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世客
一个白头发老太太从南屋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印花的灰色上衣,下面是一条黑裤子,脚上趿拉着凉鞋。
她的面相慈善,声音也很温和:“二丫,你和小胖去割猪草吧。”似乎是怕人听不见,她扯开嗓子喊道,“小胖、小胖!”
西屋的门开着,听到她的喊声,一个男人肩膀上扛着一台摄像机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镜头对准老太太,开始拍摄。
东屋却没有动静,老杨树打的木门紧紧地关着。
老太太犯了难,对着东屋的窗子说,“你爸妈让我帮忙改造你,不劳动怎么改造呢?你别害怕割猪草难,我让二丫带你,她很有经验。”
摄像师又把镜头对准了紧闭的门扉,过年时贴的门神画像掉了一半,在风里哗啦作响,更衬出东屋里面寂静无声。
他眼里闪过一阵精光,“人家老太太好言好语,这个城里来的小少爷理都不理,也太没礼貌了。”这才是开拍的第一天,就这么有料了!
他知道观众喜欢看什么。
老太太把一个竹子编的筐子塞给陶然,陶然才后知后觉,敢情“二丫”是在叫我啊?
这名字实在是太土了,陶然完全接受不了,语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别叫我二丫。”
老太太奇怪地看了一眼陶然,自家孙女一向乖巧,这是怎么了?
陶然软了神色,抱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摄像机在拍呢,全国人民群众都会看到的,我同学也会看到的,难道以后你要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叫我二丫吗?丢死人了!”
为了解释自己这个想法并不奇怪,陶然扬起下巴,冲着东面努了努嘴,“看到了没,城里来的小少爷,也不想听你叫小胖,所以才没理你。”
陶然还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班里男生恶意捉弄人的方法,就是给别人起绰号,什么“泥猴”、“虎妞”、“小矮个”。
那个时候,陶然的同桌,因为皮肤晒得太黑,被班里的坏小子叫“非洲人”,他们总是取笑她,“你是不是从非洲来的啊?”
同桌气得天天哭,连学校都不想来了。
后来还是陶然替同桌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顿,他们才不敢再这样捉弄她。
在大人眼里,人家开玩笑地叫你的绰号,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少年人自尊心强,心思又很敏感,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会因此而难堪。
摄像师的脸色微微一变,小姑娘这么一解释,倒显得是老太太的不对了。不过问题不大,反正也不是直播,后期剪掉这段就是了。
老太太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叫有什么问题,“城里来的少爷娇气,你也跟着他娇气啊。”她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比划,“我从那么一丁点长,把你养成这么大,叫你一声二丫怎么了?”
“你是养我了,可他不是你养大的啊。”
“吱呀”一声,东屋的门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套蓝白色的校服,如果换成别人,一定像个发面团子一样可爱。
可他的头发太长了,把整张脸都盖住了,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从刘海的缝隙里能看到一双眼睛,阴郁消沉。
就像陶然说的那样,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胖。
他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时候,那些同学对他拳打脚踢,边打边骂:“死胖子!”
好像他因为胖就该去死一样。
好像因为他胖,他们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吗?他们要用那种“替天行道”的口吻叫着“死胖子”,然后欺凌他。
他本来想用沉默来反击老太太那一声又一声的“小胖”。
然后就听到一道清脆得像是黄鹂鸟一样的声音,替他辩解,还和老太太吵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说话,他怕连累这个女孩子被打骂,连忙走了出来。
陶然对他笑了一笑。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她美得像是山间的精灵。
“我叫秦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粗粝、嘶哑,像是被又粗又硬的砂纸上的颗粒磨过那样。
陶然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个女配的名字,也跟着自我介绍道:“于绵绵。”
割猪草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后山。
秦墨长得比较胖,没走几步,就觉得累了,“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陶然也是个懒惰的性子,慢慢悠悠地像在散步。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被他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到。
成年人的步子本来就比少年人的大,摄像师肩膀上又扛着那么重的机器,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可把他憋屈坏了。
他催促陶然:“小妹妹,你走快点。”
按理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很听大人的话,他之前拍过几期《变形计》,她们都是这样的,甚至都有点故意讨好他的意思。
可陶然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叔叔,我步子小,走不快。”还从路边摘了一朵淡紫色的牵牛花,十指灵巧地编着花环。
割猪草的活儿很轻。
陶然一手揽了一把猪草,另一只手握着镰刀,给秦墨做示范,“你这样割就行了。”
忽然,野草地里蹿出来一条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那一瞬间,秦墨直接吓得浑身发抖。
他最怕蛇了。
可他看见那条蛇扑向陶然,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把她推开,挡在了她身前。
与此同时,那个摄像师看到有蛇出没,“蹬、蹬、蹬”地就退了三步,镜头也跟着他一直晃,生怕波及到自己,完全不管这两个小孩子。
陶然能够看得出来,秦墨有多怕蛇。
他胖胖的两条腿,抖啊抖的,抖得就像是筛糠一样,圆乎乎的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他明明怕成这样了,还是坚定得宛如一座山峰,耸立在她身前。
“反派这么可爱的吗?自己怕的要死,还是要保护我。明明是这么善良的人啊,后来却沦落到那种地步。”陶然在心里对系统感慨。
系统:“对的哟,所以你也懂读者的怨念了吧?”
