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回顾前年,盛言楚犹记得卫敬联合贡院出得考题紧贴时政,秀才们不傻,知晓卫敬喜欢拿人间百态出题后,这两年里,秀才们花了不少银子买书肆的刊报品阅。
嘉和朝的印刷术技术并没有达到巅峰,故而郡城的刊报极为的昂贵,且还要托人从郡城往外寄到家,如此又是一笔费用。
包括盛言楚在内的秀才们皆咬着牙一期不漏的将刊报买了下来,每每到手,都会一个字一个字的扣,然而卫敬今年却在第一场乡试上只出了五道时务题。
盛言楚提前将几十张考卷审阅了一遍,数出只有五道时务题后,说不心疼之前花得银子是假话,心在滴血!
有几个秀才和盛言楚做题的顺序一样,待笼统的看完考卷后,几个秀才只觉浑身拔凉拔凉。
盛言楚啧了一声,现在只能期待后面两场能多一些时务题,不然他那几十两的银子就真的打水漂连个回响都没有。
五道时务题,剩下的题目由策论、算术以及律法三分天下,这三类几乎持平,但显而易见,第一场乡试不论是策论,还是算术亦或是律法,难度都相当高。
审完题,盛言楚心底对第一场乡试多少有了点头绪,抛开难易,第一场侧重于考察书生们的基本功。
一些简单的墨义题几乎没有,帖经题多而冗杂,不过四书五经难不倒盛言楚,对于那些熟读书本的书生亦是。
喝了一口提神的薄荷茶,盛言楚沉了沉气,拿起笔开始先做帖经,面对截断的生僻句子,盛言楚先在素纸上默写一遍再誊抄。
帖经题于他而言虽是小菜一碟,但一张一张的帖经题写个不停,再稳的心态都会生出烦躁。
默写完几道帖经题,盛言楚起身在考棚里踱步走了两圈,扭扭脖子开始放空思绪。
对面的裘和景翘着二郎腿正在跟一道算术题过招,心烦意乱间,裘和景看到斜对面的盛言楚突然罢笔站了起来,神色不耐。
见盛言楚在屋里走了两圈后又端坐了回去,再下笔时,笔走游龙毫不停歇,一点都看不出卡题的难受。
裘和景抖腿的动作一滞,丢下笔学着盛言楚在屋里走了两圈,嘿,还真别说,走两圈后,裘和景忽然灵光一闪,再看桌上的算术时,顷刻茅塞顿开。
接下来,裘和景将盛言楚当成了神明,盛言楚起来活动活动,裘和景立马有模有样的照学。
盛言楚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将考卷小心的卷起来放进考篮悬挂到门侧挂钩上准备煮中饭时,对面的人火急火燎的也开始收考卷。
慌乱煮饭中将窑罐敲的叮当响,顿时引起周围秀才们嫌弃的注目礼,盛言楚蓦然抬眸,刚好跟看过来的裘和景四目相对。
裘和景心虚的低下捡起打翻的窑罐,见罐子里的米撒了一大半到地上,裘和景登时捂脸尖叫。
焦灼不安的小表情惹得盛言楚忍俊不禁,活该!让你学我!
裘和景是乡下孩子,嗓门大,这一声叫唤直接将附近巡逻的官差引了过来,一番怒斥后,裘和景蔫了劲的保证不再喧哗才摆平官差。
“谁再大声言语就拉到院中当众鞭笞!”官差的一句话迅速让几间抱怨不停的秀才们闭上了嘴。
官差一走,书吏们就敲着锣鼓漫步在院中。
锣鼓是为了提醒众考生吃中饭的,今天是乡试第一场第一天,很多考生会陷入做题的兴奋中而忘了煮饭,所以卫敬安排书吏到了时辰就敲钟。
废了一上午的脑子,盛言楚饿得不行,因而中午这一顿他没有将就。
将带来的腌鸡腿肉撕成丝丝铺在煮沸的米饭上边,然后盖上瓦盖,往灶眼里塞了根小木棍慢慢煲。
收拾妥当,盛言楚将剩下的木棍往旁边挪了挪,以防溅起火星烧了考卷。
瓦盖噗嗤噗嗤的从孔眼里钻出咸香诱人的气味,不多时,窑罐底部发出滋滋的声响,盛言楚回想着他娘交代的话,从考篮里摸出一个鸡蛋敲到碗里,然后将灶眼里没烧净的木柴褪了出来。
木柴冒得烟容易呛嗓子,再有为了防止走水,盛言楚谨慎的泼了一碗凉水浇在炭火上。
焖了一会,盛言楚将椅子搬到灶眼处,就着小灶台,他直接拿起勺子挖起鸡肉煲饭吃。
第一次做鸡肉煲饭就如此成功,盛言楚忍不住翘起唇角给自己点了个赞,吹了吹烫饭,正欲送进口时,突然对面飘来一股能齁死人的臭袜子味。
“谁呀?大中午洗脚?”隔壁青年人的吐槽接踵而来。
盛言楚屏息不由自主的望向对面,果不其然,是大兄弟。
贡院也是出了奇的搞笑,竟选在吃饭的时辰给大兄弟送洗脚水,大兄弟难堪的对探出头咒骂不休的书生们拱手致歉,大兄弟难啊,大兄弟也不想大中午脱袜子泛晦气,但官爷将水端来了大兄弟不洗不行。
顶着十几双厌恶的眼神,大兄弟光荣的完成了洗脚业务,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也随之飘淡。
