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盛言楚脸上顿时略过尴尬神色, 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这对夫妻是约定好的吗?谈不拢二话不说就赶他走?
走就走吧。
盛言楚干笑两声缓解不适,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没办法帮夏修贤说话了。
卫敬握紧了掌中瓷盏, 外头丫鬟低着头候在门口,这一刹那的寂静将盛言楚接下来吐出的告退话语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学生…”盛言楚从杌子上起身,扯了扯嘴角,“学生多谢大人这几日的照顾…学生就…先回…”
卫敬没起身,坐在那挑了挑眉, 一言击中:“你我如今都在五皇子的船上,你以为回到静绥就能跟本官撇的干干净净?”
“不不不,”盛言楚听卫敬说罢,额头沁出汗滴,忙跪地叩首,道,“学生感激大人和五皇子对学生的看重,至于外头传的谣言,学生实在不敢应下,毕竟家中有母,若拜了大人为父,我娘如何自处?”
三年前盛大林不就是例子吗?
卫敬是郡守,他若是做了卫敬的儿子,他娘恐怕又要沦陷到指指点点中。
静绥是小地方,老百姓的舌头比黑白无常的还要长,有些人只会看表面,他做了卫敬儿子的消息一旦传到静绥,肯定会有人背地里胡乱猜忌他娘和卫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盛言楚一脸为难的将心中犹豫说了出来后,卫敬合上茶盅,抚须大笑道:“这有何难,杜氏昨儿还说呢,你娘手巧又年轻,守寡做什么,合该再找一个男人共度余生才好。”
盛言楚无言以对,他又不是没找过,问题是找不到合适的哇。
“本官倒有一人选。”
卫敬笑得跟狐狸一样贼,“那人比你娘大几岁,议过亲,讲全乎了应该说那人娶过妻,只是妻子命不要好,才过门几日就病逝了,那家人便找到庙里的方丈求了说辞,方丈说男子克妻…”
“克妻?”盛言楚错愕的看着卫敬,一字一句道:“大人是嫌我娘活的太长了吗?”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娘死了然后继承他?!
“你听我把话说完,”卫敬笑吟吟的解释,“克妻之说有法子攻解,庙里的高僧说那人日后娶妻娶二度梳头女便可。”
二梳头的女人在嘉和朝就是二嫁女。
盛言楚听了,冷白肌肤的面庞陷入沉思,片刻后问道:“大人还没说这人是谁呢?”
“张郢。”卫敬丝毫不拖泥带水。
“什么?”盛言楚往后退了好几步,想起张郢的家世,顿时一股气上头,拒绝道,“不妥不妥,他不行。”
卫敬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道:“你看不上他?张家的老祖宗是帝师,多少人巴不得嫁给张郢呢!”
帝师!
盛言楚只觉一阵眩晕,好好的一个帝师之后怎么就沦落到静绥当起小小县令了?
“我娘是农女,张大人身份太过尊贵,我娘和他不行的。”
“你多虑了。”卫敬复又笑,“张家有家训,不娶高门女,嫁进张家的女人大多都是京郊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张家既然想娶二梳女,肯定不会计较家世。”
盛言楚惊诧的‘哈’了一声,卫敬干脆道:“张郢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心有丘壑。张家老祖宗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克己奉公德隆望尊,可惜后代子嗣没什么大作为,传到张郢这一辈,就只剩下张郢在朝中周旋,朝廷已然分成太子和四皇子两派,张郢为人张狂,得罪了太子的幕僚,因而下放吏部的官职被一个无名之辈给顶了去。”
“张家就甘心看着张大人外放受苦?”这是盛言楚一直没理清的一个事,张郢家世好,祖上又出过帝师,为何张郢受了委屈,张家和皇帝都视而不见不伸援手?
