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2月28日
申姜看着她的背影,在想的是她重伤死时,看守的人未免就没有说着,要帮她找鹿饮溪救助?
那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明明是舍不得的话,愿意合好的话,却偏偏将一肚子的委屈顶在胸口下不去。再说出来,都是恶语相向。
可申姜也实在不能说,就此不走了,就呆在这里。
十三川走了好几步,也并没有听到有人叫停自己。回头看,鹿饮溪一个站在原地,已没有了申姜的身影,向远处张望,也并没有摩托车离开的痕迹。
她大步跑回去。
看着被踩脏的一小块雪地,方才申姜就是站在这里的。
“她走前跟你说什么?”十三川问鹿饮溪。
鹿饮溪没回答,转身往城内去。
十三川气恼:“你少天真,她是不是跟你说,她会回来?都是骗人的话。不过是打发人罢了。”
就像她生父,母亲说她生父死了,她知道没有。
生父抱她在街市买了糖葫芦,拍拍她的头,叫她在原地等。结果便没再回来。
那一走,从此没有人再给她买糖葫芦。
就像申姜这一走,没有人再会为鹿饮溪拍雪,也没有人怕她冷,半夜醒来起身,为她掩掩被角了。
鹿饮溪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跟上来。
回头看,十三川站在人流里,眼睛红彤彤,恼怒得有些凶狠:“我没有要她对我好!是她讨着要对我好的。我坐在车上,是她自己要来找我,叫我下车跟着她的。”
哽咽着话不成句,只重复那一句:“我没有要她对我好。是她叫我下车跟着她的。”
毫无意义。
鹿饮溪抬头看看天光,没来由地突然说:“旧宅里肯定不成样子。现还有半天,得找个熟手的垒墙杂役,先收拾出两间可以睡的地方来。”说完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回头皱眉:“你还要站在这里哭多久?虽然是我家的宅子,但你既然要住,那修缮的钱你也要出。”
说完便不管她了。只管走自己的。
走了一段回头看。
十三川果然跟在后面。拉着袖子胡乱地抹眼睛,快走几步问他:“我母亲找你撒泼,你要如何?”
“我就说,你是我花了一百珠子买得仆役,叫她出钱来领。”
十三川声音含混:“我哪里就值一百珠?她一定不要了。”
“若她情愿拿一百珠,你就同她回家去。”鹿饮溪说。
十三川嘀咕:“我不去。”但也并不是非常坚决。一百珠是很多钱了,若真愿意花这个钱,也未必不能说明,母亲已后悔待她不好了。
鹿饮溪没理会她。
她吸着哭出来的鼻涕,快步跟上,嗡声嗡气地问:“那开春,你去投奔山门时,能不能也带着我?”又大声说:“你要不带我,等阿姜回来,我就告诉她。”
好像已经忘记刚才自己信誓旦旦‘她不会再回来’的说话。
“我不去山门。”鹿饮溪冷淡地说。
-
申姜回到木屋,纸人还在不停地烧着那药罐。
见她回来,停下歪头看她。
大概还记得她说过,要带药回来的。
但她没有带药。她背了外行囊,里面装的是一个大药罐,和一个火炉。
申姜走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人好久,才转身把药罐和火炉架起来。
纸人不明就理,但还是企图过来帮忙。
申姜叫它站远一些,它到也还是乖乖照办。
走过湿地的时候,很珍惜自己的‘新脚 ’,绕开地上的水洼。
申姜把所有黑籽,都放到药罐里,架到炉上。
煮好后,将棺木里的水舀掉大半。
可抱着那个大药罐,却站了好久,才终于下决心,把罐里的药水倒下去。
在药水没入的瞬间,那枯骨一样的残躯,像复生的枯木,飞快地长出肌肉、皮肤。不过一眨眼,便恢复如初。随后棺木中的人,睫毛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水面,叫他视线模糊,被扶起来后,他才看清面前的人。
只轻轻地笑:“我还怕自己,没有机会见姜先生最后面,但好在,姜先生能想得到。”他看到了案几上打开的手书,知道申姜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只是收回目光,并没有再讲得更多,更不提自己做过什么。
申姜看着他,忽然只觉得有满腹委屈。
他太自以为是,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行其事,可她无法指责他,怪他做错了。现在,他真的要死了。为了完全不记得他的人,做了这么做。
甚至他此时还记得,不好使不认得自己的申姜太过不自在。
除了在情急的时候叫过一声阿姜,就恪守与‘陌生人’相处的礼仪,只叫一声‘姜先生’。
她不晓得自己竟然会哭出来。
直到眼泪真的掉下来:“对不起。”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哪件事情道歉,是害他成为时间的囚徒,还是为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知道黑籽的功效之后,她站在雪中想了很久。
如果这是一道题,那应该怎么解。
蚩山神祇说她可以问三个问题。
可应该是哪三个?
‘怎么改变未来?’这太宽泛了,也许会得到没有用的答案。毕竟就算是小小的改变,也可以算是改变了未来。
‘怎么避免世界毁灭?’‘怎么消灭仆鬼?’如果对方给出的答案,做为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么这个答案也没有意义。
她想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它可信吗?
它说的是真的吗?
