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裴元彻浓眉拧起,刚想呵斥,就见李贵一只手指着前头,磕磕巴巴道,“殿、殿下…前头……”
裴元彻抬眼朝前看去。
只见前方,好几个御医急匆匆的走进瑶光殿,秋霜和谷雨两人亦步亦趋的跟着,红着眼,流着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裴元彻的心口忽得一阵刺痛,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停下!”
他呼吸粗重,沉声喊道。
轿辇忙放下,裴元彻攥紧手中的丝帕,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往瑶光殿走去。
“拜见殿下!”
瑶光殿宫人们见他来了,一道又一道的跪下。
直至内殿,看着满脸郁色的兰嬷嬷、刚放下药箱的御医、涕泗横流的秋霜和谷雨,还有——
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顾沅。
黑色瞳孔骤缩,裴元彻紧握着的拳头骨节泛白,
“这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平静,平静得令人背脊生寒,心惊胆战。
谷雨当即跪在地上,委屈哭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主子她掉池子里了……”
在谷雨断断续续的哭诉,以及秋霜的补充下,裴元彻弄清了来龙去脉。
顾沅不慎落入池中后,立刻有太监下去打捞,只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可问题是——
她落水时,后脑勺不慎磕到那专门为紫蓝莲花砌的玉石围栏上。
“主子流了好多血,呜呜呜,等人捞上来,就昏迷不醒了。”
谷雨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掉下池子里的是自己,让她替自家主子受这一份罪。
裴元彻盯着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儿,漆黑的凤眸幽暗,墨色情绪剧烈的翻涌着,周身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来。
呵,父皇?
好一个不知廉耻、不顾人伦的老东西。
他握紧拳,竭力克制着上前抱住顾沅的冲动,只缓步挪到御医身旁,语气冰冷道,“给她好好治,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孤摘了你们脑袋。”
御医们浑身一抖,赶忙应道,“臣等定然竭尽全力。”
裴元彻直直的站在一旁,不错眼的凝视着床上的顾沅,深邃的侧颜线条愈发冷硬。
半盏茶功夫后,御医们起身,请裴元彻移步殿外。
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后,御医们推出个代表,出来禀告病情:
“殿下,太子妃没有溺水之症,但后脑遭到撞击,流血过多,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苏醒。臣等商议后,先给太子妃开几副补血治伤的汤药,以观后效。”
“多久才能醒来。”
“这……这……”
裴元彻掀起眼皮,冷冽的睨了御医一眼,“说。”
那御医心肝直打颤,冷汗涔涔道,“起码,得三五日吧。”
“若三日后,太子妃没醒来,你们得死一个。”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御医们跪成一团,连连求饶。
裴元彻觉得吵闹,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了捏眉心,眼底是掩不住的燥郁,“李贵,把他们带下去,熬药。”
李贵应诺。
裴元彻重新踏入内殿,嗓音低沉,“都出去。”
宫人们忙退下。
内殿顿时安静下来,掐丝珐琅花鸟香炉里燃着百合宫香,遮盖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以及,血腥味。
裴元彻走到床榻边,缓缓坐下。
昨日夜里她还窝在他的怀中,眉眼温柔,笑意盈盈,转眼间,她便这般虚弱又安静的躺着……
粗粝指腹轻抚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他压低眉眼,温声唤着,“沅沅。”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孤今早离开的时候,答应给你买烧鸡的,孤买回来了,还热着的。”
“还有,孤给你买了一支步摇,是南海珍珠制成的,孤觉着你戴着一定很好看。”
“……”
他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她的手很冰,明明是盛夏七月,那冷意却直直的侵入皮肤里。
“那个老东西这般辱你,孤会替你讨个公道的。”
他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着,狭长的凤眸好似冰冷的深渊般,泛着寒意。
按照前世的情况,顺济帝明年就会薨逝——
死法,对外说是突发急病。
所谓突发急病,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顺济帝为了一夜御三女,贪服壮-阳丹药,死于马上风。
反正都是要死的,他这个做儿子的,提早送他一程,让他体体面面的死,也算尽了孝道。
这一日,裴元彻衣不解带,守了顾沅整整一夜。
翌日清早,他报病,没去早朝。
顺济帝特命人送来一堆贵重补品,让他好好养病,保重身体。
裴元彻叩谢隆恩,暗地里将那些补品喂了狗。
这般又过了两日,直到第三日,顾沅还没醒来。
整个瑶光殿,乃至东宫,皆笼着一片肃杀之色。
御医们在殿外跪了一地,脸色灰败。
秋霜战战兢兢地送药,放在桌几上,偷偷瞥了一眼床边那个高大又尽显孤冷的身影,心底叹口气,又战战兢兢地退下。
像之前一样,裴元彻伸手拿起药碗,先灌了一口,然后俯身,一点一点的渡进顾沅的口中。
一口又一口,也不觉得苦涩。
等一碗药喂完,他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嘴角,低声道,“还不醒么。”
他眼底泛起猩红的煞气,薄唇却是扬着的,语气轻柔的哄着她一般,“你一定会醒的,肯定是那些庸医无能,孤去杀了他们,再换些医术高明的。”
将帕子放在一侧,他起身往外走。
刚走两步,衣袖忽觉一阵牵扯。
裴元彻宽厚的背陡然僵住。
他徐徐的垂下眸,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拉着袍袖的一角。
她醒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涌遍全身,他转过身,看着床上缓缓苏醒的人,眼角泛红,双拳紧握。
好半晌,才低哑的唤了声,“沅沅。”
床上的人依旧躺着,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看向他。
宛若琉璃般,耀耀生辉。
裴元彻心口温热,坐到她身旁,满是关怀的凝视着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声音都放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唯恐大点声就会吓到她。
顾沅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年轻,英俊,高大,双眸是热忱而纯粹的爱意,如炽热的火焰,快要将她融化。
他也狼狈,英挺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累,眼窝深陷,下巴也冒出一圈青色胡茬。
他就这样,不眠不休的守了她整整三个晚上。
这些,她都知道。
这三日,她的意识躲在躯壳中,能听到他与她说的每一句话,能感受到他的焦急与悲伤,可她……却不想苏醒。
她脑子很乱,乱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记得,她明明是死了的。
在她二十六岁那年,在她与裴元彻第一个孩子的忌日里,她饮了一杯鸩酒,选择解脱。
可她怎么又活了过来?
重新回到了十六岁,再一次嫁给了裴元彻,成了这东宫太子妃。
前世种种,与这辈子的种种,两拨记忆,在她的大脑中交错闪现,像是一团混乱交错的丝线。
她记得前世,裴元彻毁了她的名节,她与文明晏逃跑,被他抓了回来。
她想一死了之,他将她压在墙上,捏着她的下巴,警告她,“你若敢死,孤会让你的父母兄嫂,或者你的文哥哥,与你一同陪葬。孤说到做到的,你不信,尽可以试试。”
她不敢试,裴元彻就是个疯子,她不能拿亲人与无辜之人的性命去冒险。
她自暴自弃的想,既然他想娶她,那就娶吧。
她嫁给了他,在新婚夜,她发现她怀孕了。
孩子,便是在那一个噩梦般的夜晚留下的。
那一刻,她捂着小腹,心情很复杂,复杂到无法言喻。
裴元彻气得脸都绿了,质问她,这个孩子是她与文明晏的孽种么。
她只觉得可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报复的心理,对他道,“是啊。”
她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