盛言楚猛喝了两碗清香的薄荷茶下肚后才缓过气,一双眼幽怨的看着对面的大兄弟,暗道脚臭真不是一般的攻击武器,若再来一个脚臭的大兄弟,他觉得他这几日窒息而死的几率很大。
八月天,闷热的让人很是不爽,若再掺杂一些古怪的气味,没人心情会舒服。
考棚逼.仄,一顿饭吃得盛言楚后背都湿透了,贡院中的常青树被晒蔫了叶子,此刻无精打采的往下垂下树枝。
碗筷洗干净后,盛言楚将脖子上发着汗味的毛巾甩进小公寓,复又拿出一条崭新的冰镇毛巾擦拭身子。
擦干后背的汗水,盛言楚将裤子卷到大腿,衣衫半敞,就这样毫无修仪的盘腿在床榻上打坐小憩。
耀眼的日头爬到头顶,外边就跟一团火一样不停得灼烧着贡院,这会子心烦体热,便是有心想做题也无能为力,索性冷静一会。
俗语心静自然凉并非没道理,闭目养神间,盛言楚只觉外头的热气卷着小小幽风送进考棚,他甚至能感受到耳畔的头发随风飘荡……
正当他享受曼妙时光时,隔壁书生唔得一声呻.吟。
下一息,拉稀和臭气顺着阴沟四散。
盛言楚跳下床立刻往小阴沟里倒了满满一袋的西柚洗衣粉,刚好门口水桶里的水没用,这会子全泼进了小阴沟。
一番眼疾手快下来,盛言楚所在的考棚才幸免于屎臭当中。
每间考棚如厕用得小阴沟并不相通,两边用黄土垒得很严实,据说没封之前曾经有书生借着小阴沟和隔壁书生互通纸条……
盛言楚恶心的打了个寒颤,通过那个沾满黑黄污垢的小洞传小抄怎么看都别扭。
封了也好,但封了并不能阻拦气味往四周蹿。
盛言楚一袋西柚洗衣粉冲进后边的粪池后稍微减轻了隔壁吹来的臭气,但耐不住一个两个考生接二连三的拉稀。
早上草草吃一顿没什么,做了一上午题后,书生们都打算吃点好的,可煮的饭不如意,半生不熟或是焦黑如炭,加之喝了带水草的水,不拉肚子才怪。
一时间,不加掩饰的痛苦呻.吟在各大考棚此起彼伏,夹在中间的盛言楚欲哭无泪,翻开考篮揪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围住口鼻,嘴里嚼着一大把薄荷糖,如此,他才在这场臭气战争中伫立不倒。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官差大中午的给大兄弟倒洗脚水,大概是觉得大兄弟的脚再臭也臭不过当下吧。
臭气持续了将近有半个时辰,这期间盛言楚脑门上的汗珠就跟地里的绿豆一样,一颗一颗的炸开。
过了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到来,经历了一场臭气洗礼,盛言楚此时脑子似乎比早上醒来还要清醒。
闷着头,盛言楚一不做二不休,提起笔一口气写到天黑。
期间对面的大兄弟又洗了一回脚,昌余的裘和景还在学他,隔壁两个书生又蹿稀了两趟……但这些都没有动摇盛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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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书吏们抬着竹篓一间一间的分发蜡烛,一共四支,四支管两个夜晚。
没一会儿,抹黑的考棚亮起一根根摇曳的蜡烛。
不过也有不舍得这么快就点蜡的书生,借着灶眼上煮饭的光,书生们继续奋笔疾书。
盛言楚既没有点蜡烛也没有做饭,他想趁着抹黑回趟小公寓洗个澡。
像他这样抹黑坐着的书生亦有很多,这些人大多打算等夜里凉了再点蜡做题,至于抹黑中他们在干嘛?谁知道呢。
漆黑是一种保护色,黑暗中,各种不轨的小心思开始悠悠往上腾升。
考棚之间有人隔着墙传小话,有人泄愤的撕扯素纸,有人借夜色拿木炭砸白日让自己不爽的人,还有人像条阴鸷的毒蛇躲在暗处嘶嘶的吐着红舌……
第103章 【三更合一】 不去看桂……
天地黑沉, 万物朦胧。
戌时三刻,盛言楚将考棚上的布帘落了下来,并将空水桶押在布料上, 若是官差撩布帘查房, 他能听到木桶落地的声音从而第一时间从小公寓里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漆黑中, 盛言楚消失在原地不见踪影。
脱下黏糊糊的外衫, 散了发痒的长发,一进小公寓,盛言楚快速的往卫生间里奔。