除了京半夏用必然到来的死亡换取了最后一次机会。还有哪些是真的?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些信息,只有京半夏有。
他活了那么久,早在神祇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世,后来穿回去几百次,不论是对神祇的了解,还是每一次试图改变未来的失败,都是值得了解的经验。
不过,她既然有三个询问神祇的机会,就完全可以让蚩山神祇告诉自己,要怎么救京半夏。
可她站在雪中,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转身看到了向自己走过来的鹿饮溪。
最终,她选择不这么做。
既然整个悲剧是从‘想要拯救一个人’而起的,那么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次机会中,自己不应该再陷入同样的轮回。
如果只是一心想着拯救未来的虚影,那么最后,也许迎来的只会是她意想不到的毁灭。
就像京半夏。
在第一次穿越的时候。他想的只是救一个人,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会超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她曾为京半夏惋惜,也因此失去了一切。所以她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申姜言简意赅地告诉半躺在药汁中的京半夏,都发生了些什么。
最后停下来,许久才重新开口:“我不会救你了。我要放弃这里的一切。”
申姜说着看向面前的人。因为眼中水光的扭曲,让她看什么都一片模糊,她只得努力地瞪大眼睛。
他会怎么回答,会失望?还是会为自己感到不值得。
可面前的人却说:“当然了。姜先生,你应该这么做。”
他伸手,轻轻拂了拂申姜头上那朵花上的不存在的灰尘:“我已经见过山壁上的咒文了。虽然因为身体太差,不至于太快异变,但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最终我会变成那丑陋的东西,如同活在地狱一样,眼看着自己毁灭身边的一切。”
他目光柔和:“如果你真的做了与我相同的选择,那么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我不知道我应该问它什么。”申姜努力想让自己的平静下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向它发问。它出现的太及时了,我感到不安。我的怀疑错了吗?”
京半夏摇摇头,但似乎有些疲倦,停顿了一下才再继续:“当人向神祇郑重发问,也就意味着,要成为它的侍奉者。我昏迷中便隐约害怕,用仅有的机会送你回到过去的话,当自己醒来时你会不会已经与必然出现的神祇做了交易。或者我永远也没有机会醒来提醒你。但还好。”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的阿姜非常的聪敏机警……”他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了,含糊地说着:“永远不要和它们做任何交易。不要问它们任何问题。它们总擅长将谎言夹裹在真话中,引诱猎物。叫人无法分辨。”手紧紧地抓着申姜。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一些深藏的情绪:“你要小心。阿姜,你不要死。你的死每一次都叫我更难受,就好像有什么紧紧攥紧了我的心。”
“我会小心。我会活很久。”申姜红着眼睛安抚他,他身上又冰又湿。她努力想让他暖和起来,可却没有用。为了让他不那么难受,她将药水多拂一起,在他身上。
果然京半夏立刻就好转了不少。眸光也更有神彩。神智似乎也重新清醒了一些。不再不停地念叨着,那些让人伤心的话。
“可我不明白。它们想要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猎物?”申姜努力不让情绪控制自己,以至于浪费时间。
“姜先生,它们想要侍奉者。”京半夏轻轻地咳嗽,表情仍然克制又客气,仿佛刚才,不过是幻觉:“修为高深的侍奉者是求之不得的珍宝。它们中已经有人看到了你。你的处境会非常的危险。”这就是他一定要醒过来交代的话——要小心那些神祇。
“我会帮你换一个身份。”他手按在花簪上:“如果我能在时间上可以去得更远,一开始我就会去济物结束一切。但我没有办法去到那个时候。好在,天道怜悯给了最后的机会。不过……我没有太多力气说得更详细了。只能告诉你,有一个关键的事件,发生在莫约我入济物,一百多年后?或者更迟一些,三五百年左右……时间太过久远,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你只要记得,去济物就行了,呆在元祖身边,不要被神祇发现你是谁。到了时候,你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京半夏努力坐直,叫她离自己近一些,提到济物,让他不由得回想到过去的时光:“元祖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他会待你很好。去好好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我常遗憾,在穿越回去的时候,并没有一刻能享受时光。总是慌慌张张。瞻前顾后。回顾时也只有遗憾与痛楚,我不希望你这样。就算失败,我希望你心中有美好的回忆,有幸福的生活过。”
他的手轻轻抚摸那朵花,不知道在上面划些什么。那些唇齿间的低语,申姜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抬起手,用全力,将最后一个颂法按在了花簪上:“你将永远不能见到那不可见之词句,不能听到那不可听之语话。”这个颂法,是做为屏蔽颂咒使用的。可以保护她不听不看到‘不可说之词句’。
这是绝佳的对抗仆鬼的颂法。
但这个颂法,需要施颂的人,知道需要屏蔽的句子是什么。且因为耗费的不是修为,而是生命力,所以不可能有人能施用完整。
就连泡在‘黄泉’中的京半夏,将这个颂法说到一半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有一瞬间快速枯萎,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等身体因为黄泉的药力恢复,才把接下去的半句说完。
“我死后,这里也会消失。你无法再回来了。我会把龙阁赠予你。你会找到去龙阁的办法。”京半夏叮嘱着。
最后终于停下来:“那么现在。你该去与朋友告别了。一切逝去后,他们将不再会记得你。”京半夏看着她的目光中,有难以掩藏的眷恋与不舍,因为那是他曾吃过的苦。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重新认识他们。”申姜安慰他,做出坚强的样子:“就算不行,我也会很豁达,我会有新的朋友和家人。”
“好。这就好。”京半夏点点头,轻轻地摆手:“去吧。”他的上半身也已经开始消融,许多地方的皮肤正在融化消失。依在棺材沿上,注视着她。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轻声安慰:“此时的我,不过是年轻时的我浮现在未来的倒影。就算我死去,我并没有真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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