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思及此,金策眼神微闪,早知道碰上的是盛言楚这样的硬茬,他就不应该软了心肠随金玉枝舟车劳顿的往临朔郡跑,若非他一心想跟金氏嫡系一脉打好关系,他才不会跟着金玉枝这样的疯丫头跑到静绥丢脸!
“多有得罪!”金策惭愧的致歉,“盛秀才一番话很是有理,玉枝妹妹年纪尚小,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策哥!”
金玉枝跺脚抗议:“你怕他一个秀才干什么!得罪了金家,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玉枝!”
金策双手按着金玉枝的手臂,以防金玉枝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压低声音道:“毛衣的事你别再想了,再闹下去外人只会骂咱们金家以强欺弱,传出去吃相不好看!”
金策边说边使眼色给身边的丫鬟,丫鬟赶紧将金玉枝往隔壁拖,金玉枝不情不愿的走了后,金策方笑的对盛言楚道:“让盛秀才见笑了,所谓不打不相识,舍妹今日对盛秀才出言无状,金策在这里给您赔罪。”
说着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时手往茶馆下边的圆盘上一挥,豪气道:“今天呈送上来的物什虽是民卖的贱物,但不乏有出色的玩意,盛秀才你只管敲锣,只要是你看中的,金某都会买下来送给你当做赔罪的行头,如何?”
盛言楚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种打一巴掌再揉揉你的脸,然后补一句‘打疼你了吗?打疼没事,我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安慰你,贱民,你还不伸出你的脏手接着’,所以当金策自以为是的说出这段话后,盛言楚理都没理,半阖着眼听着圆盘中央小厮敲着锣鼓高声介绍着盘中的典当之物。
“……”
见盛言楚默不作声,金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青白。
他虽比不过金家那些嫡系公子们有脸色,但谁会像盛言楚这样怠慢他?
盛言楚身下是一张三人团坐的软塌,此时盛言楚倚坐在榻沿,一条腿拱起手轻松的搭在上边,见金策迟迟未动,他扬手指着圆盘上那一堆钗环。
“……就那个吧。”
暗自咬牙将盛言楚记恨在心的金策顿住脚,看了眼盛言楚,又抻着脖子睨了睨圆盘的钗环,脸色由阴转晴:“我还以为盛秀才不愿原谅舍妹,原来适才是在观摩下边的典当之物。”
金策瞥了一钗环,嘴角讥诮的弯了弯——还以为是个不爱黄白之物的书生,没想到一张口就要一堆的珠宝首饰。
“就那根银簪子。”
盛言楚拿起手边的果碟,捡起一个小干果子往底下那一排首饰上砸去,小干果越过敲锣小厮的脑袋,径直落在一根朴素无华的簪子上。
金策顺着盛言楚的手势看过去,待看到那枚银簪子后,金策险些呛出口水,扭过头再看盛言楚时,和看傻子没区别。
每间镂空的屏风上面都挂着一面小锣鼓,哪位看客瞧上了圆盘上的物件,只需敲响小锣鼓出个价就行。
金策憋着笑敲响盛言楚这边的锣鼓,底下的小厮立马扬起笑脸,对盛言楚道:“盛秀才,不知你瞧上了哪一个?”
“盛秀才想要你身后那根连个流苏绒花都没有的银簪子。”
金策抢在前头,拔高音量道:“这支簪子挂我金策头上,等会一并结账。”
谁知那小厮浅浅笑开,捧着银簪子上楼,道:“这簪子能入盛秀才的脸,是它的福气,盛秀才想要直接拿去就是,分文不收。”
小厮的话使得金策站在那愣是下不来台,然而金策敢对着盛言楚摆脸色,却不敢在茶馆造次,毕竟能承办官卖的茶馆东家定不会是平民百姓。
金家再富贵比天,也不得招惹权势,更别说金策是一个旁系子弟。
甩了甩衣袖,金策怒而转身离开。
还没坐下,金玉枝的大小姐脾气又使了出来,换做平时金策定会摆出笑脸讨好金玉枝这个来自正房的小姐,可金策刚在小厮那落了面子,心情本就差劲,再看金玉枝嚣张跋扈的模样,金策是越想越气。
都是金家血脉,凭什么他要在金玉枝面前伏低做小?
