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达的泪腺
看着皇帝转身的背影,李苑呼吸一滞。
如果不曾见过浩浩皇恩,兴许她也不会那样不甘心。
紫禁城的样子她在画卷中见过无数次,高丽的藏书用“彤庭玉砌,壁斓华廊”来形容,可真当她置身于此,亲眼感受到了其壮丽辉煌,才知那样的形容不为过。
初到大周时,柳妃和薛妃尚未入宫,她只知道当今陛下有位十分宠爱的皇后。
听闻皇后是镇国公之女,皇帝的发妻,肚子里还有他第一个孩子。
真是把天下的好命,都占全了。她想。
那位高贵的皇后待人很好,不太约束她,她可以带着侍女在御花园里闲逛。
她曾在一个春夜邂逅了帝后,身边的宫女一直与她说,“娘娘别过去,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夜风寒凉,皇帝身上的大氅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他揽着她的肩膀,倾身耳语。
距离很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甚,只觉得袍角都沾满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帝王的恩宠还能是这样的。
连他手中的伞,都会向着她倾斜,湿了半臂都浑然不知。
李妃哭着哭着就笑了。
看呐,他为人君时,和为人夫时,是完全不同的。
苏家叛国,他都舍不得废她后位。
李妃倏然起身朝他的背影喊道:“先后并非因我而死,便是连太医都清楚,那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步伐一顿。
盛公公低声道:“陛下,还留人吗?”
“不留。”
第63章 长兄 哥,我真是阿菱。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回到景仁宫,坐在榻边,耳畔依旧是这句话。
延熙元年,九月,他班师回朝,得到的也是这么句话。
太后与他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六局一司女官的背景她一清二楚,徐尚仪胞弟在她父亲的军营里,她自己会不知道?她把徐尚仪留在身边,根本是她自己不想拖累皇上了。”
不想拖累。
萧聿唇抿如刀,他将帨巾放入水中,浸湿又拧干,轻轻擦了擦秦婈的脸,抚过轮廓时,他似乎看到了她一寸寸瘦下去的样子,看到了她走到油灯枯竭的那一天。
这时,盛公公敲了敲门,道:“陛下,药煎好了。”
萧聿点了点头,“放那儿吧。”
秦婈是在亥时醒来的,睁开眼时,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萧聿靠坐在她身边,闭眼小憩,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秦婈一动,萧聿转醒。
“醒了?”
秦婈几乎是颤抖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支起身子,轻声道:“陛下怎么在这儿,臣妾……臣妾……”她的思绪全是乱的,全是乱的。
萧聿回头去拿药,“阿菱,什么都别想。先把药喝了。”
萧聿作势要喂她,她伸手去接,“臣妾自己来吧。”
秦婈喝完药,萧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蜜饯,点了点她的嘴唇,她一怔,咬了一口。
他嘴角起了两分笑意,揽过她的肩膀,似从前那般轻语,“我们说说话?”
秦婈沉默着看他。
一时间,她甚至都不知该与他说什么,更不知从何说起。
曾经相视就恨不得吻在一处的两个人,如今竟是连说句心里话都做不到了,想想也觉得唏嘘。
“那我说罢。”萧聿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你是不是梦到从前了?”
连身份都被他猜透了,这件事更没有必要瞒着他。
她直接点了头。
萧聿问:“从何时开始的?”
秦婈答:“入宫后吧……”
入宫后,那便是从同他一样了。
默了须臾,他倏然道:“想见苏淮安吗?”
苏家的事比她想的复杂,有些话,还是由苏淮安对她说最好。
提起苏家,秦婈目光不由自主地闪躲,她垂眸低喃:“臣妾,能见吗?”
“最快明日。”
话音甫落,秦婈脱口而出,“他在京城?”
萧聿点头。
怕吓着她,还没敢直接说人在翰林院。
萧聿道:“你先睡觉,等明日散朝,我带你回晋王府。”他承认,选在晋王府让她见苏淮安,有那么两分是故意的。
出宫见苏淮安,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不是知道苏淮安是他保下的,她定然会觉得面前是个陷阱。
秦婈好半天没接上话,半晌才道:“那臣妾……如何出宫?”
萧聿道:“以前如何就还是如何。”
男人口中的以前,大概是她还未有身孕的时候。
那时的她同现在判若两人,想出宫便会悄悄同他说,他便给她打掩护。但自打她有了身孕,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这一夜秦婈都没睡踏实,而身边的男人总是想过从前的日子,见她来回翻身,萧聿便去抚她的背脊,熟不知眼下,他越摸她,她越是睡不着。躲还不能躲。
——
萧聿的作息这些年都没有变过。
寅时洗漱,卯时上朝,巳时散朝,然后要在养心殿会见重臣,若无要紧事,未时便能休息,反之,那何时就不一定了。
秦婈身着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头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坐在殿内,数着时辰等他,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也不知苏淮安看见她会不会害怕。应该不会吧,她想。
果然,如秦婈所料,萧聿是申时回到景仁宫的。
萧聿见她这幅内侍官打扮,忍俊不禁,朝她招了招手,好像真的是在召唤內侍。
秦婈走到他身边,扥了扥衣摆。
“走吧。”
离开内廷,朝太和门的方向走去,二人悄然无息地出了宫。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驶入街巷,秦婈用食指撩开缦纱,街景似乎又变了,京城似乎更热闹了。
他们对这条路再是熟悉不够,马车向左转了两回,行不过十丈,两人便默道:到了。
秦婈弯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个滋味。
晋王府的匾额赫然悬在头顶,一砖一瓦都与六年前无异,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但不得不说,晋王府,确实比皇宫能给她安全感。萧聿在她耳边道:“就在长恩堂。”
秦婈的心怦怦地跟着跳。
快步走过垂花门,来到长恩堂,高挂的幔帐前,站着一个男人,她紧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男人转过身,秦婈一愣,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
他也不是苏淮安啊。
秦婈只觉得眼前人面熟,好似在哪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等下!
他、他不是中了解元那位?
“怀荆”二字还未想出来,眼前的男人忽然躬身作礼,道:“臣拜见陛下,拜见婕妤。”
“在这儿不必多礼。”萧聿道。
苏淮安抬眸时,看向秦婈的眼神,可谓十分不善。
秦婈回头去看萧聿,这略带几分求助的眼神,看的萧聿有些心热。
萧聿对苏淮安道:“面具,摘了吧……”
苏淮安眸光一暗。
即便他根本信不过眼前这个秦婕妤,但皇命不可违,他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些秦婈看不懂的灰沙,蹭了蹭鬓边,卸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寂静的屋内发出“呲”地一声响——
秦婈向后退了一步,萧聿扶住了她的腰。
转眼,怀荆变成了苏淮安。
姿容平平成了棱角分明。
秦婈直接走过去,眼眶一红道:“哥!”
苏淮安无心观赏眼前拙劣的演技,躬身同萧聿道:“陛下可否容许臣与婕妤单独说几句?”
萧聿转身回了书房。
正好,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阿菱对她哥这幅殷切样子。
门“吱呀”一声阖上。
苏淮安看着眼前与阿菱几乎生的一般无二的人,眸光跟淬了冰似的。起初陆言清说陛下这三年常会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今日散朝后皇帝突然与他说去见阿菱一面,他还以为去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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