卫敬喜欢的就是盛言楚这种不知为不知的求学心态,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笑道:“张家避世多年,如今只剩贤名而无权势,加之皇上偏袒太子,张家不好和皇上对着干,只能由着张郢咽下苦果来静绥磨炼三年。”
盛言楚啧了一声:“三年后吏部升调折子下来,张大人定能重回京城。”
“他能回京城多亏有你。”卫敬赞声道,“若没有你的御寒点子,依本官的经验,张郢至少在静绥要待两任才行。”
盛言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法子再好也要有人用才行。”
如果张郢是个心气高瞧不起他的纨绔子弟,他纵然有一肚子的想法,张郢不听不信都是打水漂。
“所以本官才说他适合你娘。”
卫敬抬首而笑,眼角的细纹都牵出来了:“只要你点头了,京城张家那家就由本官来安排,至于张郢那里,你甭担心,他这人对妻室并无过分的挑剔,为人善良就可。”
盛言楚突然有一丝心动,他娘配张郢是有一点高攀,但他娘也不差劲啊,容貌女红都在寻常女子之上。
见盛言楚面色怔松,卫敬趁热打铁:“你娘的事解决了,那你与本官的家事就好说了,本官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和杜氏的打算是收你为义子,百年之后,你膝下的孩子留一个男丁随我卫家姓就行,不拘是你的儿子还是孙子。”
这要求简直宽容的不能再宽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卫敬做事相当麻利,趁着盛言楚被他忽悠的得劲的时候,赶紧让外头侯着的丫鬟去请杜氏过来,杜氏一来,盛言楚手中就被人塞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热茶。
整个认亲流程,盛言楚几乎都处在懵逼状态下,在卫敬和杜氏祈盼慈爱的目光下,他厚着脸皮喊了声“义父义母”。
虽不是‘爹娘’,却让卫敬和杜氏激动的淌下了欣慰的泪水,两人齐齐站起来扶起跪在堂中的盛言楚,喝了认亲茶,又当着卫家祖宗的面写下了百年之内给卫敬留一个子嗣的约定书,自此,盛言楚和卫敬绑在了一块。
认了亲后,杜氏泪眼婆娑的拉着盛言楚左看右看,频频点头:“我儿尚在世间的时候,我时常幻想他长大成人的样子,那日在府中看到你,我的心咯噔一下,当时似乎老天爷就站在我身后,一个劲的说,你看你看,你儿子投胎转世过来寻你了……”
杜氏做了半辈子的当家主母,在卫家人眼里,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然而此时握着盛言楚的手却哭成了泪人。
卫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些年因为膝下无子受了同僚多少白眼,如今盛言楚半大的小伙子能喊他一声‘义父’,卫敬只觉此生足矣。
郡守府收养盛言楚为义子的消息很快就在临朔郡传开,经过这么些天的发酵,老百姓们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不过事态最终还是顺着盛言楚之前的担忧出现了变故。
就在盛言楚从客栈搬到郡守府的当天,有人在城中命一群小儿唱起讥讽盛言楚他娘以色侍人的打油诗,此诗一传扬出来,卫敬立即让人将这群乞丐绑进了郡守衙门。
还没上刑,几个乞丐就吓得屁滚尿流将始作俑者供了出来。
“谭讷?怎么会是他!”盛言楚面色阴鸷,一拳打在桌上,“我当初就不该让他上车,让他荒郊野岭冻死得了!”
“恩将仇报的狼崽子!”孟双神色复杂的看向盛言楚,“此人躲进了谭家,以卫大人的手段,此番怕是要牵连谭家了。”
谭家都不打紧,最无辜的是崔老爷子一家人。
盛言楚似是早有预想到,四下一环顾,从垂花门进来的小厮忙小跑上前:“公子有事吩咐?”
“义父此时在哪?”
小厮低头垂首:“在衙门,听前院的人说,在城中污蔑程娘子清誉的人已经被大人逮到了,此时大人正在衙门审案呢!”
“审案?”盛言楚神色一凛,“谭讷身上背了案子?”
光他娘一事,顶多是关押谭讷几日,再对谭家处一个管教不严的责罚就是了,怎么还审起来了?
“这个小人不知。”小厮道,“小人只知道衙门有人报了案,据说是跟那谭书生有关。”
孟双眼皮子一直在跳,忽道:“楚哥儿,你还记得咱们在荒山野岭初次见到谭讷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手中有血!”盛言楚回忆道,“我给他倒热水的时候发现他手腕上还有几道抓痕,深可见骨…”
“看来他并非被歹人所劫,而是另有缘故。”断案经验丰富的孟双拧眉,道,“如此他应该摊上了命案。”
“走,咱们去衙门看看。”
两人来到郡守衙门前时,门外栅栏外已经挤满了人,盛言楚现在是卫敬的义子,围观的百姓看到盛言楚后,自发的让出一条道。
盛言楚还是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对着百姓拱手致谢后,他领着孟双往衙门内走。
卫敬身着官府敛容看着堂下,见盛言楚进来,卫敬斜眼看了身边的侍卫,侍卫持剑大步走过来,引着盛言楚坐到右下首的椅子上。
嘉和朝断案有状师相伴,盛言楚就坐在状师旁边。
坐定后,卫敬手中的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趴跪在地的谭讷吓的一哆嗦,反倒是另外一边跪着的男子双手撑地毫不畏惧。
“状告谭讷的这人是谁?”
盛言楚来的晚,卫敬不可以因为盛言楚而将案子重头开始审,见卫敬冷着脸质问谭讷是否招供,盛言楚偏过头问起旁边的师爷。
师爷弯下身子,指着谭讷旁边那个衣衫褴褛,脸上伤痕累累的男人,低声道:“那人才是谭讷!”
