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妆成
那些不愿进城的乡民,只要不倒霉和蛮人军队正面碰上,同样是有生机的。
被织坊和玻璃器具吸引而来的外地商贩,要么就匆匆离开了,要么就龟缩在城里躲着,城门外已经没有了多少走动的身影。
这样正好方便程卿行事。
县学里的学生们这两日都在安顿乡民,帮忙维持县里的秩序,天色一暗,这些学生们两人为一组,抬着个大箱子朝着城外去,县里的百姓也没太关注。
大家都惊惶不定自顾不暇啦,谁还有空管别人做什么?
程卿在官服下穿了羊毛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跟着学生们一起出城,她得去现场指挥,怕他们会失手。
往常价值千金的玻璃器具,如今不过是个防风灯罩,透亮的玻璃罩子里染着蜡烛,倒比纸灯笼好用。
“埋好一点。”
“小心引线。”
“快,快挖坑,天亮之前得把活干完。”
众学生都没让程卿动手,也亏得这些学生锻炼过体能,要不这冬日里硬邦邦的土地他们都掘不动。
一边埋东西,一边还要记位置,哪里是埋过东西的,哪里是没埋的,回头要是记岔了,没把大礼送给蛮人,让自己人给消化了,那才是不值呢。
几十口箱子里装的东西,是秦安县几个月的积累。
东西还是少了些,主要是现在的冶炼技术的限制,没有标准化的机床,这些东西全靠人工打造,尺寸方面稍有误差就会组合失败,想大量量产基本没可能。
程卿把理论技术上交,光是实验期,就有不少工匠死伤。
孟怀谨让她谨慎,觉得这东西有伤天和,程卿利用建玻璃作坊,偷偷小量制造。如果真是有伤天和,她愿承担报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建设的秦安被蛮人的铁骑踏平。
如果这回能侥幸不死,大魏的军工事业必须像水泥作坊一样加速发展了。
大魏拥有越多的好东西,异族越是眼红,不制造利器,就是小孩子抱着金砖走在大街上,引着别人来抢掠。
基建要搞,平权要搞,军工事业也不能放慢脚步,说到底拳头硬才是真理!
不过程卿也知道孟怀谨的忌惮。
龙椅上的皇帝若不是孟怀谨,换了任何一位皇子登基,程卿都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换了其他人做皇帝,程卿这样搞,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县学里这些学生,程卿没有藏私,教的不止是四书五经等科考知识,还真有些学生对这样科考以外的学科非常感兴趣。
他们有几人见过程卿的实验现场,当时被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耳朵更是像聋了般许久才能正常听声。
这样的大礼要送给蛮军……送的好哇!
学生们人手一双羊毛手套,拼命挥动胳膊使着铁锹刨土。
现在每多挖一个坑,蛮军的损失就越大,想想都是极为痛快的。
程卿领着这些学生干了一整夜活,天蒙蒙亮时才返回。
凡是埋过东西都地方都不能走了,从现在起,秦安县城既不能进又不能出,所有人都得老实呆着。
胡县丞问儿子胡小郎出城去做什么,胡小郎嘴巴很紧,一个字都没透露。
不仅是胡小郎,所有学生都守口如瓶。
程卿说了连家人都不能告诉,学生们的家人知道了,保不齐就会说漏嘴。
秦安县有这么多商贩滞留,谁知有没有蛮人的探子?
这事儿不能说!
学生们知道轻重,纷纷如胡小郎般保守着秘密。
程卿把胡小郎和邵元志召集到跟前,拿出一张地图交给二人:“秦安若失守,你们带着一众师兄弟趁乱逃走,出了城就各自逃命去,也不一定要往兰州跑。”
秦安要是失守,阿古拉早晚要打去兰州,那里也会被战火波及,程卿想把这些火种都护着,让他们往反方向跑。
“不过蜀地不要去,本官和蜀王有点嫌隙。”
她又不是给蜀王培养的人才!
“老师,您和我们一起走!”
胡小郎声音都哑了。
既有修新城墙时留下的出城密道,何不一起走?
程卿摇头,“本官不能走。”
她若不走,还能设法救一救一城的百姓,她若走了,阿古拉在秦安县什么都没找到,岂不是要狂性大发?
当然,她也不能让自己落到阿古拉手里。
萧云庭知道了阿古拉的身世秘密后,大肆宣扬,让阿古拉疲于应对草原诸部的质疑,若是阿古拉得知她性别秘密,定会反过来宣告天下,用大魏“六元及第”的状元是个女子这事儿去攻击孟师兄……程卿不想让孟怀谨陷入难堪的境地,更不愿被阿古拉折辱。
邵元志抬着袖子拭泪,“我们把秦安县守住,谁都不用逃跑了。”
怎么跑?
到了那时,家人亲友都在城内,他们纵是能活命,余生都不得心安。
最好是大家都不用跑。
邵元志对程卿命人打造的“宝贝”很有信心,发动时就如天神震怒,蛮人军队又不是铁躯铜肢,有何不能战胜!