陶然:“嗯!我会守护好反派,不让他像原著里那样悲惨的。”
顿了一顿,她又说:“不过我好像并不需要他保护?我怎么一点也不怕蛇?还觉得自己轻易就能拿下这条蛇。”
系统弹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技能框,“是哒,这是你在上个世界g到的捕蛇技能,虽然记忆被封存了,但技能还是可以使用的。”
她曾经在温泉庄子和萧衍认真学过捕猎技能。
陶然狐疑地看了蓝团子一眼,“虽然之前的任务记忆没了,但我总觉得以前的你没这么萌萌哒,说话很少带这些可爱的语气词。”
系统:“宿主和系统的关系,都是慢慢处出来的嘛,经过上一个任务世界,我很欣赏你,快使用技能吧。”
秦墨刚才推开陶然的时候,动作太突然,用的力气也有点大,陶然一时之间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
她顺手捡起一根木棍,悄悄地从蛇的后面压住蛇的颈部,一下子就把它给拍晕了。
说起来很长,但其实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从外人的角度来看,陶然身形敏捷,动作轻轻巧巧。
摄像师这时候还在后怕,“不会是毒蛇吧?”
陶然:“没有毒,这一带常见这种小青蛇,要是有毒蛇,大家也不会在这里割猪草了。”
秦墨则是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陶然笑得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当然没事啦,我厉害着呢,谢谢你刚才保护我。”
秦墨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眼,就像是一束强烈的光芒照进了昏暗的冰河里。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的人,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朝气,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到她。
如果是她的话,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从小到大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的秦墨,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我哪里保护你了,要不是我推你,你都不会摔倒的,我这叫帮倒忙。”
要是被认识秦墨的人听到,一定很震惊,他一向沉默寡言,今天和这个小女孩说的话,比他从前一个月说的话加在一起都多。
“你比旁边的大叔叔好多啦,起码你有这份心呀,刚才大叔叔只顾着自己逃跑了。”
听到陶然的话,摄像师的脸色很难看。
第22章 变形计
回去的路上,陶然背着一筐猪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之中带着一丝烂漫。
村子里的张大娘和她打招呼:“二丫,又割猪草啦。”
陶然:“叫我于绵绵。”
张大娘哈哈一笑,从善如流地改口了,叫了一声“绵绵”,看到她身后两手空空的秦墨,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绵绵比你小,又是个女孩子,你是男孩子,应该照顾她啊,怎么能让她背着筐呢?”
一路上秦墨都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这时他茫然地抬起头,原来他应该照顾她吗?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但是他很乐意就对了,他深深地点了点头,“嗯。”然后从陶然背上摘下了竹筐,换成自己来背。
张大娘一张老脸笑出了包子褶子,这城里来的孩子挺懂事的啊,一点也不像节目组一开始和村民打招呼时,说的那么难相处。
其实装了猪草的竹筐并不重,可秦墨体重基数太大了,一丁点运动量都会很累。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陶然那散着几缕碎发的侧脸,他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连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陶然见他额头出了虚汗,怕他太勉强自己,“我们可以换着背,你背一段路,我背一段路。”
秦墨:“好。”
陶然推开院门的时候,于老太太正在往院子里泼水。
她手里端着一个印着大红花的铁盆,把洗锅的水泼到了地上,正好也免得夏天干燥、扬尘太大。
水泼完后,她放下了盆子,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见到筐子是秦墨背的,她有点惊讶。
她原来以为小少爷是个眼里没活、油盐不进的主儿,这一下态度缓和了许多,“猪草放院子里就行,一会儿我喂猪,你们写作业去吧。”
陶然问秦墨:“你要写吗?”
其实秦墨从来不写作业。
可他想和陶然做朋友,就想和她一块做点什么,所以就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