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檀云
“哼,等着瞧吧。我日后便是从龙津桥上跳下去,也再不管他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真香!
感谢大家支持!
第52章 顾家覆
章致拙自此之后一直留意着朝里的动向, 禁中的风声极紧,打听不到多少消息,还是姜康璞有门路, 跟章致拙说,确实官家身子不好了,整日喝着药。
翰林院还是以往的样子, 不紧不慢做着文书的活儿,更清贵些的一心埋在史书里头,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官家仍然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朝里大臣为此上的奏折都快堆成小山了。
章致拙一面做着活儿,一面也结交有人脉的同僚, 以往不去的酒宴诗会也都接下了请帖, 混个眼熟。
打听了一阵子, 章致拙不禁感叹,如今官家对三皇子可太不满意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只剩这一个皇子了,还推三阻四不肯立他为太子。
想当初大皇子还在时, 官家可一直称赞他实干有为,颇得先祖遗风。这么一比较,大概能猜到三皇子是如何一个平庸浅薄的人。
好在虽然一直在说官家身子不好, 可到底相安无事,没传出驾崩的消息来。
如此这般心里揣了事儿过了好几个月,章致拙硬生生瘦了好些, 原本合身的衣裳都宽了许多。
一转眼的功夫,章致拙在翰林院便快呆满三年,是时候打算谋求下一步的发展了。
原先章致拙已想好要外放,不拘哪儿, 当个几年地方官,回中央也更有优势一些。可如今顾彦汝的事儿出了,反倒让他有些束手束脚,就怕他去了地方后,天南地北的,派不上用场。
章致拙同姜康璞商议了好久,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出了翰林院后调到些冷门的部门还是不成问题的。章致拙也不怕到时候清苦,他做官也不是为了图谋钱财。至于仕途,慢慢熬总能上去的。
一切都规划好了,章致拙便开始有意接触六部,姜康璞也帮衬着打听打听。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当章致拙还剩一月便要调出翰林院时,官家星驾了。
朝野震动,五城兵马指挥司和京卫指挥司使当晚便封锁了京城,内阁六位大学士火急火燎入了禁中。
章致拙早上起来便觉着气氛不对劲,姜府小厮好早已在门口候着,给他传姜康璞的口信:今日有变,暂且请假在家,莫要去翰林院,他已同其他六部尚书一同在禁中了,若无大事,明日便可了结,不必太过慌张。
章致拙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担忧,就在昨日还风平浪静,既未传出立太子的旨意,也未有官家病危的消息。
在家安安分分苦等了一日,姜康璞才来了章家。
章致拙给他师傅倒了杯茶水,又打了扇子扇风。
姜康璞随意地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事情紧急,他还未回家换下朝服。
“官家驾崩,三皇子即位了。”姜康璞简洁明确地说了消息,轻啜了一口茶水。
章致拙叹了口气,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师傅,不知目前情势如何?”
“官家一直在驾崩前都未立太子,直到最后一刻,六位内阁大学士都进了禁中,官家才松口,立三皇子为太子。如今京城形式还算平稳,毕竟也没别的皇子想来争夺那位子。”姜康璞说道。
章致拙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也算平稳过了一个坎儿。”
姜康璞叹了口气,他在朝里几十年的时光,一直在官家手下卖命,不说君臣相得,那也是君礼臣忠,颇为融洽。
如今一朝改天换地,新皇上位,势必得换上一茬亲信,他这当了许久的礼部尚书,看来也该动一动了。
章致拙第二日回翰林院,仍然感觉到了不一般的氛围。同僚们都谨慎沉默了许多,闷着头做事,不多说闲话。
如此过了几日,新皇祭告先殿,颁仪诏于天下,报讣音于宗室亲王,命丧礼仪注,继续严守封锁京城。
又矫情地三劝三辞后,新皇终于办了登基大典。
章致拙也一并去了,又是跪又是拜,还要跟着礼乐跳舞,这一整天下来,他的朝服都被汗浸湿了。
向晚时分,章致拙骑着毛驴回了家。姜幼筠已吩咐厨娘备下了蜜梨枇杷水,特意在冰里湃过,清清凉凉。
章致拙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才觉得暑气消退,浑身都舒适了。
