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鼓瑟希
那目光很平静, 甚至还带了几分打量，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审视, 就是在问, 她怎么会知道他想着手弄妖怪户籍系统？这事整个玄学局上下, 除了局长, 没一个人知道。
只有楚明渊清楚, 他心里在不停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想到用市民卡作为契机, 将妖族纳入现代户籍体系中？
灵气复苏十年，楚明渊是亲眼看到种种玄学管理措施是如何艰难推进的，他在玄学局工作了好几年, 职位虽然高, 做的事却非常基层。越是查案子，他心里越是明白，玄学局之所以很多案子都查不出来，是因为妖族的社会基础跟不上。
太多人族认为理所应当的东西，妖族根本没有。
例如现场发现一根头发，人族能鉴定DNA，在DNA数据库里翻找。有没有罪犯、受害人的DNA和这个DNA有关？从而推断出嫌疑人的大致范围。
而推断出大致的人群范围, 就可以调取户籍系统里的资料，知道这个范围大概有多少人，谁是有犯罪记录的，谁的长相如何, 工作、住址等等。从而，方便走访调查，也能顺藤摸瓜。
可这些最基本的侦查手段，对妖族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妖族没有DNA数据库，没有户籍，偏偏妖族要是以原形行动，就和普通的动物没有区别，很难分辨。
楚明渊很早的时候，就想推进妖族户籍制度和DNA数据库的建设。现在妖族DNA数据库已经建立了雏形，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建立妖族的户籍制度，完善和扩充妖族DNA数据库的数据。
可是妖族又不是人族，一直有户籍制度，被户口调查，对妖族来说简直就像被刨根问底调查一样，是不可能接受的。更不要说，还要他们交出DNA数据，在妖族看来，这就是把血脉里的秘密兜底了。
不可能，妖族不会愿意的。但楚明渊想，现在已经不是妖族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有得必有失。
妖族想在现代人类社会生活下去，就一定要融入人族的户籍制度！
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他就用强/制手段。
趁着这段时间妖怪的命案频发，就以维护妖族治安为理由，强行在妖族中推行户籍制度，采集DNA数据。
就在昨天，楚明渊连夜打报告，已经说服了局长。现在局长正在会议室里跟玄学管理部的部长打视频电话，待会儿楚明渊就要去费尽唇舌，劝说部长同意强/制推行妖族户口普查。
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楚明渊清楚，从他进玄学局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在走一条无比艰难、甚至可能没有结果的路。
他知道这条路注定满是荆棘，注定孤独，也做好了形影相吊的准备。他已经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几年，有丁冬他们几个跟在他已经砍光了荆棘的路上，走在背后，他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楚明渊确实期盼着有一个人能与他并肩，与他一起挥刀披荆斩棘，和他拥有同样的想法。可这只是他心里的渴盼罢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真的出现。
而且，还偏偏是她。
是林静。
想把妖族纳入户籍制度，想建立妖族的DNA数据库，用的却是“市民卡看病”这一方式。世上没有谁是不需要看病的，看病、办卡、交钱，缺钱就纳入社保体系，纳入社保体系就需要户口。这简直是一条龙服务，不知不觉就向妖族宣传了现代社会的种种好处。
这方法还比他想的温和，简直就像天生就与他并肩作战一样。这个人他梦寐以求，可为什么，偏偏是已经和他解除婚约的她呢？
楚明渊足足过了半分钟那么久，才有力气低低地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众人耳中，却有太多意思了。
最浅层的，为什么要用市民卡这种方式？
好事八卦的想，林医生为什么要帮他？
连林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微微一笑，回答说：“就不许我有点事业心，追求社会贡献吗？我也想将来教科书上写到妖族融入现代社会的过程时，有我的名字。”