“他才是谭讷?”
盛言楚盯着胡子邋遢的男人看了好几眼,男人此时虽狼狈不堪,但面容坚毅,声声控诉同窗好友窃取他的身份投靠富贵亲戚不说,还杀他灭口,说完男人头重重的往地上一磕,祈求卫敬替他做主。
“所以我一时好心还救了一个赝品书生?”盛言楚瞬间脸一黑,问师爷,“那假的谭讷叫什么?”
“叫庞武,和谭书生是老乡,卖惨说家中无粮,听说谭书生要投奔临朔谭家,庞武就起了花心思,半道借口身子不适骗取谭书生和他下了马车,然后趁其不备将谭书生推到了山崖下边,好在山崖下的水结了冰,谭书生掉下去后并没有沉入湖底,反而沿着冰河一路进了城。”
“我真是瞎了眼。”盛言楚骂了自己一句,想了想道,“谭家人呢,谭家怎么就无人认出谭讷换了人?”
师爷摇头:“谭家人昨儿出城去礼佛了,还没回来呢。”
这时,堂中庞武死活狡辩他就是谭讷。
“大人,冤枉啊——”庞武凶悍的瞪向一旁的谭讷,试图栽赃,“我好心带你来谭家避难,你竟敢倒打一耙说我假扮成了你?!是!半道歹人过来时,我是扔下你独自跑了,但我是迫不得已啊,我一介书生手无寸铁根奈何不了那群莽汉……”
“你胡说!”真正的谭讷握紧拳头,尖声道,“那些人明明与你相识!你还狡辩!”
庞武咧开嘴,逼近谭讷,得意的威胁道:“你有证据吗?你有本事就将那些人歹人寻来,咱们当堂对证!”
此话一出,卫敬看向谭讷,谭讷却往地上一跌,无可奈何的呢喃:“那帮人早就不知所踪,我…去哪里找他们?”
“无凭无据你说什么?”庞武傲慢的撇嘴,身子也不抖了,对着卫敬大喊冤枉,高声道,“大人,此人忘恩负义,往小人身上泼脏水,还望大人明察。”
谭讷气的发疯,大骂庞武鸠占鹊巢不知羞耻,边骂边起身用力的朝庞武身上扑过去,两人顿时扭打成团。
卫敬铁青着脸让官差将两人拉开,因谭家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卫敬暂时没有处决此案,只叫人将‘真假谭讷’压下去待审。
盛言楚留心看了‘真假谭讷’的表情,听到卫敬说等谭家人过来指认,庞武显得一点都不紧张,倒是真谭讷苦着一张嘴连连叹气。
“孟双大哥,你跟过去看看。”盛言楚悄声吩咐,“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真假谭讷’ 没有押回大牢,此时就候在衙门后边。
孟双过去后,卫敬招手让盛言楚上前。
“谭讷当初是跟你一道进城的,你可发现他有不对劲之处?”
卫敬想尽快了解此案,省得派人去昌余县打听,一开一回要耽误不少功夫,最好这个案子今天就能断个明白。
盛言楚知无不言:“义父以为城中这个谭讷是真是假?”
“假。”卫敬说的很果断,“但要有证据才行,真谭讷凭着一张嘴说自己是谭讷可不成,得有路引文籍,而这些东西都在庞武身上。”
盛言楚嘴角一弯,这不就是上辈子最为搞笑的一个问题吗——我要证明我是我自己。
“笑什么?”卫敬忙里偷闲,将手中的公文批好了,趁着休息的片刻关切的问上两句。
“这两日在府上住的可习惯?”
认了亲后,盛言楚在卫家夫妇面前性子逐渐放开,对夫妇二人喂猪一样的手法进行了控诉,这几天杜氏送进来的吃食明显正常了很多。
“义母待我如亲子,和我亲娘一样,这几天给我做了好多衣裳,说是让我带会静绥穿。”
其实除了衣裳还有很多别的东西,真要拉到静绥,得两辆车才够。
卫敬明白杜氏爱子的心思,轻笑道:“这些天你多陪陪她,等我忙完春种和修缮的事,再找个好日子带你和卫家的人见一面。”
盛言楚乖巧的点头,这时孟双走了进来,对盛言楚道:“楚哥儿,我问过了,谭讷说他和谭家人好多年没有联系,谭家人对他的面貌还停留在襁褓中,所以即便是谭家人来了,恐怕也奈何不了庞武。”
“怪不得庞武那么嚣张!”盛言楚忍不住吐槽,“这样一来想断此案,义父只能多废点时间派人去昌余县打探消息了。”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孟双抱着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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