……
距秦安百里之外,齐军已整装待发。
距离主帅阿古拉的王帐不远处,还有几个附帐,其中一个附帐属于阿古拉的外甥毕勒贡。
荣九帮宝乐公主寻到了一套稀罕珍贵的玻璃器具,宝乐公主将之送给了阿古拉,阿古拉想起宝乐公主一惯的善解人意,也决定施施恩。
赏赐金银和奴隶是一种施恩,却不如让宝乐公主的独子有机会立功好。
阿古拉这一次发动战争,带上了毕勒贡。
恰好荣九在部落里,毕勒贡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把荣九一起带上了。
荣九看着蛮军屠杀大魏百姓,看着平凉府失守,谭京崖殉国,他只恨自己没有学武。
现在阿古拉即将攻打秦安县。
秦安县里,不仅住着大魏子民,还有荣九在意的人!
第796章 :朋友一场,放我走吧
荣九的心就像在油里煎炸。
搁从前,除了嫡亲的胞姐荣玉娘,荣九少还在意过谁啊!
那年运河上行船,别人比他先过闸,都能追着别人跑上百里水路的跋扈少爷,为了自己在长巾贼手里逃命,不惜把长巾贼往虹县引——程卿把荣九捆着扔在城墙上,荣九内心并无多少悔改,百姓的命与他何关,那些平头百姓,岂有荣家九少的命贵重?
不知何时起,荣九慢慢变了。
他意识到“荣家九少”这个身份没什么了不起的。
除了胞姐荣玉娘,他有了其他挂念的人,不仅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那抹倩影,不仅是不计前嫌教他学问和为人处世的程卿,县学里那么多师弟,大家成日朝夕相处的交情也不是假的。
阿古拉攻下了平凉,又要带兵去打秦安。
荣九想阻拦都阻拦不了,他还不是草原和西北两地举重若轻的大人物,他在外人眼里只是一个私盐贩子!
阿古拉攻打平凉,带着外甥毕勒贡,荣九想向西北报信,毕勒贡却将他也带上随行,一路上将荣九看得牢牢实实,不给荣九一点通风报信的机会。
毕勒贡年纪不大,却奸猾着呢。
荣九身边只跟着以前的一个小厮,如今亦是荣九最得力的一个伙计,其他伙计和货物,都被留在了毕勒贡的部落中,荣九有再多想法都翻不起风浪。
小厮看着蛮人屠戮大魏百姓,小厮也恨啊。
九少爷肯定更难受,但九少爷什么都做不了。
“少爷,咱们等忍——”
现在身处蛮人军中,要是露出点端倪,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们。
荣九的脸色变来变去,一掀帘子走了出去,小厮根本拦不住。
荣九冲到了毕勒贡的帐篷中,毕勒贡正在擦拭自己的腰刀,荣九直说自己不想跟着大军往前走了。
毕勒贡经过平凉一仗,已是见过血的小狼,抬眼看荣九时,眼神锋利:
“待我舅舅攻下西北,让你做西北最大的豪商都行,你不是说要做草原人的朋友么,草原不似你们魏国,我们不喜欢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这是要让荣九彻底倒向蛮人,做个叛国贼。
荣九脸色难看,“小王爷,我是要做草原人的朋友,却不是要做草原人,我盼着战火烧的更旺才好从中牟利,左右也没在我面前打打杀杀,我就当看不见了。可现在偏偏让我看见,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摆着,让我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不行,再随着大军往前走,我这条命也活不长了,咱们朋友一场,小王爷您放我回去吧。”
阿古拉自打做了大齐的皇帝,慢慢学起了大魏的官制那套,这次出征之前把草原诸部的首领都封了王,毕勒贡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位王爷,他自己又是宝乐公主的儿子,血统尊贵,成了郡王。
荣九如今也是很会揣摩人心的,从不叫毕勒贡是郡王,都喊他小王爷,毕勒贡果然更喜欢这称呼。
听到荣九这样说,毕勒贡定眼打量他,果见荣九又干又瘦,脸色黑黄,一副遭了大罪的样子。
毕勒贡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嗤笑:
“你这个人还想为我母亲效命,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想回哪里去?”
如果荣九说要回部落去,毕勒贡能一刀杀了他。
荣九眼珠子一转,“回平凉去,平凉如今已被大齐皇帝占下,我想回去搜罗一下可有什么好东西。”
毕勒贡放下腰刀哭笑不得。
他还当这私盐贩子有骨气呢,不愿和草原部落做生意了,要跑路。
没想到是奸商习惯使然,想折返平凉捡漏。
“平凉能有什么好东西……”
都被大齐军队扫荡过一遍了,城里的金银财宝,全在齐军手里,最好的东西上缴给舅舅阿古拉,其余东西都被诸部的领头人分了,从领将到兵卒,人人都不空手。
在毕勒贡看来,这再正常不过,打仗是把命拴在腰带上,要是不抢点好东西,谁愿意这么拼?
“那可不一定。”
荣九挤出一个笑,“小王爷有所不知,那些富户都是藏东西的好手,他们交出财物保命,手里哪能不留一点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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