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荣恬想了想,“说得也是,他回来也只能自讨没趣。爸每次见到他都被气得半死,就算现在让他回来,迟早还是得把他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荣腾这又大度说:“好歹你也是亲姑姑,对人好一点。”
荣恬“切”一声,“他从小就对我们有敌意,我又不是圣母,干嘛对他好?”
荣腾叹口气,“还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荣恬眼睛一转看向他,拆台道:“那你有把他当一家人吗?”
荣腾被她问得一阵闭气,白她一眼,“捡球去!”
荣恬笑了笑,迈开步子又跑了。
她和荣默还有一点血缘关系呢,她都没办法拿荣默当一家人,更别说荣腾了。
她一直都觉得,荣家就是她爸妈和她哥哥的,大房里的顾宁钰和荣默就是两个外人,两个不招他爸荣知行喜欢的外人。
……
荣知行年纪上来了,体力消耗快,也没打多久的球。
稍微有点尽兴便回家休息去了,吃完午饭后也没再出门,在家养精蓄锐晒晒太阳。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给荣默发了信息,让他到书房找他。
荣默也没再推辞,管他初一还是初二,直接拿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去书房找了荣知行。
进书房关门,在沙发边坐下,他很不客气地自己倒了茶几上泡好的茶出来喝。
荣知行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有什么打算,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到底怎么能气得我连年都过不安稳。”
荣默放下茶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向荣知行开口道:“您还记得荣家的祖训么?”
这话问得,好像他是爷爷他是孙子似的。
荣知行懒得和他动气,喝口茶道:“荣家的祖训两个字,一个‘诚’,一个‘真’,都在你和你爸的名字里,都是我取的,你问我会不会忘了?”
二十年过去了,提到他爸,荣默还是会微微愣那么一下。
他低眉片刻,又看向荣知行,忽然问:“您还会想我爸么?”
荣知行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蓦地顿了一下。
他儿子去世这么多年,其实家里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他来了,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顾宁钰和荣默,又基本都不在家里,也没人勾他伤心。
荣知行静静看着荣默的脸,在他眉眼间看到荣守诚的影子,瞬间便有点恍惚。
想起当年他儿子刚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才把那段日子扛过来的,记忆中一直只有姜敏陪着他。当时家里的事情大部分都已经由荣守诚接手,他已经处于退休养老状态。
那一场事故之后,他不得不忍着丧子之痛,再把家里的所有事情担起来,那一年他已经快六十了。为了不让自己有空多想,也只能靠忙碌来麻痹自己,和上一回荣默的奶奶去世时一样。
那个时候,每天生活里唯一开心的,就是姜敏抱着刚出生的荣恬对他啊啊啊。
最怕的就是听到顾宁钰又在家里发疯,又哭又闹又寻死,后来姜敏就不让这些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了,只让家里的阿姨多看着点顾宁钰。
熬过了锥心的那几年,后来荣腾毕业接手家里的事情,他才又慢慢得以放松。
荣腾没有荣守诚有能力有才干,荣知行把他带出来也费了不少心力,带了好几年,等荣腾什么事都上手了以后,他放松下来再回头看,意外发现自己的孙子都成年了。
可曾经记忆中那个乖萌可爱的小孙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他发现他们好像是亲爷孙,又好像生分得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荣家的家庭成员好像只剩下他、姜敏,还有荣腾和荣恬。
之后荣默就去了苏安市,改了名字,和家里还维持着一点表面关系。
而他的妈妈顾宁钰,本来想拉着他一起出国,最后则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国外。
这么多年下来,这样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在外人眼里,他们荣家早就没有了顾宁钰和荣默的存在,只有荣腾代表着荣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
荣知行鼻尖微酸,嗓子哽住没能说出话来。
荣默也没要他回答,只弯腰低头,把脚边的一个硬纸盒子拿到茶几桌上,推到他面前,又看着他淡而缓慢地说:“我记得小时候,我爸一直告诉我,混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真’字,这也是您给我取的名字。爸爸从小跟着您,后来接手家业,也融了小半辈子的心血在荣家的家业里,不管是我们荣家世代传承的祖训,还是我爸付出过的小半生心血,我都不该就这样看着它被毁掉,您说对不对,爷爷?”
荣知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眉心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他很快跳出记忆调整好了情绪,看看荣默,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盒子。
荣默没再多解释什么,只道:“您先打开看看。”
荣知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接伸手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铺着金黄垫布,垫布上摆着一只古旧的青花瓷盘。
他看一眼后,又看向荣默,问他:“看什么?”
