眼泪越擦越多,顾三慌了。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黄柔,“怎么啦,是谁给你气受了?”
黄柔摇头。
“那就是谁欺负幺妹了?”
黄柔点点头,仿佛委屈的孩童,见到可以依赖的大人,把今天的事一股脑说了……这不就翻版的小告状精崔绿真吗?
顾三越听脸色越黑,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这也配为人师表?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的小丫头,她居然把成年人那套用她身上?卫娜要是个男人,他现在就能冲进他们家把他揍一顿!
黄柔晃了晃他的袖子,“你没事吧?”
她好像听见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脏话。
“记住,告诉她,别人的话都是放屁,她是谁,她该怎么做,只有她说了算。”
顾三搂着她,大踏步进了楼梯间,“你让她好好的该学习还是学习,我有办法弄这女人。”
黄柔红了脸,“你说的什么胡话。”想要躲开他的手。
可顾三的力量哪是她能躲的?大手一捞,她就进了他宽阔的怀里,隔着厚厚的冬□□服,也能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的心跳。
“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看见才好,咱们赶紧领证,我正正经经住进来。”
俩人进屋,才发现幺妹已经醒了,正坐窗台上往下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
“说啥呢?”顾三靠在门边。
“呀!叔叔!外面很冷吧?”她指了指大松树,“大哥哥说要帮我收拾……收拾……唔唔……”她赶紧捂住嘴巴,露馅儿啦。
顾学章伸头一看,以为她说的是哪个相熟的小朋友,也不在意。“咱们晚饭再吃一顿羊肉泡馍怎么样?”
“好鸭!”
顾三抱起她,从床尾捡起一件旧旧的补过袖子和胳肢窝的毛线衣,从头上给她套下去,笨拙的穿了好久,绝口不提她红肿的眼睛,怕她伤心。
小姑娘嘛,开开心心就好。
她们的风雨,他来挡。
吃过泡馍实在是太晚了,外面还飘着雪,黄柔破例留他住一晚,把小卧室收拾一下,多垫一床棉絮就能睡了。
而大卧室里,黄柔搂着闺女,细细的陪她聊着天。
“你觉着你演小红花演得好吗?”
“好呀,我超努力哒!”
“那你给妈妈演一个看看呗?”
小地精立马翻起来,半蹲着身子,伸着脑袋,双手拱托着下巴,慢慢的左右摇晃脑袋,真跟被风吹动的花朵一样。
黄柔立马挑着夸起来,“呀,我闺女这朵小花演得真像!”
“就跟真的一样!”
“这表情真到位,电视里的小演员也没这么好吧?”
小地精被夸得心花怒放,“真的吗妈妈?”她自言自语,“当然是真的啦,我妈妈才不会骗我呢!”
看着她眼里的光彩,黄柔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通过适当的夸奖,重新建立她的自信。
第二步,学会不在意他人的看法。这是绝大多数成年人终其一生也学不会的,包括她自己。
“橘子罐头甜吧?”
“甜!”
“你喜欢吗?”
“超喜欢哒!”
黄柔故意皱着眉头,苦恼极了:“可妈妈不喜欢呀,妈妈觉着它太甜啦,吃多了会坏牙齿,胃里也不舒服,怎么办呀?”
小地精知道妈妈不喜欢吃甜的,她也曾疑惑过,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可现在她看开了,人跟人不一样的呀,有喜欢的,就有不喜欢的。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她就跟那甜甜的橘子罐头一样,有喜欢她的,就有不喜欢她的。
“你知道刚才顾叔叔跟妈妈说什么吗?”
幺妹懵懂的,认真的看着她,期待着。
“他说,咱们家崔绿真是世界上第一优秀的好孩子,就连演的小红花也是第一可爱,可是……”
“可是什么呀妈妈?”小地精急了,前半句她很开心,但凡一个句子里出现“可是”“但是”,那就不是好话啦。
“可是,我们喜欢你,却有人不喜欢你,你怎么办呀?是不是天天都要哭鼻子?”
幺妹坚定的摇头,她才不要哭鼻子呢!她可是傲娇的地精宝宝,“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我已经有这么多喜欢了,已经很多很多了……”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谁喜欢她。
别说,十根手指头还真不够用。
于是,越数她越满足,满足了也就不纠结卫老师为啥不喜欢她了。
“还有啊,你还记得你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