“……策哥,你干嘛要替那人付银子?我金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金玉枝坐在那喋喋不休,吵着金策头疼不已。
“你以为我想受他的气?”
金策一改从前的巴结奉承,将手边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掷,恼羞道:“若非你挑他娘的刺,我何故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金玉枝一脸理所当然,厉声反驳道:“你这是在怪我?来临朔郡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你说那毛衣和夹袄如果出自金家人之手,皇上就会高看咱们金家,那些权贵高门也就不敢对咱们不敬,怎么现在你倒将责任都推我头上了?金策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喊你一声策哥是给你留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策羞愤难言的坐在那耷拉着脑袋,金玉枝这般斥责他,还不是因为他身份比不过金玉枝,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刁蛮丫头压着抬不起头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金玉枝身边的大丫鬟一瞧不对,忙对金策赔了不是,又拉着金玉枝哄了好些话,才使这对貌合神离的兄妹俩重归于好。
这边,盛言楚握着银簪子久久未语。
银簪子花样并不新奇,簪头上原是有一顶精美的华胜,大约是被典当的人掰断了,现在上边除了游鱼垂莲的花雕外,再无旁物。
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簪身打磨成多根弯曲的藤蔓缠绕,每根藤蔓上都点缀着一两朵小小的莲花,莲花瓣细腻光滑,乍一看玲珑小巧,仔细品味便会觉得这簪子工艺奇巧非凡。
嘉和朝的老百姓信奉白莲高洁,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娘这枚不起眼的游鱼垂莲银簪子能换好几两银子。
望着簪头上残缺的华胜,盛言楚眼角微微泛红。
记得那边他还不到半岁,每天晚上他娘都会哼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哼着哼着他娘就会拿出这枚簪子痴痴的看着,看一会就流眼泪,可又不敢放声痛哭将他弄醒,便咬着唇呜咽的小声哭泣。
长大后从舅舅程有福的嘴里才得知外祖父为了能替他娘打造这枚银簪子,不惜卖了家里的一亩好水田,煞费苦心只想他娘能在老盛家抬得起头。
可惜遇人不淑。
男人靠不住,宠爱自己的爹娘又撒手人寰,可想而知他娘那几年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回想起几年前他娘二话不说将心爱的簪子典当出去换银子给他买毛笔,盛言楚不由攥紧簪子。
兜兜转转,簪子又回来了。
他也不负众望考取了功名,但这还不够,他得继续往上爬,方能让他娘过上安稳逍遥的好日子。
第74章 【二更】 书生们累,考官……
游鱼垂莲银簪子赎回来后, 程春娘吃了一惊,目中现出一抹怀念:“楚儿,这簪子我明明让你舅舅做了死当, 你是从哪赎回来的?”
杜氏见多识广, 接过簪子细看了两眼,笑道:“这簪子做工好, 只是年岁太久没有悉心保管故而淬了花, 不过样式倒没过时,若这上头的华胜没掉,这枚簪子不失为一个好首饰。”
边说着边唤丫鬟去屋里拿匣子,又对盛言楚道:“能赎回死当物件的地,大抵就只有城中茶馆的义卖了。”
“义卖?”程春娘一脸茫然, “死当的东西不都归当铺吗, 怎么还能拿出来卖呢?”
杜氏接过丫鬟抱过来的首饰箱子,在一堆华胜里边仔细的挑着能跟游鱼垂莲银簪匹配的花, 盛言楚则笑着跟程春娘解释义卖。
“娘, 您还记得盛家当初为了在我名下挂田闹了一场这事吗?”