又接过小厮递上的半个西瓜,乐滋滋地拿了瓢羹,一口一口挖着吃。
姜幼筠坐在拿着团扇扇着风,说道:“少吃些,西瓜性寒,对肠胃不好。”
章致拙如同一只猹,捧着瓜吃了一会儿,便把清红的瓤肉给吃完了。
“无事,我才吃了半个,才碗大,都没啥滋味。”章致拙拿了帕子,随意擦了擦嘴边的汁水。
如今他也就这会儿能歇歇,翰林院的事儿要交接,又谋划了工部的都水清吏司郎中,还得再接触接触。
还有顾彦汝的事儿,一只靴子悬在空中未落下,总是叫人心里担着事儿。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便有御史状告顾家,列出的罪名洋洋洒洒,在朝上读了半刻钟。
狂悖罪四:不许同城巡抚放炮,子弟勒取荣郡王子侄之女为妾,以侍卫前引后随,执鞭坠蹬,要结□□,怀欺惑众;专擅罪二:擅用私票行盐,捕获私盐,擅自销案;忌刻罪二:凌虐现任职官,纵任私人夺缺,计陷原任巡抚;以及贪黩之罪十,侵蚀之罪九。
官家震怒,立刻便要下旨将顾家抄家斩首。内阁学士郑缙好说歹说才把官家劝下,只让刑部去拿人,下了狱后再行审判。
顾家墙倒众人推,以往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大臣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都沉默不语。
等章致拙得到消息,顾家等人已被下了大牢了,顾彦汝也一样在其中。
外头的才子读书人听闻这一消息,瞬间哗然。一个个群情激愤,只喊着顾大公子不可能参与顾家事,还请官家详查。
章致拙则带了些必要物什,去了牢里看望他。为了让他少受些罪,章致拙还塞了一锭十辆银子给看守他的狱吏。
顾彦汝穿着一件薄薄囚衣,正坐在稻草堆上,捏了几根稻草在编小玩意儿。落难至此,似乎并未影响到他。去了冠,披着长发,闲散地坐着,仍然是世人喜爱推崇的清俊才子。
听见外头有声音,他抬头看,才发现是章致拙来了。
章致拙带了几床薄被,一瓶子常用药丸,一包金疮药,一食匣的果腹点心。
顾彦汝笑了笑,自二人上回闹了不愉快,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如今他落了难,还是他这个好友惦记着,丝毫不避嫌,第一个来探望他。
“如今这样,亏你还笑得出来。”章致拙哼了一声,将手里一堆东西递给他,又道:“我给你带了些必要物什,在牢里也别委屈了自己,照顾好自个儿,别生了病。”
“我在外头会替你转圜,别担心。”章致拙沉默了片刻,还是这样说道。
顾彦汝心里酸涩,他手腕、脚腕上还捆着铁链,深陷囹圄,可他的心是自由的,有好友不顾前程为他奔走,也不枉他来人世走这一遭。
不好说太久,狱吏在一旁咳了几声,催促时间快到了。章致拙又嘱咐了几句,便打算回去。
顾彦汝出声喊住了他,这还是他入了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章致拙不明所以,转头回望。顾彦汝递给他一只草编的蜻蜓,铁链叮铃咣啷地响,这是他拿稻草编的。
“不必强求,保重自己为重。若我此次无法转回,也请你放下,不要自责。”顾彦汝轻声说着,垂下眉眼,不敢看他。鸦羽般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像正欲展翅的蝶。
章致拙红了眼眶,默默接过那只简陋的蜻蜓,也不再多话,揣进袖子扭头便走。
之后几日,章致拙没功夫伤春悲秋,一直在为好友奔波求情。劳累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瘦了回去,显得格外憔悴。
也许是民间声势浩大,顾彦汝的名声家喻户晓,又或许是朝中大臣也在求情,官家的态度有所动摇。
“陛下,如今朝中不稳,切莫在此时便血染全族,这对您可十分不利啊。还望陛下三思。”东阁大学士郑缙在坐下恭敬劝道。
如今的官家年岁不大,瞧着三十几岁的模样,下巴上蓄了几绺胡须,正闷闷地坐着。
“朕本也没想杀了顾家全族,哪儿传出的谣言。”官家颇为郁闷,本朝向来看重文人,若不是谋逆造反的罪名,都不可随意斩杀官员。
他原本想着,也就是抄家流放罢了。没想到他的旨意刚下呢,便遭到了阻力,这皇帝当的可真不是滋味。
“陛下圣明,顾家作恶多端,实该斩首示众。只陛下仁爱宽宏,饶了顾家诸人性命,也该感激涕零才是。”郑缙继续说着。
官家有些厌烦,闭了眼,皱着眉说道:“也罢,顾良裕斩首,抄家,其余人等流放西北,三代不准科举。”正说着,官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朕听闻顾家顾彦汝才气颇高,视名利如粪土,那便饶了他,也别让他流放了,继续让他做他的逍遥才子吧。”
郑缙听闻,心里思量:可平息民间声势,又是个小人物,也不碍事,可行。
