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更确切的说,是年轻的落榜考生。
路谦没弄懂朱学士的意思,他只是很配合的品茗作诗,没喝酒,只因他不胜酒力。
还是等宴请结束后,秦举人猜测道,朱学士可能是不大喜欢这届的考中者。想也是,他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结果被上头逼着选出一群干实事的人,又不能反驳还得照做,自是憋屈得很。
事实跟秦举人猜测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朱学士的确不喜这届的考中者,但他还是尽心尽力的帮朝廷选出了一批合适的人,又因为对方的路子跟他截然不同,他可以说是很用心了。
至于这场桃花宴的目的……
三月十九这日,路谦人都已经站在太和殿前的体仁阁里时,他还是懵圈的。
然后,他就看到祖宗把自己卷吧卷吧团成了一个胖球,一下子砸到了位于高座之上的康熙帝脸上。
路谦:……
第11章 博学宏词科。
头一次,路谦站在了祖宗这边。
太过分了!太吓人了!
要知道,他上个月才刚经历了堪称拿命去搏的会试,那是实实在在的身心备受煎熬。天气冷得夸张,试题难得离谱,他能全须全尾的从考场出来,就用尽了所有的运气。因此,就算得知自己没被取上,他也坦然接受了。
都活下来了,还奢求什么呢?
结果,等他寻到了合适的书院,又送走了程表哥和秦举人,才刚适应了书院的环境,就被朱学士提溜到了这里。
朱学士是昨个儿下午派人来找他的,让他晚间好好睡一觉,早上吃饱点儿别喝水……巴拉巴拉的叮嘱了好一番,弄得他一度以为祖宗暴露了,上头要抓他过去杀鸡儆猴。
万万没想到啊,他被提溜到了这里。
甚至他还是在宫门口等候的时候,才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
却说,康熙帝从去年元月就宣布要增设博学宏词科,时间就定在今年的三月初一。后又因为某些变故,挪后了大半个月,拖到了今日。
朱学士还叮嘱他,让他好好发挥,万一被取中,前程无量。
天降馅饼啊!
但是吧,也的确怪吓人的。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祖宗了。换个人只怕已经吓傻了,当然路谦其实也没好多少,但总得来说,他稳住了。
这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倒是让朱学士高看了一眼。
……
康熙帝冲着底下人微微颔首,他没作过多的言语,很快宣布开考。
偌大的体仁阁里,早已准备好了桌案笔墨。跟贡院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小隔间,所有人都必须席地而坐在殿内答卷。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席地而坐,还是有个蒲团的,要不然就三月这个天气,坐个半天也一样能把人冻僵。
只这般片刻工夫,路谦已经悄然的扫视过其他考生了。令他惊讶的是,在场的多半人都是四五十岁的老者,寻思了一下先前自己和秦举人被朱学士邀去参加桃花宴的事儿,他还道这次会碰上一群年轻人呢。
更诧异的是,在场的考生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人。
尽管路谦没通过会试,但他却知道本届会试一共取中了三百零七人。这些人全部会参加四月里的殿试,甭管殿试的成绩如何,除非发生极为特殊的情况,要不然这些人最差也能搏个同进士出身。
但那是殿试的情况,这博学宏词科又当如何呢?
路谦啥都不知道,他能保持镇定都得感谢祖宗多年来的栽培和磨砺。
很快,他就随着其他人按顺序入座。
这次倒是没有号子了,只有小太监引着他们入座,身前矮桌上的文房四宝自是俱全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待众考生皆落座后,康熙帝便宣读了今日的考题。
试题有二,其一为《璇玑玉衡赋》,其二为《省耕诗五言排律二十韵》。令众考生直接在纸上作答,并于最末写上名姓籍贯。
路谦听得认真,这其实蛮难的,毕竟祖宗一直不曾消停,又是将自个儿团成球拍打在康熙帝脸上,又是索性一屁股坐在康熙帝的头上。总之,花样百出到看着就特别缺德。
关键吧……
您到底是在折磨康熙,还是折腾您的玄孙子?
好不容易绷住表情听完了试题,路谦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打小就在祖宗的手底下讨生活,精通的自然也是祖宗所擅长的方面。像这般作诗写赋的试题对他更友好一些,若是再来一次会试的那种考题,他觉得自己还是直接放弃比较现实。
趁着低头研墨的工夫,路谦重新调整了呼吸频率,凝神静气的开始思考如何作答。
早先他得知要面圣考试时,还十分得焦虑,一则是因为怕试题又是关系到民生社稷的,二则也是担心祖宗再度受刺激炸毛。
幸好、幸好只是作诗写赋。
作诗写赋自然也不容易,但起码考的是明面上的知识,既跟民生社稷无关,又不需要表忠心。也亏得如此,路谦不用担心祖宗又跑来搞他,像如今这般其实还成,康熙帝离他其实挺远的,只要他不抬头望过去,就看不到祖宗又造了什么孽。
少许,体仁阁内便已经一片寂静。
研墨的声音,也有纸张翻动的声响,再便是笔尖落在宣纸上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一篇赋文、一首诗,严格来说是花不了太长时间的。可饶是如此,路谦也没想到,在他还处于酝酿之中时,就有人掷了笔。
路谦勉强忍住了没扭头去看,只凭感觉似乎是他右后方的人,他再度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提笔挥毫。
……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好些人交卷了。这又同路谦所打听的殿试情况不同。
事实上,就算是殿试好了,那也是统一答卷统一上交的。可这次,似乎很随性,只要有人举手示意答完了,便有小太监上前将答卷平铺置于托盘内,呈到御前。
到路谦答完时,已有三分之二的人将答卷交了上去。
答完之人自是被请了出去,却不是立刻离开,而是被引到了一旁的偏殿里。
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一个个狭小的房间。路谦过去时,那房里已有十来人,老少皆有,应该是根据交卷的顺序安排的。
大概是因为人在宫中的缘故,所有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不像会试考完后那般吵闹。
安静倒是安静了,就是静得令人害怕。
几乎就在路谦站定时,祖宗就冲了进来:“你个混账玩意儿,你咋不跟人家好好学学?”
