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愿大人
两国邦交往来,最常结姻缘之好,故而月前之时,舒思暕便入宫向他道,想让妹妹去定国寺带发修行一段时日,免得日后北狄使团求娶公主,他这个皇帝为难。
当时,皇帝笑道他多虑,虽然巽朝只有悦儿这么一位公主,但他怎舍得将她远嫁千里?纵然阿史那虞逻求娶,他定然不会应允。
但提前送悦儿去佛寺修行,的确能叫他在北狄求娶之一口回绝,减少许多麻烦。
虞逻仿若不察,抿了口醇酒,问:“法师远游了?”
“未曾。法师一直在定国寺。”皇帝不动声色,真挚地尽地主之谊,笑道:“今日尚有大宴,为可汗接风洗尘。明日,朕叫薛寺卿与李侍郎陪你去如何?”
薛寺卿,现任鸿胪寺卿,掌外宾来朝事。
至于李侍郎——
正是刚从青州调回长安,高升至中书省四品侍郎之位的李枕河。这次两国邦议凉州赋税一事,便由他主要负责。
虞逻微微一笑,“有劳陛下安排。”
国事倒是不急马上商量,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一同用了午膳,虞逻才从紫宸殿离开。
大殿位于三层夯土台基之上,极目远望,可将宫内大半殿宇皆收入眼中。
虞逻站在汉白玉台阶上,淡扯了下唇角,神色似是嘲弄。
刚才他所言之话,除了那句他是都利可汗之子,都是假的。
他母亲是宁国公送给阿史那叶维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图谋。
一直在殿外等候的屠必鲁见他出来,立刻上前,压低了嗓音道:“可汗,方才皇后遣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虞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低头,理了理衣摆,“走吧。”
想娶小公主,哪有那么容易?
****
一整日,虞逻一直逗留于在宫中,待到傍晚时分,便直接去了麟德殿。
自那日在北狄王城听医师所言后,虞逻便恍若被点醒,自己身上的异常,或许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作祟。
不然如何解释,他知道白日自己在做何?
他将上辈子的记忆藏匿,以至于出现了两个不同的他。
所以,他不再隐藏自己晚上所为,也试探着将上辈子的部分记忆展给那东西看,初时,稍有不适,如今情况已经渐渐好转。
那种分裂的感觉越来越淡了。
无论白日夜晚,基本能行事如一。
……
麟德殿设大宴,内有巽朝文武官员,亦有后宫妃嫔,殿内雕梁画栋,美姬乐舞,灯盏挂满了墙壁,四下里亮如白昼。
姬不黩坐在下首左侧,瞧见虞逻面容的一瞬间握着酒盏的手指倏然捏紧。
这张脸——
姬崇文瞧见他神情,好奇问:“怎么了?”
除了姬不黩,还有几个人认出了虞逻,顿时神色惊愕,忍不住去偷觑皇帝,便见他们陛下的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并不疑惑这位北狄可汗的容貌为何与裴七公子相似。
这样,纵然心中觉得奇怪,也不敢宣之于口了。
毕竟“裴七公子”是皇帝的“弟弟”,他们都诧异他的容貌,难道皇帝不诧异?
姬不黩收回视线,神色沉静,开口道:“北狄可汗的容貌,很像一位故人。”
姬崇文听了,不以为意,“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顿了顿,又好奇问:“像谁?”
“宁国公府七公子,裴应星。”
姬崇文闻言一愣,偏头又打量了眼虞逻容貌,点头道:“的确和皇后有点像。”男女容貌不同,不刻意联系便不觉有甚,此时一深思,便觉两人的眼睛像极。
姬不黩没再说话,他微垂眼眸,凝视着那抹清亮的酒水,眸子里的光色好似粹寒冰。
那些困了他许多日的疑惑,在此时此刻如同拨云见月般,全部明了了。
比如表妹为何从雁门回来,比如皇后为何脱簪待罪,又比如舒思暕和沈燕回为何着急给她定亲。
姬不黩手指用力握筷,骨节泛出了几分青白之色。
心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表妹被虞逻所掳。或许,私奔二字更合适。
……
翌日一早,由薛寺卿与李枕河相陪,虞逻启程前往定国寺。
临行之前,皇帝神情严肃,低声嘱咐两人道:“勿要让阿史那虞逻与公主独处。 ”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下,“是。”
皇帝颔首,大手一挥,准了一行人出宫。诸人简行轻装,声势不大,早已有人知会普真法师,说是北狄可汗要来。
普真法师一如半年多以前,着红色袈裟,面容慈祥和蔼,“施主来了。”
