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雪天子
当然,这些姑娘们服务什么,尽心不尽心,得看客人出多高的价,定的又是什么样的房间。
最顶层的总统套房只有一间,招待的都是政商名流,一晚上就要价一百大洋。
就因这几点,他们的生意一向不错。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酒店,盈利却堪堪能比登州市最热闹的青楼——芙蓉堂。
孟以非大体扫了一眼,靠着旁边的树观察了几分钟,见陆陆续续出来不少换班的服务员,才慢吞吞举步过去,拦住其中一个。
服务员一看孟以非身上灰扑扑,一点都不起眼的衣服,再看他乱蓬蓬,连眼睛和大半张脸都遮起来的头发,顿时眉头皱起:“哪来的叫花子,讨饭也不知找地方,快滚快滚。”
孟以非叹了口气:“……你要大祸临头了。”
服务员更是生气,谁听见有人说晦气话不难受?登时就伸手要推开孟以非。
孟以非被他推得踉跄了下,连连摇头:“张同,你胆子真不小!”
“低头瞧瞧你手上的表,是你能买得起的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就戴着,这是巴不得旁人都知道你不对劲。”
服务员一愣,瞳孔收缩,不自觉就把手腕往身后藏了下,一脸震惊,眉眼间却流露出隐约的狠辣:“你在说什么?究竟什么意思!”
“别装了,在咱们小张村,谁还不知道你!哎,你好不容易离了村子,还找了个正经营生,要是因为一点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被弄死,岂不是把脸面丢到了外头,可怎么去见先人?”
孟以非仿佛一着急,便带出些口音,那服务员的神色顿时大为不同,眉眼间的厉色一点点收敛,本能地流露出些许亲近。
“是十一哥?您也出村了?那……”
不等服务员继续追问,孟以非神色冷淡,抬手阻止他出声,压低声音:“听我讲,我今日去喝老秦头的大麦茶,听一个穿紫色西装,戴金边眼镜,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跟人道,说是利用你的手,送了张纸条给人,好像是给个姓孙的大爷。”
张同一怔,眉峰跳动,登时想到什么。
“离得不近,我也是听到你的名字才关注,也没听太清楚。只听闻那人还说什么此乃一石三鸟之计。事成,他在家的地位会更高,得到更多信。”
“我听那紫西装的那人一直念叨,说他做此事万无一失,留下的唯一破绽就在你,他说和你打过照面,你见到过他的脸,所以不很确定你是否察觉是他递的字条。”
“不过,他也抓住了你的把柄,似乎是知道你同什么大人物有私情,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准备立时便告诉什么人,好借刀杀人,以绝后患。”
孟以非转头看时间,面上略带几分忧虑,叹道,“也不知对方现在动手了没有。”
张同神色变幻了好几下,猛地一拍大腿,冷笑道:“原来是他?呵,这瘪三到是想得挺多,我本来不知道递纸条的是谁,现在可是知道了。”
孟以非低下头,幽幽叹息。
张同猛地站起身:“借刀杀人?他算个屁,老子平时对他客气点,那是为了生意,真当老子只是个区区服务员就好欺负?想利用大爷我,也得看看这孙子长没长三头六臂!”
他转身就要走,此时的情态可和刚才被揭破秘密时胆战心惊的模样大为不同。
走了两步又回头,“十一哥你放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会出事,沈鸿那孙子想整我,我到要看看,他的事发了,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当他瞿家的好孙女婿!”
“瞿家我不敢惹,他沈鸿,老子还没放在心上。”
孟以非拐了个弯,钻进大卖场,等他从后门出来,灰扑扑的外套,凌乱的假发都已然不见踪影,又是普普通通的小年轻,脸上还有些呆气,略一低头,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半个小时,一分都不多,一分都不少。
孟以非重新回到仓库,和九叔打了声招呼,便对正翻看报纸的瞿正招了招手。
瞿正觉得,这位好像是在招呼九叔养的那只三花猫。
他这么想,他就不免说出了口。
九叔笑道:“不像,不像。”
瞿正拎着车钥匙,领着孟以非准备上车,闻言道:“九叔你别替这小子开脱,瞧瞧他这脸色,这动作,哪里和招呼你那猫不一样?”
“孟小子都没准备小鱼干,他就是招呼了,我家肥肥也不可能搭理他,哪里像了!”
瞿正:“……”
敢情,他还比不上只蠢猫矜持?
瞿正开车走得飞快,只是到最后一段,山路颇为艰难,处处泥泞。
一辆好好的福特车被瞿正开得时而飞天,时而遁地。
孟以非吓得同调率自己嗖嗖地下降,杨玉英没主动出来,竟然被逼出来。
她随着车荡来荡去,心下各种无语。
怎么这么不讲究?
