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妆成
她嫁到程家时,程知远早就分家离开了南仪县,黄氏和倒霉的大伯子并无机会来往。
无冤无仇的,凭什么让他们夫妻俩当这个恶人?
别的不说,当日拦着程知远棺柩不让进府的,正是黄氏的丈夫程知述!
等程知述回来了,黄氏还刻意提醒了几句:
“老话都说莫欺少年穷,程卿将来若有大出息,我们如何是好?”
程知述不以为然,“你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孽畜唬住了,他在文会上出的那点风头过段时间也就散了,功名都没有,谈什么出息!”
黄氏抿唇,“他能考上书院,每月考试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照这样下去,有功名也是迟早的事。要我说,上一辈的恩怨何必牵扯到现在,母亲不喜大哥一家,我们避得远远不就好了,你先前不让大哥棺柩进门,县里怎么议论你的……咱们做这些事并没有好处呀!”
程知述脸上浮现出怪诞的笑容。
“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他想考功名是不可能的,实话同你讲,赈灾银贪墨案事关邺王,不管大哥有没有贪墨,倒霉牵扯其中想翻案根本不可能,朝廷早晚要定罪,犯官之子不得参加科考,那小孽畜永远都不可能有大出息!”
第49章 :只想深藏功与名!
邺王。
黄氏紧紧闭上了嘴巴。
那可是大魏朝权势赫赫的大人物,不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能随便议论的。
大魏建国多少年,‘邺王’的封号就存在了多少年,世袭罔替的永久封爵,还有北面一大片封地!
邺王一脉同出皇族萧氏,当年萧太祖带领同族起兵,夺得天下后论功行赏,封了亲弟弟做第一代邺王,为大魏镇守北蛮,时移势迁,当初的开国功臣有许多都丢掉了爵位走向落寞,唯有邺王府长盛不衰。
邺王也对得起大魏历代天子的信重,为了抵御北蛮南下,邺王一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每一辈都有直系血脉在战场上牺牲……天下太平久也,北蛮也被邺王打怕了,从最初的大举入侵到近些年只敢时不时在边境骚扰,谁不知道这是历代邺王的功劳!
“怎就牵扯到了邺王?”
黄氏喃喃低语,她是真的好奇,程知远任职的河台府在大魏东边儿,邺王的封地在极北苦寒之地,从地理位置上看不该有交集才对。
程知述也仅知道点皮毛,还是从二哥程知绪信里看来,但在黄氏面前怎能说自己不懂,胡乱呵斥了黄氏几句让她少打听:
“总之这件事牵扯到了邺王便不好结案,天子信重邺王,不肯让邺王的名声受损,被贪墨的灾银能追回最好,追不回来只有严惩涉案的官员而不是刨根究底,你只要知道大哥程知远翻案无望,那小孽畜再有才华又如何,到头来连南仪县都考不出去……你莫要在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有那空闲时间,不如多去母亲面前尽孝,多关心珪哥,说不得二哥又要往上升一升!”
程知述说了一大通,黄氏就听明白两点。
第一,程卿有没有才华都无用,受到程知远牵连会丢掉科考资格,不足为虑。
第二,程珪的父亲程知绪又要高升了,程知绪如今做着从五品的知州,再往上升半阶是正五品,要是连跳一大阶,岂不就成了四品官?
黄氏听得心中火热。
俞知府就是四品官,在宣都府虽不能置产买地,跟着俞知府上任的家人,在府城做的生意却不小,这是不用明说的潜规则。
程知绪若能当个执掌一方的知府,她丈夫程知述就不用窝在家里打理祖产,也跟去任上做个什么买卖,一年少说要赚个几千两银子!
黄氏舔了舔唇,“那还用你说,二哥两口子将珪哥儿放在老家读书是信任我们,我怎会怠慢珪哥。那孩子这次月考发挥不好,定是被影响了心情,我得想个办法开解开解他。“
良心在利益面前轻如鸿毛,黄氏那点良心脆弱的很,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她甚至没时间为程卿惋惜,谁叫对方倒霉透顶,投胎成了程知远的儿子呀!
……
整整七天。
程卿把自己关在厢房里,理清了一屋子的账本。
查到最后她都麻木了,脸色青黑,将整理出来的新账交给孟怀谨:
“师兄,所有的账目我都理清楚了,现将总账交割给你。”
她能不麻木吗?
整整二十六万两银子的亏空!
二十六万两银子若堆在一起,那要出动多少人才能搬动呀。
更叫程卿心惊的是账本的来头,钱粮调拨,武器耗损,这是军中的账,那亏空的就是军费兵饷,这个差事简直要命。
程卿现在完成了任务,不想大张旗鼓被谁表扬,她只愿深藏功与名低调离开,除了孟怀谨再没有别人知道账本是她清查的最好!
程卿从中嗅到了危险。
孟怀谨说有付出才有回报,程卿同意这话,她不太赞同孟怀谨的冒进。
一省解元前途无限,孟怀谨掺和进这样大风险的事里是为哪般呀?只能说这人俊美的皮囊下藏着极大的野心,嫌正常的科考入仕太慢,要以捷径往上爬。
太危险了!