虞逻笑了笑,朝他揖佛礼,正色道:“法师别来无恙。”
普真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禅院,那盘残局依然被普真留在屋室一角,等棋局的两个主人回来,薛寺卿和李枕河便去了后院等候。
薛寺卿立在树下,“嘶”了口气,忍不住道:“这北狄可汗竟然信佛法。”
李枕河不置可否,他着绯色官服,整个人长身玉立,偏头间瞥了眼不远处那间独成一座院落的客房,那里是嘉仪公主所在。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勾唇讽笑,似乎意有所指。
薛寺卿点点头,颇为认可,“李侍郎所言极是。”
……
北院客房。
舒明悦已经在这里住了快月余,整个院落已经焕然一新。
乍然看去,屋内没有半点华饰,似是朴素至极,然而里面的桌几茶案已经换了一套,低调的漆色檀木,线条流畅优美,上却不刻繁复花纹,柱间悬挂的纱幔换成了数金一匹的素色香云纱,桌案上摆一只净白色瓷瓶,里斜插三只娇艳欲滴的山茶花。
朴素而不失雅致,不外如是。
舒明悦穿了一身浅灰色僧袍,松松垮垮,便衬得小脸巴掌大,此时单手托腮,正展了一封信在细细看。
是沈燕回的来信。
他人在青州,得知她入定国寺修行,怕小姑娘无趣,便时常写些风闻趣事给她,还寄送了一些小玩意过来。
字里行间,不忘安慰她别担心,无人能逼她远嫁,他也会尽快回来。
珠帘叮咚声响起。
阿婵与云珠一同入内,将今日的晚膳端上来来。
舒明悦撂下信,抬眼一看,不禁乌黑眼瞳亮晶晶放光,竟然有红烧肉!
因为这次不知要在佛寺住多久,她本来带了厨娘来,只是出家人斋戒,即便她假修行,也不好犯清规戒律,故而日日素食,已经吃了一个月。
舒明悦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忽然一怔,不可置信似的,雪白腮帮又动了两下。
这、这不是肉呀!
她吞咽下去,昂起脸,一脸不明地看向阿婵。
阿婵忍俊不禁,掩袖一笑道:“这是素肉,厨娘用冬瓜做的。”
“这样啊……”
舒明悦叹一口气,看着那盘红烧素肉,小脸一垮似是幽怨,咬红唇,却也忍不住又夹一筷子送入口中,她实在不知道,为何虞逻还敢来!
舅舅给他安排九十亩地大府邸,又叫美姬伺候,她却在山上苦巴巴!
舒明悦咬牙切齿,嚼开冬瓜肉,将其一点一点吞吃入腹。
第57章 厚颜无耻
从普真法师的禅院出来时, 天色已经暗了,暮气氤氲了山寺,两侧廊庑间高高地挂起了澄明风灯。
薛寺卿挽袖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笑道:“客房已经安排妥当了,可汗请。”
定国寺依山而建, 形制不是正经的坐北朝南, 后院客房依山脊分成了两部分, 位于对角线上,偏南一处, 偏北一处。
佛道众生平等, 但在这皇家佛寺里终究不同,北面是面积宽敞的独立院落,供贵人居住, 南面则是并排客房,供普通香客居住。
故而, 嘉仪公主修行所居的院落在北面。
阿史那虞逻的身份,自然该住到北面客房,然而为了谨慎起见, 薛寺卿命人在西南角打扫出了一个闲置的房间, 供北狄可汗临时居住。
虞逻却不动, 负手身后,眉头微隆间,定定看向偏北的方向, 就在薛寺卿不明所以的时候, 他淡淡颔首,抬腿朝北去。
薛寺卿一惊,连忙跟上, “可汗,往这边走。”
虞逻被他阻拦,脚步停下来,缓缓转头看向他,皱眉问:“客房不在北面吗?”
薛寺卿一噎,须臾间神情如常,笑道:“可汗有所不知,外臣在西南为可汗安排了独院,临崖枕壁,可眺望五峰,风景极好。北院香客往来,怕冲撞了可汗。”
“无妨,”虞逻微微一笑,“孤来此,与诸人一样便是。”
“这怎么行,可汗是座上宾——”
薛寺卿委婉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见他神情不耐,抬腿又走了,顿时心中着急,频频偏头看向李枕河,挤眉弄眼。
——李侍郎,快想想办法呀!
想什么办法?难不成横刀拦他不去北院?
李枕河轻嗤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吩咐身旁随侍,“去将客房安排至北院。”
薛寺卿一听,顿时神色一急,张了张口想说话,偏不合时宜,只得深吸一口气,将话音咽回了嗓子眼,直到虞逻的行宿全部安排妥当,终于忍不住了。
他压下责怪之意,道:“李侍郎怎可将可汗的住宿安排到北院?若是遇见嘉仪公主如何?”
“不是已经出家了么?”
李枕河漫不经心,低下头,理了理绯红色的袖口,浑然不觉是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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