“记得。”程春娘点头,“后来老族长拗不过族里人,便将族田挂到了你名下。”
盛言楚道:“咱们盛氏一族的族田收起来的地租都陈放在义庄, 义庄里的银子是拿来供养族中小子读书用的, 只不过盛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所以义庄的钱财只能温饱咱们盛氏一族。但有些大家族的义庄富的流油, 他们便会挑出一部分用不着的物件出来卖,得来的银子拿去赈灾或是恤孤矜寡,因这些银子是一族义庄里边分出来的,所以老百姓称呼此等善举为‘义卖’。”【注1】
程春娘恍然大悟:“那我这死当的簪子被拿去义卖了?”
这边杜氏终于选了一个合适的华胜,凑过来给程春娘看, 道:“你这支簪子缺了华胜,寻常人家买了觉得亏,富贵人家又瞧不上,索性那家当铺便给茶馆义卖了,嗐,义卖了好,不然楚哥儿哪能凑巧赎回来呢?春娘妹子,你看看我给你配的这顶华胜可好看?”
杜氏手中拖着一个碧青的华胜,上面并没有繁杂的花纹,只不过在顶端立着几柄纹路清晰的小小荷叶 ,和程春娘的簪子合拢在一块,并不觉得喧宾夺主,反倒相得益彰。
“好看是好看,只是……”
程春娘将华胜又放了回来,攥着光秃秃的簪子,轻声道:“这华胜太贵重了,我一个农妇戴不起。”
杜氏倏而将脸一板,故意骂道:“春娘妹子你还张口农妇闭口农妇做什么!楚哥儿是秀才,你身为秀才娘,那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宦大道,再过几年等楚哥儿考中了举人,旁人见了你,谁不敢尊称你一声举人娘?”
说着又将匣子里的那枚华胜塞给程春娘,程春娘推诿半天就是不愿收下。
盛言楚余光捕捉到他娘眼里的抗拒,心头一动,道:“义母,我娘不太喜奢靡之物,先前在静绥遭了好几次的贼,我娘定是担心戴了义母这顶华胜会被贼盯上,您还是收回去吧。”
程春娘握着簪子点头:“乡下小地方不好戴这么贵重的华胜,若是被偷了,我心里难受,索性就不配华胜了,光着杆的簪子其实也还挺好看。”
说着抬起手将簪子斜斜的插进浓密的黑发之中,留出簪头上的游鱼垂莲蹲在发间。
杜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别着簪子的程春娘吸引了过去,惊呼赞道:“春娘妹子平日里合该多打扮才好,楚哥儿,你瞧瞧你娘,头上不过添了一枚银簪子罢了,整个人瞬间艳丽不少。”
“娘真好看。”
盛言楚毫不吝啬的夸赞,他娘容貌比他渣爹养在外边的姨娘不知道要俊多少,只是他娘扮不出梦姨娘那等勾栏样式的惺惺作态,因而在男人眼里显得清水无趣,如今挺直了胸膛,脸上微微带着温和的笑容,又有簪子装饰,的确比在老盛家要灵动。
谈不上国色天香,但细心打扮起来隐隐有胜过杜氏的苗头。
“何止好看!”
杜氏上下打量着程春娘,眼中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楚哥儿,你娘性子腼腆,这些天外头人送来的首饰衣裳你娘一件都没收,我拿出来的你娘更是不好意思穿戴,如此只剩下一招了——”
程春娘红着脸不知所措,连声说家里衣裳多的是,此番来郡城是为了看一眼儿子结识的干亲,她是空手来的,怎好回去的时候拿走杜氏一堆昂贵的衣物。
杜氏笑眯眯的摇着头不听程春娘的解释,而是戏谑的看着盛言楚:“你娘舍不得穿身好的做个打扮,既如此你这个儿子替她买,我就不信儿子买了她还能不穿?”
盛言楚深知杜氏这是在变着法子让他娘适应人上人的生活,因此顺着杜氏的话,赔笑道:“义母说的对,是我疏忽了,娘,咱们出去买几身好衣裳吧?”