程卿若是孑然一身,也愿意学孟怀谨这样冒进,可她身后还有柳氏和三个姐姐,她若再出事,留下柳氏四人才真要任人欺凌啦。
她的焦躁没有影响孟怀谨,孟怀谨细细翻看了程卿给的总账目,放下账本后忍不住感慨:
“师弟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程世叔从前也是南仪有名的才子,无缘相见,我深感遗憾!”
程卿才十三岁,谁教她看账本的本事,自然是死去的程知远了!
四书五经可以慢慢学,程卿拥有的本事偏向实务,如果程卿都这样厉害,程知远本人更不会差。这样一位务实的官员死的不明不白,孟怀谨对此表示遗憾。
孟怀谨亦心惊于官场的凶险,程知远那般厉害的人都仕途蹉跎了十几年,没等到熬出头就死了,真是令人唏嘘!
程卿想深藏功与名,孟怀谨却有别的想法,没说要送程卿回南仪的事,反叫程卿好好休息:
“师弟是聪慧之人,亏空如此大的账本不会是我要查的,你不妨好好休息一番,待我将账本转交后,或许那位愿意见见你。”
不,我不想见!
程卿脑子都气炸了,想对着孟怀谨咆哮。
据说孟怀谨深受程氏大恩,她也算程氏子弟,孟怀谨为什么要如此坑她?
她这样没有根基的小人物,卷进这种危险事里,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
孟怀谨觉得她脸上表情生动有趣,顿时就笑了:
“师弟先别拒绝,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有付出就有回报,你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不想要回报了?”
程卿哑了声音,“师兄说的回报,若和我父亲的案子有关,那就有劳师兄引荐了!”
孟怀谨点头:
“的确是有关系的,实话告诉你,河台府赈灾银贪墨案牵连太大,你若只将希望寄托在程氏身上注定会失望,这次的机会是我带给你的,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程卿的焦躁被抚平了。
她要获得程五老爷的认可,是指望着南仪程氏能替程知远的案子奔走。
可惜她在程五老爷处刷了许多存在感,进展仍然太慢,五老爷尚未将她当成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晚辈,既如此,她为什么不尝试着走另外的路子?
孟怀谨把她牵扯进了麻烦中,同时也给了她很好的机会,让她去接触原本遥不可及的大人物。
——能让堂堂解元鞍前马后的办事,那得是怎样的人物!
第50章 :敢问尊驾身份!
程卿安心在小院住了下来。
每天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小日子过得的确不赖。
她睡了一整天才把消耗的精神补上,查账是很辛苦,衣食住行又没亏待她,又因只吃不动,程卿捏着自己脸颊还胖了些。
总账目交给孟怀谨的第三天傍晚,孟怀谨现身小院,说对方同意见程卿一面:
“问你什么如实说就行了,不要多说没用的话,也不要试图蒙骗他。”
“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还是那辆来时的马车,孟怀谨将程卿送到了某处码头,芦苇丛生的水面上停着那艘黑漆大船,这回没有拿刀的护卫冲出来,但程卿仍然感受到自己被人紧盯着。
如果她有什么不好的举动,瞬间就会受到刀剑的款待……
她走上甲板,来到船舱。
今天船上不再是乌黑一片,船舱里点了烛光,门口站着两个俏丽的婢女,摇曳的烛光淡化了肃杀之气,为这艘船添了几分暧昧气息,让人不由去猜测船舱里是否有一位风流富少——风不风流程卿不知道,对方的权势是她要小心应对的!
“程公子,请进。”
婢女轻轻推开了船舱的门,脚步轻盈,笑容满满,程卿一脚踏进,门又赶紧闭上,似怕夜风跟随程卿的脚步钻进船舱。
这船舱好闷呀。
九月还称不上深秋,纵是在水面上也没有多冷,船舱里坐着的人,好似一点冷风都受不住。
一架屏风摆在那里,烛光照应出屏风后的人影。
“你就是前江宁知县程知远之子?”
一道声音响起,似金石般浸凉。
只听这声音,屏风后的大人物比程卿想象中年轻。
但在这大魏,年岁又算什么,有人一出生就有极显赫的身世,随意一个想法就能决定普通人的命运,程卿深知自己这前任七品知县的儿子,惹不起真正的权贵。
“在下程卿,先父正是江宁知县程知远。”
她惹不起权贵,却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奴颜媚骨献殷勤,孟怀谨说的没错,见面的机会是孟怀谨给的,却也是程卿靠自己实力抓住的,她若查不清楚一屋子烂账,屏风后的人恐怕不会想见她!
明明能靠实力赢的机会,偏要去献媚,才真的不会被人看重。
屏风后的人也没觉得她的态度有什么欠妥,正如孟怀谨所说,对方问的是程知远的案子,程卿知道什么就答什么,并不需要说别的。
一问一答,两人说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屏风后的人径自下了结论:
“你父亲不是自戕,他是中了毒,死后被人挂在县衙房梁上,伪装成自杀。死人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河台府灾银贪墨案,他就是别人选出来的替罪羊。”
这个猜测,程卿想过!
但从没有人如此直白赞同过,还说的这样笃定,连程知远的真正死因都说出来了。
“尊驾如何敢肯定?抱歉,我不是质疑您,是此事关系重大,我要百分百确定——”
屏风后的人声音冷冷的,仿佛在说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父亲的棺柩存放在义庄,我命人验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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