第53章 相离别
阴闭潮湿的牢里, 寂静无声,有小虫悉悉索索爬过,偶尔响起铁链碰撞的叮叮当当声。
顾彦汝靠坐在墙边, 垫着章致拙送来的薄被,静静地捏着稻草编样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染上黑污,斑斑驳驳, 原本是一双拿笔作诗的手,落得如此下场,倒叫人唏嘘嗟叹。
顾彦汝的长发也乱如蓬草, 仅仅几日的牢狱之灾便已让他体面不在。贵重脆弱的瓷器落入泥淖,单从物理层面来讲, 不碎个粉身便是大幸事了;但从美学角度出发, 只能在八宝阁上供人仰望的珍奇, 一旦落入沉疴,便一文不值了。
顾彦汝灵巧地将稻草一根根编起, 又做好了一只蜻蜓,拿了根稻草, 将这几日的手工艺品串成一串,拎起一头,一只金黄的蜻蜓好似也在振动翅膀, 在这暗色的牢狱里添上一抹亮色。
正当顾彦汝看得出神之时,看守这片的狱吏走了过来,拿起配在腰间的钥匙便给他开了门。
“顾公子, 您可以出来了,官家昨日已下旨特.赦了。”狱吏又将他手上,脚上的铁链去除。
“我儿子可喜欢您的诗了,还特意买了诗集, 我是个大老粗甚也不懂,只当您是读书人,若有冒犯还请多见谅啊。”那狱吏边开着锁,边说着。
顾彦汝微微低了头,回道:“您客气了,我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当不得您夸赞。只能祝令郎早日金榜题名了。”
狱吏听他这样说也十分高兴,他们这些小人物平日里还和大家公子搭不上话,自打他当了狱吏,见多了所谓富贵人家的龌龊,这么一比,可不就显出了顾公子的为人,官家做得真对啊!
“咱们这地儿不吉利,您快出去吧,章大人已在门口等您了。”狱吏笑得露出深深的褶子。
顾彦汝闻言,加快了脚步,刚一见到外头耀眼的阳光,还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把抱住,是章致拙啊。
顾彦汝也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道:“我身上脏臭着呢,也不躲躲,还扑上来。”
章致拙自昨日半夜里得到消息后,便一直没睡着。一大早,街上的更夫还打着更漏,他便迫不及待出了门到刑部,胡子还没刮,邋邋遢遢。
“快回我家去,咱们再细说。”章致拙见到人了,总算放下心来,笑弯了眼,开开心心说道。
二人到了章家,仆役已备好了柚子叶可去去晦气。顾彦汝一番洗漱,又喝了柚子叶泡的水,里里外外都干净了,又是之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章致拙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梳背式玫瑰椅上,又给他斟了一盏茶水,说道:“官家昨日下旨,顾家抄家,罪臣顾良裕十日后斩首,其余三族内亲眷流放西北,只脱了你的罪名。”
顾彦汝听了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说道:“官家既下了旨意,那便无法了。只是为何单单放了我?”
章致拙斟酌片刻,说道:“以我浅见,缘由有三。一是你二十年前便与顾家交恶,撇了关系,身上又无官职,这是前提;二是你名声极佳,不管在井水民间还是高远庙堂,都有你的拥趸,这是条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官家初上位,为求稳妥,得给万民表现仁爱宽宏。这么一来,宽恕一个在百姓眼里有声望但在朝堂无影响力的读书人,对官家来说,是个极佳的选择。”
说直白点就是放了顾彦汝无足轻重,但能刷刷普通民众及在野名士的好感度,太后母族也不在意他一个顾家边缘人物的死活,只要顾家主要话事人倒下,他们就开心了。综上,饶恕顾彦汝是个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顾彦汝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没想到我的毫无权势竟然还能救我一命。”
“管他到底如何呢,你能出来就好了。你便在我家先住着,不必忧心,日后的打算可慢慢再想。”章致拙十分开心,边喝着茶边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散发着昂扬愉悦的气息。
顾彦汝也忍不住笑了笑,想到事儿,又抿了抿唇,说道:“到时候我去送送大哥他们。”
十日后,一边是顾良裕要在午门斩首示众,一边是顾家众人出发去西北的日子。
顾彦汝选择去送顾家人,装了一些银子、衣裳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