客厅地上堆了一大坨盛言楚白日用过的布巾,急忙跑过去时差点被布巾绊住脚栽了跟头。
舒舒服服的冲了凉后,盛言楚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捡起地上脱落的外衫时,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外衫混着擦汗的布巾一起扔进洗衣机。
从洗澡到收拾客厅里的布巾, 盛言楚前后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不等洗衣机里的布巾洗干净,他赶紧抱着略有些汗臭的外衫溜了出去。
——就是刚才,外边来来动静了。
原本漆黑的玄武北街十一号考棚桌下不知何时砸进来几块巴掌大的炭石, 黑暗中, 炭石未烧净的干木上泛着红点,此时红点正在桌子角边肆意的吐着火舌试图吞咽垂下来的桌布。
盛言楚进小公寓前, 没有点火起灶,至于烧过的木柴,他皆谨慎的用水浇灭,不可能会有漏网之鱼,所以这炭火哪来的?
盛言楚一个箭步上去将星火踩灭, 黑暗中,他轻轻捏了捏被炭石烧了一个大窟窿的布帘,焦味难闻。
透过窟窿,他能看到对面的大兄弟点着蜡烛打起瞌睡,隔壁的裘和景还在抓耳挠腮的做题,其余能看到的考棚皆没有异样。
就在盛言楚凝心观察对面时,一个冒着热气的炭石从左边横飞过来,盛言楚急速的蹲下身,这才避免了被砸中毁容的下场。
炭石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盛言楚眼珠跟着转了转,只见炭石最终落在了桌子下边。
盛言楚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这是遭人盯上了?
顺着炭火跑过来的路线,盛言楚将布料哗啦一下打开,头猛地往外一伸,正巧和隔壁凑过来张望的男子对了个正着。
乍然看到盛言楚,在一旁窥伺良久的男人瞳孔倏而放大,慌忙将套在手上抓炭火的布巾撤下,随后将身子缩了回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白日晕倒的虚弱感。
盛言楚冷沉着脸,将地上的炭火全部捡起来狠狠地砸向隔壁,力度之大,直接砸得躲在布帘后边瑟瑟发抖的男人嗷嗷直叫。
贴着墙壁,盛言楚重重捶了捶墙,咬牙切齿的警告:“无冤无仇,你若再敢害我,我绝不客气。”
隔壁男人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灼伤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盛言楚的话放在心上。
黑暗中,盛言楚气恨的猛踹墙壁好几下,若今天是第三场最后一天,他定要揪着男人大闹一场,但今天是开考的第一天,他不能闹,一旦闹开,男人必然讨不到好处,他也不会清白,势必要被官差一并带走问话。
木板锁一旦打开,意味着他这场乡试必须交卷……
这个代价太大,他不想赌,也许下面两场他都不一定有机会参与,会被视为扰乱科举秩序送进牢狱,哪怕他是受害者。
科举一贯这么不将情面,他不能胡来,只能忍。
白天他和隔壁男人打过照面,他很确定他不认识隔壁男人,既不是昌余人,也不是他得罪过的邹安人,那这男人为何要这般害他?
点亮蜡烛,盛言楚静坐沉思片刻,实在想不通彻后他摆摆头不再去理会隔壁男人的呻.吟声,若隔壁那人还不知好歹,他有得是法子治人。
夜幕降临,火炉般的贡院稍许凉快了些,刚洗过澡的盛言楚格外神清气爽,将悬挂在半空的考篮拿下来,抄起笔继续做题。
白天帖经做了一半多,夜里静谧,他决定空出这段时间写废脑筋的算术题。
临朔郡第一场乡试中,三分天下的算术题可以说是最难的,卫敬不知道从哪请来的出题人,出得题连他这个上辈子经历过义务教育数学严刑拷打的人都咬笔尖皱眉。
一天考下来,他大致摸清了今年乡试的路线,基本功必须扎实,若在基本功上不过关,势必会折在第一场。
除了基本功外,今年乡试第一场更偏重于考察应试者的思维能力,换一句通俗的话说,第一场留下来的秀才,当是文科生中的尖子,理科生中的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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