路谦一脸的莫名其妙。
祖宗压根就没给他说话的计划,径自叨叨着:“第一个交卷的那个考生,姓严的,只写了一首《省耕诗》就上交了。这属于严重违规啊!”
第一个交卷的?那不就是坐在他右后方的考生?
路谦环顾四周,发现对方跟他并不在一个屋里,顿时就没了兴趣。严重违规又如何?大不了也就是落榜罢了,只要没吵没闹没搞事,总不至于被治罪的。
才这么想着,就听祖宗语带兴奋的道:“这要是搁在大明朝,必是会被判罪的,起码也要判个终生不得入仕!这人好啊,这人不得了啊,这才是有气节之人!”
一时间,路谦分辨不出来祖宗这是在嘲讽还是真的佩服。
趁这档口,路谦用口型示意祖宗给他说说博学宏词科的来历。祖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路谦心说,我不知道难道不应该是你的问题吗?
教不严,师之惰。
“罢了,也怪不得你。别说你了,只怕不少入仕的官员都不一定清楚这词科。”
“博学宏词科的历史,只怕要追溯到唐朝开元年间,它属于科举考试制科的一种,但又是在科举制度之外的特殊存在。它跟三年一次的科举正科不同,跟恩科也很大的区别。确切的说,它更像是选择名士,而非官员。”
这么一说,路谦就明白了。
本届科举临时变卦,他听说是因为朝廷急缺能干实事的官员所致。而照祖宗的解说,这博学宏词科更像是正科的补充。说白了,科举的本意是为朝廷选官,而非真的选拔文词卓越之士。
更简单的说,就是一个要能干正事的,另一个就是要能逼逼的。
路谦两眼放光,这不正适合他?
祖宗当下就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你就是那凑数的!依我看,举荐你的那头朱,肯定是拿你当备用的。我是不知道清朝改没改规矩,反正以前的博学宏词科,那都是举荐的。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且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上至进士、已入仕的官员,下至白丁,只要有人举荐皆可参与。你说,他为何不举荐自家子侄?”
路谦才不管朱学士是出于什么目的举荐了他,就算有阴谋又如何?他孑然一身怕个啥?
再说了,他都落着实惠了,还非要追究动机,也太扯了。
稍片刻后,又有小太监过来了,却是要带他们回去。
如果是正科的殿试,尽管考题更多考试时间也更长一些,但的确也是在考完当天就出结果的。通常是由圣上取三鼎甲,再由其他人评判出二榜进士。剩下的人自动算入三榜之中,赐予同进士功名,也算是变相的安慰了。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等他们回去后,却被要求依着方才的座次再度入座。
随后,康熙帝宣布加试一题。
到底是大清朝头一次增设博学宏词科,众考生估计明白的没几个,闻言也只顶着一头雾水入了座。
只听康熙帝道:“诸位的赋文诗词,朕皆已赏阅,心中也有了数。如今,朕想问诸位一个问题,可答也可不答,无论作何解答,朕都不会怪罪于任何一人。”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自然,朕还是希望诸位能够畅所欲言。”
不知道为什么,路谦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康熙帝的声音再度响起:“加试的这题便是——《论明朝覆灭的根本原因》。”
路谦:……
夺笋啊!
第12章 就不能给整些阳间玩意儿吗……
所谓博学宏词科,这“博学”二字指的是学识渊博,“宏词”则指优美磅礴的文辞。但凡取中者,自是要两者兼备。
但讲道理,在以往的那些朝代里,博学宏词科远没有那般简单,更不可能像康熙帝这般,随意的出一篇赋文一篇诗文,就简单的评判出优劣来。
且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单就是光凭两篇诗赋,如何判定应考生是否学识渊博?
在从前的那些博学宏词科里脱颖而出的文人中,出过不少后世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大诗人、词人等等。取中者也多是在翰林院任职,基本上是不可能放外任的,甚至极有可能终生与群书相伴,不是出书立传,就是编撰史书,手上丁点儿权利都无。
也因此,但凡是想要流芳百世的,都希望能通过词科入仕。反之,若是想当官发财,那还是走科举正科来得合适些。
但那是从前,如今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
康熙帝在宣布完加试的题目后,就目光炯炯的望向在场的诸位应考生。
体仁阁在宫内不算什么大殿,饶是如此,也勉强还是可以容纳一二百人的。从康熙帝所在的高座上往下看去,一排排的应考生皆正襟危坐,有的面露迷茫,有的则干脆是一脸的不忿,更多的人则是捏着笔杆犹豫不决。
跟路谦不同,在场的其他应考生中,起码十之八.九都是提前很久就知道了这届词科的用意,他们既选择了前来参加考试,也算是变相的认同了。因此,哪怕心中再怎么悲愤难当,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