楚明渊扯了下嘴角。
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只是单纯地想问：为什么这个人是你？为什么我梦寐以求的灵魂知己，竟然是已经解除婚约的你？
如果这个提议是两个月之前……不，哪怕是灯笼街外两人摊牌之前，由林静提出，楚明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提出疑问。
你为什么想为都市修仙治安出谋划策？是不是因为我在做玄学局督察？你心里还在意我，还爱我，对不对？
可他先听到林静亲口说被喜欢上了别人，又看她喝着别人的爱心煲汤，这份责问，就成了自作多情。
更何况，林静医生挑起一附院玄学科大梁，做了第一例妖族器官移植手术的新闻铺天盖地。从18岁开始，她就是个坚定要走医学道路的人。
她不是豪门里的菟丝花，更不是会在职场上等着男性闯荡，在背后捡漏的女人。她要自己拼事业。
她也只是拼事业而已。
他多想一点，都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我明白了。”楚明渊点头，“我会跟上边提议的。”
“嗯。”林静也交代，“一附院的玄学科室已经把妖族就诊的流程做了出来，有越多的病人，就越有利我们的研究。我们不怕病人多。”
她说一附院是“我们”，玄学局对她来说只是过客。楚明渊先留意到这个词，然后唾弃自己的心境。
他怎么跟怨妇似的？
“行，多谢你。”楚明渊点点头，不再耽搁，朝会议室去。
会议室在玄学局顶层，没事不会有人到顶层来，所以走廊又长又空旷。楚明渊曾经非常不喜欢这条走廊，因为这走廊会让脚步声的回音在里边来回撞击，无比寂寞。走廊尽头是多媒体会议室，每次走过，就代表他要独自去战斗了。
不过这次，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楚明渊敲了门，走进会议室，将林静的提议完善后提出来。事情果然事半功倍，没费什么功夫就通过了。
当天上午，玄学局调了人来，迅速成绩户籍小组，套用人族的数据库建设，建立了妖族户口数据库。随即，在各部门配合下，对一附院做的妖怪器官移植手术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入探讨，在电视、报纸、广播等媒体宣传开来。
这场宣传声势浩大，青丘集团的成员们也不免听到了。
苏远梦坐在转椅上，看着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的都市，听着助理的报告。
“苏总，这场宣传，很多妖族都动心了。”
苏远梦没说话。
他心里当然清楚，怎么会不动心呢？
妖界一直以来都是个凭力量说话的世界，弱肉强食，弱小的种族只能臣服，只能在强者身边捡饭粒吃。规则始终如一，很多普通的、弱小的妖族都习以为常地低头。
他们的生老病死都由不得自己，因为医术、药物都不在他们手上，他们也没有资本去求医问药。许多时候，他们生病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他们以为别的种族也是这样的，所以一直认命得很，从来不反抗，
可是灵气复苏了，到了人族的都市，他们才知道，人族不是这样的。
人族除了武力值之外，还有许多别的技能可以用，可以挣钱。他们中有许多庸庸碌碌的平凡人，平凡地活在世上，或许不能出类拔萃，但只要够努力，就可以得到平凡的安乐。
哪怕是个普通人，也可以挣钱，生病了可以看病。他们的孩子，可以读书认字，可以有机会去学习高深的法术，只要孩子成绩够好就能上所谓的“大学”，改变命运。
这中间许多事，人族管它们叫基本生活保障，是官方一定要做好的，做不好是会挨骂的。
比如看病。
不知道多少妖族羡慕人类有医院这个东西，可以上门看病，哪像妖族，医生门口跪上三天，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排除钱这个大前提，如果能想看病就看病，谁能抗拒便利的现代生活？
更何况，林静救的那只兔妖，在妖界也算是个名妖。佘离不知道带她看过多少医生，全都说没救了。可是现在呢？她好好地活在一附院里，还配合着拍了视频，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苏总。”助理又说，“咱们青丘集团在妖界的地位是没人能比的，要是苏家不同意，玄学局这个计划，保准泡汤。”
可这么一来，就变成苏家拦着妖族，不让普通妖怪看病。也是苏家和玄学局作对，阻碍妖族融入现代社会。
到时候，就会有人说：凭什么你苏家在现代社会当豪门，普通妖族却只能像封建社会来的佃户一样脱离现代社会而生活？
“楚明渊这一招，还真是高。”苏远梦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报告丢在桌上。“让妖族自由选择吧。”
