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哪怕是彼此关系不太友好,一些世家子弟也低声赞道:“未见此人时,一直想象不出这位容将军的气度与容貌;现在见到她后,倒觉得她理应是这般气度容貌。”
相比之下,乐成言等人看向她的视线里,恨意和畏惧同时存在。
衡玉的目光从乐成言、乐家主、贺瑾、贺家主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雍宁帝苏琨身上。
雍宁帝神色阴沉,怒喝道:“皇帝乃九五至尊,怎么可能有错。”
衡玉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
她随手一抛,握在右手掌心里的圣旨被她甩到雍宁帝面前。
圣旨砸在他的膝盖上,反弹滚落在地,恰好自己滚开,写在上面的内容清晰倒映入雍宁帝的眼里。
“苏坤。”衡玉语气不屑,“你一个多月前曾经下过一份罪己诏,你应该不会因为在冷宫里幽禁太久,就连这件事都给忘了吧。”
雍宁帝暗暗咬牙: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份圣旨?谁能想到他最宠信的内侍居然早就已经投靠并州,现在这道罪己诏,也是为容家正名的一个有力证据。
甩完圣旨,衡玉抱着一个包袱走到殿前,将包袱里装着的牌位一一取出来摆到桌上。
这是她祖父、小叔和姑姑三人的牌位。
今日这场三司会审,与其说是为她而设立,不如说是为了他们三人而设立。
在衡玉做这番举动时,无人敢呵斥她惊扰了公堂,所有人都沉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摆放好牌位,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衡玉两手抱臂,安静站在贺家人、乐家人和雍宁帝对面,与他们形成一种对峙的姿态。
主理此事的御史中丞瞧了衡玉两眼,知道让她跪下非常不切实际,干脆忽略掉这点,直接开始三司会审。
按照流程,御史中丞不偏不倚地介绍了当年容家一案的始末。
末了,御史中丞道:“容……”
顿了顿,他喊:“容姑娘,对此你有何辩驳的?”
在这场三司会审里,喊‘容姑娘’比喊‘容将军’要合适很多,也免得旁人误以为三司和她勾结。
衡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除了雍宁帝下的罪己诏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出身清河乐氏的乐美人的绝笔书信,上面是她的忏悔。”
书信和圣旨被放到木制托盘上,御史中丞等几个官员围在一起翻看,还命人将乐美人,也就是乐贵妃练字的字帖取来,一一比照字迹。
这个流程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最后,御史中丞抬眸,出声给出他们三个人的一致意见:“这书信的确是出自乐美人之手,圣旨也是真的,并无伪造痕迹。”
随后,御史中丞亲自朗诵出书信和圣旨的内容。
这一流程进行完,就到了下一个流程。
御史中丞挥手吩咐属下:“来人,将当年容宁通敌叛国的证据全部呈上来。”
又向众人解释道:“这些证据,是由清河乐家的家主、清河贺家的家主耗费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搜罗出来的。”
最后,御史中丞对衡玉说:“容姑娘,对这些证据,你要如何解释?”
衡玉没说话,只是垂眸翻看着那几封被封存得很好的书信。
第一封书信,是匈奴左单于向她小叔问好,顺便打听起雍朝的现状。
第二封书信里,对方提及给小叔送了份大礼。按照书信下的时间推算,那之后没多久,小叔似乎取得了一场小捷,顺利升了一级。
第三封……第四封……
最后一封信里,匈奴左单于希望她小叔不要忘记承诺过的话,匈奴助他一步步升官,他助匈奴摸清各城布防,待时机成熟匈奴南下,他要打开城门迎接匈奴军队……
每一封书信的内容,都确凿无误地证明了容宁通敌叛国。
从内容到时间,几乎伪造得无懈可击,可以说,为了拉容家下马,给容宁泼上这个污名,乐家和贺家的确是做了不少准备的,让人很难从中挑出毛病。
但也只是很难罢了。
假的就是假的,总有迹可循。
细细翻阅完后,衡玉复述了原剧情里原身说过的话:“信纸是特意做旧的,我小叔的私章也是特意伪造的。还有字迹,虽然非常接近我小叔的字迹,但的确是临摹无疑。”
贺家家主猛地抬头,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
来。
他太久没好好说过话,发声时音调有些古怪,嘶哑得难听:“是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你以势压人、强行洗白容家的污名是真的。”
贺瑾在旁边搭腔:“既然说是假的,那麻烦你给众人展示一下信纸如何做旧、私章如何伪造得以假乱真,字迹又是如何临摹出来的。”
贺瑾这番回应,丝毫没有出乎衡玉的意料。
当初原身就是败在了这样胡搅蛮缠的话语之下,如今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不早早做好准备。
衡玉举起信纸,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它们上面。
“军中特供的信纸因为材质问题,存在一年以上会慢慢泛出很浅的褐黄色。因为不影响使用,直到现在,这种信纸依旧在军中推行使用。”
“诸位请看,我手中的第一封信,样式带着淡淡的褐黄。等到第二封信,褐黄色越发淡,一直到第五封完全没出现褐黄色。”
“从时间顺序来看,一切都没问题。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衡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
看着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贺家主脸色大变,衡玉声音悠然:“你肯定意识到了吧。”
“信纸伪造时必须用到特制的药水,信纸上的褐黄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是借助药水的功效出现的,所以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但是,正常信纸上的褐色是会加重的!”