将来拿到孟以非的角色卡以后,有什么脏的,难的,讨厌的任务,一准要派他去。
颠簸许久,终于看到了村口,还有袅袅炊烟。
瞿正都松了口气:“以后这边也要修路。”
瞿家在登州附近没少修桥铺路,还建了大大小小几个码头,投资造船厂,搞航运,为的就是改变登州市的交通环境。
在瞿家没在此地发展起来之前,登州市相当闭塞,铁路不通,想从登州出去,只能走海路,偏偏多礁石乱流,每年能走船的时间也十分短暂。
瞿老爷后来在此地建立商会,联合各大商人,整治掉无数的土匪强梁,收拢了大批钱财,很大一部分就用在修路上。
如今登州海运,比起那些拥有天然良港的大城市或许还小有不如,但也相当发达。
每年靠着海运,登州各路豪杰都赚得盆满钵满,瞿家的家业也是翻了几十倍。
瞿正跟着他义父时间久了,每次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想到打通交通。
孟家村人口三百多,算是个小村庄,村中多山地,少良田,土地贫瘠,不过家家户户都种大枣,枣子长得非常好,又容易储存,村民们日子到也还过得去。
可是再过得去,那也是相对周围的小村子来说,村里祖孙几代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离登州市就这么近,可从没有离过村子,没去过登州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别说汽车,家里若是有辆牛车,那在乡亲们心里就是地主豪富人家。
此时瞿正的福特车一进村,就有无数在周围玩耍的孩子们直愣愣地看过去。
好些凑在一处聊天的大人,也是纷纷侧目,各种慌乱惊讶,大家甚至都不敢说话,生怕冲撞到什么大人物。
村子里好些个村民,靠天吃饭,真得罪不起人,稍微遇见些风波,整个家庭就完了。
瞿正自是习惯这样的情况,丝毫没意外。
“你们家出了什么事?要是钱的事,你就开口,我很乐意做你债主。”
虽然才刚认识,瞿正却自认为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孟以非就是个特别值得投资的待升值高价值的人,让他欠债,如果只是欠钱,那最后肯定是借钱给他的人大赚特赚。
“不太确定。”
孟以非慢慢吞吞地道。
孟家住在村东头,此时家里是愁云惨淡。
孟以非的大弟孟以安,蹲在院子里,身形到是如一座小山,眉眼却黯淡无光,胡子拉碴,面有淤青,满身狼狈,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
孟家老两口,孟父蹲在地上抽旱烟,孟母面孔狰狞,一脸暴躁:“你个死孩子,喝二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你的腿闲得慌给老娘除草去,让你干点活就一身懒骨头,瞎胡闹到是长精神。”
“我,我赔钱,家里攒了三十块大洋,都拿出来。”孟以安小声哼哼道。
“哪有那么容易!”
孟母气得大哭,“吴老爷是什么人?咱们大半个孟家村的地都是他的,人家会缺钱?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说不得就得赔命,你……你让我怎么办!”
“孟大哥,快来看,你家呆子回来了!”
外面忽然有乡亲喊了声。
孟家两夫妻都一愣。
瞿正:“哈哈哈哈哈。”
孟以非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瞿正:“呆子?”
孟以非淡定地道:“我们村还有狗子,锤子,棍子,锁子,链子,都是人名,你的小名还叫傻蛋,很稀奇?”
瞿正:“……”
孟以非还是穿着他那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短打,因为天气冷,外面罩着灰色斗篷。
瞿家给手底下人发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款式,用的布料也是粗布,结实耐用,就是染色不太均匀,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不大好看。
可孟家两口子看自家儿子这么穿,却忽然觉得几文钱就能买个两匹的粗布,忽然变得很贵。
再看瞿正,大家更为惊讶。
瞿正平日里并不很注重吃穿,但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物,经常出门谈生意,西装,皮鞋,领结,领夹,袖口,手表,那是一样不少。
如今站在泥泞的乡村小道上,格格不入的像萤火虫群中的太阳。
孟家二老迟疑了下才开门迎客人进门,不禁有些局促:“呆子咋回来了?快进。”
孟以非略一蹙眉,却也没点破是孟家老两口让捎的口信,进院子坐下,才问:“究竟出了何事?”
孟母叹了口气:“昨儿你弟喝醉了酒,在桐花巷把吴大爷给撞了,吴大爷昏迷不醒,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反正刘郎中说,怕是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孟以非转头问他弟弟:“是你撞的人?”
孟以安哭得眼睛通红:“应该是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都不记得了,马六当时在场,说是我撞的,我今天早晨醒过来,人就在桐花巷外头的草垛里躺着,一身泥,哎……吴大爷不会死吧?我不想给他赔命!”
瞿正看孟以安这么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哭得和孩子似的,也是叹气:“放心,不至于赔命。多交罚金,多给赔偿金,只要取得受害人亲属谅解……”
孟以非问他:“昨天和谁喝酒了?”
孟以安怔怔地道:“也没和谁,孙二盖房子,我去帮忙,孙家送了我一瓶洋酒,我没喝过,就,就道上偷喝了点儿,谁知道那劲头那么大!早知道我全拿回来孝敬阿爹该多好。”
这边正说的热闹,门口就有人敲门。
孟家两口子此时正忙乱,正不想招待客人,但还是叹了口气,过去把门一开。
门打开,大家看到来人,不禁怔了下,竟然是村子里有名的媒婆郭氏。
孟父满头雾水:“郭大嫂怎么来了?”
郭氏满脸喜气,对这院子里的愁云惨雾是半点不在意,进门就一拍大腿,冲着孟以非笑得一脸得意。
“我今儿可是给你们带来个大喜讯。”
孟母愕然:“还能有啥喜的?”
她简直快愁得去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好眼不见为净。
郭氏上上下下打量孟以非:“好后生,长得可真是体面,怪不得人家看得上你,实话告诉你吧,大妹子,有人相中你们家呆子,要我来说个媒。”
孟母连忙摇头:“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些,好嫂子,要是有好对象,咱以后再说。”
“不能以后,我说的这人,就是能解你愁苦的灵丹妙药。”郭氏一脸神秘,“我说给你们呆子这媳妇,就是吴家的那个小闺女,你说说,这人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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