自由选择的结果，就是妖族里有妖怪带头，就有一有二，大量的妖怪挤进一附院要看病。守在一附院接诊台附近办户籍的玄学局巡查，累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附院玄学科一号难求，差点连黄牛都出现了。
而林静，在接诊的病人里，终于找到了妖怪分尸案全部受害妖怪的亲属DNA，为侦破案件找到了突破口。
作者有话要说： 苏远梦：楚督察，锅我扣你头上了！
第38章
扩建妖族的DNA数据库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因为十年来, 普通妖怪在都市中艰难求生，早就想要“市民”的权利。他们也一样，希望孩子能上学, 工作有社保, 老人有养老金。
但是, 他们几乎都没有户口, 连移动支付都不能用, 只能在城市里接支付现金的零工。
市民卡这个东西, 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张可以在城市里便捷生活的符，怎么会不办呢？
何况十年来妖怪们自己在都市里体会冷暖, 对人族的种种已经不陌生, DNA数据掌握在玄学局数据库里，他们是放心的。
林静借着办市民卡的机会让妖怪们融入现代户籍体系，也在体检的时候征询了妖怪们的同意，采集了他们的DNA数据。
然后，她就顺利地拿到了受害妖怪的亲属DNA。
拿着分析报告，林静有点犹豫要不要拿去给楚明渊。
她记得原著里写到这个案子，是一个单纯的凶杀案。一个修炼走火入魔的犀牛怪, 本身就力大无穷，疯狂狂之后杀了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他还有个弟弟帮助处理尸体，进行分割。
整个案情清清楚楚, 背后没有牵扯什么妖怪器官买卖。
但是佘离会骗她吗？林静觉得不会，因为佘离是真的爱她的妻子，他不会对妻子的救命恩人说谎。
那么，为什么原著里没有写到妖怪器官买卖这点？
林静心中隐约有种猜测，却不能肯定，正要拿检验报告去找楚明渊，路过检验室外边的桌子，正好童芳尘也在做检测。童芳尘的脸藏在口罩后，双眉紧紧皱着，似乎在苦恼什么。
“小童。”林静顺口问了一句：“有什么新发现吗？”
“林医生，你来得正好，你看这块受害者尸块上发现的毛发。”童芳尘让开位置，“我觉得这不是受害者的。”
不是受害者的？林静将报告一放，立刻过去看。
那是一根混在尸块皱褶里的毛发，不注意看的话，根本不注意发现，或者发现了也只当是妖怪的毛发。但是……林静用镊子将毛发小心地夹起来。
黑色的，但这个尸块是属于受害的白狐妖，白狐没有黑色的毛发。这毛发非常细，非常柔软，像是……
林静小心地将毛发放在器皿里，做了个DNA鉴定，最后的结果出来，令她大吃一惊。
“楚明渊！”林静拿着分析报告跑进特别行动队的办公室，叫道：“我发现了非受害妖怪的毛发！”
楚明渊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便是一颤，走出办公室，便看到林静双眼亮晶晶的，显然是激动的。
这还是在身世揭晓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泄露心情，为什么东西而激动。显然，经过一系列的试探，她心中已经确定两人现在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了。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么他会顺着走下去。
“非受害妖怪？”楚明渊接过她手中的报告，“肉联厂没有妖族员工，全都是普通人。”
如果有非受害妖族的毛发，那一定是凶手的！
林静也不住地点头：“是，我做了DNA鉴定，这是一只黑猫妖的毛发，DNA数据库里昨天刚录了相似的亲缘DNA，是这只黑猫妖的堂姐妹。”
随着她的话，楚明渊立刻用办公电脑登录妖族DNA数据库，将亲缘DNA数据调了出来。
亲缘DNA来自一只黑猫妖，名叫苗玲，是一家酒吧的服务员。她一直没有户口，但是生活很混乱——大约是兼职了某些不正经的生意，所以担心自己得病。苗玲前两天才去一附院做了身体检查，顺便也录入了自己的DNA数据。
但是，苗玲的其他亲属，就不在DNA数据库里了。
楚明渊当机立断地下令：“马上调查苗玲！”
“是！”丁冬和一个男巡察马上行动。
他们找到苗玲，苗玲两天前还是个都市黑户，好不容易过上能看病、能存钱、能用移动支付的生活，当然舍不得，问什么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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