衡玉两手相击。
春冬迅速将一个托盘端来,其上摆着一份十二年前的军中公文和一份八年前的军中公文。
衡玉抖开这两份公文,将它们和第一封通敌叛国书信摆在一起,众人能明显看出来——两份公文的的褐色都要比后者深上很多。
人群中发出震惊的喧哗声。
“还需要再做对比吗?”衡玉看向贺家主和贺瑾。
两人咬牙不语。
衡玉转眸,与御史中丞等官员对视:“既然信纸是伪造的,信纸上的私章和字迹又怎么会是真的?”
“还是说,几位大人也想看看我如何现场伪造私章、临摹我小叔的字迹?”
御史中丞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冷汗:“这……倒是不用了,如容姑娘所说,信纸是伪造的,私章和字迹又如何会是真的?”
哎,如果真的让她在现场伪造私章、临摹字迹,这不是在刻意刁难人吗?这番话问得委实刁钻了些。
似乎是看出了御史中丞在想些什么,衡玉随意一笑。
“如果我所料不错,伪造信纸的是贺家人,伪造私章的也是贺家人吧。只有贺家人有机会把玩观察我小叔的私章。”
“至于临摹字迹的人——”衡玉看向乐成言,“就是你了吧。当初乐贵妃没进宫前,你就曾经以一手临摹技艺在世家子弟间闻名。”
“贺家和乐家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自然是因为有人许诺他们,如果容家下台,他们的家族就能趁势而起。能够做出这种许诺的,唯有雍宁帝一人。”
所以连萝卜带泥,她对面这五个人全部不无辜。
“两大世家联手污蔑,再加上雍宁帝在背后一手遮天,这就是当年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
“不知道我这番言论,诸位可有异议?”
谈话间,三司会审的节奏已经全在衡玉的把控中。
稍等片刻,确定没有人能够提出任何有利的辩驳,御史中丞等人继续按照流程走。
物证存疑后,接下来就是人证了。
——当初容宁的两个心腹将领投靠了乐家,出卖容宁。
人证这个其实也很好解决。
这些年里,乐家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精力照拂这两个将领。两个将领这些年过得很狼狈,完全没有当初跟在容宁身边的风光。
他们早就后悔了,被带到御史院里,还没等御史中丞怎么盘问,这两人就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衡玉也提供了相应的证据——
容家出事后不久,这两个人就陆续升迁,而且名下多了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钱财,追根溯源,那笔钱财与乐家脱不了干系。
三司会审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容宁是无辜的。但御史中丞他们还是按照流程继续走下去,将整场三司会审走完。
待到日暮四合,天色渐暗,御史中丞代表三司所有官员起身,宣布这场三司会审的最后结果。
“有关将军容宁通敌叛国一案,人证全部推翻了当初的口供,物证全部系伪造。”
“经三司调查,将军容宁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能成立。”
☆、第40章 王朝因我兴替(完)
这么平平无奇的两句话, 迟到了八年终于到来。
只可惜将军早已去而不归,成为一捧黄土。
春冬努力忍住泪意, 最后还是抬手捂住嘴,勉强压下唇齿间溢出的哽咽声。侍卫长、陈退等容家旧人同样眼含热泪,为这场迟到多时的正义。
衡玉轻阖眼睑,静立不语。
就在绝大多数人以为今天就要到此为止时——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三司会审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开始另一场审判了。”
她抬手一挥,守卫在周围的侍卫们上前, 温声请围观百姓、世家的人和三司官员全部都离开。
在侍卫们清场时,衡玉一步步走到御史中丞面前,朝他微抬下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御史中丞恭敬起身, 将御史院的主位让予衡玉。
衡玉一撩衣摆, 从容坐下。
稍等片刻,除了乐家主他们几人外,御史院里只剩下衡玉的心腹。
桌案上摆着一方玉质镇纸,衡玉伸手把玩,声音冷淡:“为国尽忠的将军不能平白受冤,因你们之故,容宁将军含冤而死, 死后受八年污名。这期间种种, 我们来算算吧。”
“还有你们这些年的其他罪行,今日也一并清算。”
话到最后, 衡玉缓缓抬眼, 冰冷俯视下方五人, 如同在看着五具还透着热气的尸体。
“先从贺家主你开始吧。”
“身为容老将军的亲信, 你伪造信纸信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