荣默简单直接道:“看新旧。”
面对古董,荣知行脸色就认真严肃了起来。
他看了看瓷盘上的纹饰和釉面,对荣默说:“把我眼镜拿过来。”
荣默起身去给他拿了眼镜,顺便还给他拿了放大镜。
东西放到盒子旁边,自己坐下来,看着荣知行认真而严肃得鉴别瓷器。
荣知行看了一会,不自觉“嘶”口气。
他把东西都放下来,看向荣默,“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凭我摸了一辈子古物的经验,像是新的,颜色气质,稍微有那么点虚浮。”
荣默看着他,直接道:“是新的,仿品,真品被收藏在博物馆。”
荣知行疑惑地看他一会,抬手把眼镜拿下来,再看向他问:“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荣默盯着他的眼睛,直接道:“想来试探看看,这么天衣无缝的东西,是不是您仿的。”
现在看来,他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而荣知行迎着荣默的目光,滞愣片刻,眉头慢慢蹙到了一起。
他自然是听明白了,看着荣默,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凝着目光问他:“你在哪里拿到的?”
荣默没再绕弯子,“留故园的聚荣斋。”
他们荣家名下,最大的一家古董店。
第056章
荣知行虽然已经听出来这个赝品瓷盘和荣家有关,但听到聚荣斋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又蹙眉怔了一下。
荣家最大的古董店,居然卖这种级别的赝品。
还没等荣知行再说话,荣默又拿了个盒子放到他面前。
荣知行这次没再多余问什么,直接蹙着眉打开这第二个盒子,只见里面装着的,全都是做旧仿古的赝品,而且全是小东西,不是青瓷小药瓶,就是青花瓷的鼻烟壶。
在他拿起这些小物件看的时候,荣默坐在沙发上又开口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全国各地荣家名下的古董店里收来的,就算是真品,他们的市场价也值不了多少钱,有的一两百块钱就算高的了。这种造型略有些复杂的小瓶子,从磨料、制坯到施釉、窑烧,再一道道工序做旧,费的功夫一点也不少,一般造假不会去做这类东西,因为费工夫利润还低。”
荣知行放下手里的青花瓷鼻烟壶,脸色沉得发黑。
他当然听得懂荣默话里的意思,普通的小作坊造假,因为赚不到什么钱,一般不会去造这类东西的假,造这个不如直接制作工艺品得了,利润也没差太多。
会造这类东西假的人,一定是在暗处把造假规模发展得很大了。
能达到批量造假的规模,这类小东西做出来就不费什么事。不需要特意去费心,直接工序化生产,再跟着其他东西一起,顺手带着咬咬酸做做旧。
左边一个青花瓷盘,仿得连他这个摸了一辈子宝贝的人都看不出破绽来,右边这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更是证明了造假人的实力。
财力、规模、技术,缺一样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放眼全国,能把造假规模轻松做起来的。
除了如今掌管荣家的,他的继子荣腾,又还能有谁有这个实力?
荣知行只觉得脊背发凉,心底发寒。
他们荣家世代吃古玩行的饭,从没有涉及过造假,一直以“诚”和“真”作为行事准则,不然他荣家也不能成为业界的权威与标杆。
现在是古董店卖假货,那接下来,尚诚是不是也会拍卖假货?
真到了那一步,再被揭发出来的话,不止是他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家业,还有荣家在业界的名声和地位,就全部都会毁了!
想到这里,荣知行只觉得眉心镇痛,抬头按住眉心低眉闭眼缓了一会。
他觉得荣腾应该不会蠢到拿尚诚来开玩笑赚黑心钱,古董店那都是普通生意,店里往来货物没有专业鉴定,很多都是看店的自己做主,倒是影响不大。
毕竟,哪个古董店也不敢打包票,自己卖的都是真品。
没有经过专业鉴定,只凭自己的眼力,古董店店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都是正常的。
所以就目前来说,这些东西对荣家的影响不算太大。
可是,背后隐在暗处的东西,却是在实实在在破坏古玩圈的环境,如果任之不管,迟早一天也会把他荣家送上彻底毁灭的道路。
家业可以没有,没了还能再起。
但如果荣家的招牌砸在自己手里,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死了也不敢去见荣家的那些先祖们。
荣知行死死按住眉心,片刻后放下手,看向荣默:“还有别的东西吗?”
荣默看着他,“暂时就这些。”
意思就是,没有真正的证据能证明,到底是谁在造假。
这种事情一般都藏得很深,不会轻易让人发现。
荣默说完顿一会,又问:“您管吗?”
荣知行深深吸下一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
好片刻,他松着声音,略显无力地看向荣默,慢声道:“真儿,爷爷已经老了,爷爷都快八十了,很多事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荣默眉心微蹙,看着荣知行,心里下意识的想法是——他什么意思,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荣腾?
心里闷上一口气,和荣知行对视片刻,他不想再和他多废话,起身就要走。
结果他刚一站起来,就又听到荣知行低而沧桑,略微接近祈求般的声音,对他说:“真儿,帮帮爷爷,帮帮荣家。”
荣默听到话定住步子,回头看向荣知行。
也就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老爷子的头发全白了,脸上都是褶子。
对啊,他都快要八十了,他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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