程春娘去绣坊给儿子挑衣料时从来不会心疼银子,只是轮到自己的时候,立刻变得扣扣搜搜,所以一听盛言楚要带她去裁衣裳,程春娘顷刻往后直退。
“我有,不用买的……”
盛言楚有心让他娘改造一番,闻言撇嘴叫屈:“娘就当为儿子着想着想如何?我穿得好吃得好,娘却将补丁的衣裳翻来覆去的穿,外人看了会为此指责儿子苛待娘的,日后便是做了官,朝中的御史也会借此训斥儿子不孝……”
程春娘往前挪了一步,睁大眼不敢置信道:“朝廷还管老子娘穿什么吃什么?”
“当然要管。”
盛言楚这句没掺假,正色道:“朝中文武大臣得以升迁求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若半道上传出不孝的歹名,这官也别做了,回家种田去吧。”
孝道自古都是朝臣最头疼也是做得最全乎的一件事,光一个丁忧就能将人逼的毫无退路,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官员被后世的人称为‘妈宝男,爸宝男’,他们能不难吗?嫡系老人的话是不听不行呀!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有些丈夫便是将妻子捧在手心上疼却也不敢忤逆亲娘,所以古代不存在‘我跟你娘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的问题,娘掉河里了,你便是担着淹死的风险也要将娘先救上来。
毕竟亲娘死了,做官的儿子都要丁忧三年,官场上风云变幻的快,等你送孝归来,朝中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一听孝道牵扯到儿子的前程,程春娘当即拍大腿,懊恼道:“是娘想岔了…楚儿,娘蠢笨,很多事事娘拎不清,以为节省些银子可以给你多买两本书…我不是故意要穿的破破烂烂丢你的脸…”
“我知道。”
盛言楚鼻子一酸:“娘一点都不笨,您不懂的事我来教你就是了,今个左右闲着,待会我让义母帮你挑几身像样的衣裳,首饰也买!等回了静绥,好叫码头上那帮女人们羡慕羡慕我娘,如今还只是个秀才娘,等过几年,儿子努力考中举人,届时她们可不得喊您一声举人娘?不对不对,光举人娘怎么够,还有进士娘!儿子若再上进些,给您挣一个诰命夫人也要得!”
无限的遐想逗着程春娘扑哧一乐。
“你呀,这哄人的嘴皮子也不知道学了谁。”
见程春娘笑了,杜氏和盛言楚跟着笑起来,择日不如撞日,说通程春娘后,杜氏赶紧招呼着丫鬟领着程春娘进了城中布庄,一应的开销都是盛言楚掏的,郡城的东西当然比静绥县贵,但相对的质量和花纹也要上乘。
养成多年节俭习惯的程春娘刚开始还有些心疼儿子的银子像流水一般进了掌柜的手中,但买着买着,程春娘紧绷的心忽而松弛了下来,渐入佳境后,程春娘主动开口要了一件碧绿的秋衫。
跟在后边以防出意外的盛言楚默默的叹气,所以,古今女人都抗拒不了逛街买东西带来的消遣乐趣?
买了衣裳后,程春娘自觉的跟在杜氏后面学着夫人的站姿坐姿之类的礼仪,还别说,程春娘的领悟能力超强,不过三五天而已就学得相当有模有样。
取下木簪换上珠玉钗环和耳铛,程春娘跟新生了一般,不论是谈吐还是举止亦或是周身的气质,明显压倒了郡城大部分官宦人家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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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还未黑,贡院的大门终于从里边打开,走出来的书生们尽数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盛言楚和卫家几个轿夫候在贡院前的小巷口,等里边的书生走光后,他才抬腿往贡院的方向走。
乡试考九天六夜不仅仅折磨秀才们的心智和体力,同时还搓揉着卫敬和几个主考官们,这些官员养尊处优多年,在贡院关了几天后,出来时比书生们还要有声无气,一个个低头耷脑的拖着倦怠的步伐往门外走。
“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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