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云瑶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酒与下酒小菜,他最喜欢她带去的卤味,称拿来下酒简直是天作之合。
雷金玉听说云瑶来了,忙提着长衫下摆,小跑着远远迎上来,笑得牙不见眼打了个千见礼,然后目光粘着她身后长兴手上提着的食盒,再也走不动道了。
厨房里做了卤下水,胤禛在时,怕他嫌弃脏臭,这种下脚料哪敢送进万方安和。现在趁他出去打仗,云瑶吩咐马氏去买了很多肥肠回来卤,再加上卤蛋,卤豆干,卤鸭翅膀鸭脚等,装了满满一食盒带了过来。
雷金玉把食盒当作宝贝抱在怀里,努力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嘿嘿笑道:“今儿个奴才又有口福了。格格,烫样做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云瑶早就对烫样充满了好奇,又能见到样式雷亲手所做,当即笑着应了下来。
长兴要上前替雷金玉拿食盒,却被他扭身躲开,笑着道:“没事,也没多重,我抱着也不碍事。”
云瑶忍着笑,装作没有看见,才走到屋门口,脚步一顿,目光完全被放在桌上的烫样吸引住。
她如同雷金玉见到食盒那样,也跑着奔了上去,看得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整个圆明园庄子都缩小在了桌上,用纸张,木材,秫秸做出来的烫样,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重重院落,甚至屋子的窗户都清晰可见,不但手艺巧夺天工,布局也巧妙至极。
雷金玉站在旁边一一解释,他有时要伸出手去指点某处,觉得抱着食盒实在是不方便,才依依不舍将食盒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格格,四爷留下的图纸非常完善,奴才只做了小小的调整,比如这座院子往后退了几尺。奴才前去看过,这里的土地比较松软潮湿,屋子新建还好,久了后对屋基不利,廊檐柱子会腐朽得快。”
云瑶当然听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见烫样几乎与原来园子的模样大相庭径,根本就等于全部拆掉重建,她暗自咋舌,这得要花多少银子啊!
她把银子的事按了下去,又问道:“雷先生,如果全部建好,大致需要多长功夫?”
雷金玉笑呵呵地道:“奴才不敢担格格一声先生的称呼。回格格,如果能立即开工,约莫三五年便能建好。
屋子不费事,费事的是里面的景致,比如这里的溪流要拓宽,这里要起一条水道,把水引到这里来。”
云瑶对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心怀敬意,不管是雷金玉还是祁坤。她觉得就是这些人,有了他们做出来方方面面的实事,才推动了历史的真正前进,让后人生活得更为舒适。
所以每次她都会尊称雷金玉一声先生,在这时工匠大夫等地位都低下,他也总是笑着称不敢当,但做起事来,更为细致绝不敷衍。
云瑶曾听说,他平时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在园子里走动,圆明园里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后来开始动手时,几乎一做就一整天,连叫他都听不见,心无旁骛,完全陷入了那堆烫样中。
这时云瑶听到他那句三五年,又暗自咽了口口水,怪不得史书上记载的昏君,大多都有修建陵墓,或者享乐的行宫别院等这一罪名。
工事太耗费银子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云瑶便准备离开,笑着道:“先生,食盒里有猪大肠,洗干净拿来卤,味道极好,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吃得惯。
若是先生不喜欢也不要勉强,下次我再换别的来。对了,还有从山东那边来的长寿果,拿来下酒也极好,以后再送来给先生。”
雷金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连连道:“奴才多谢格格,格格做出来的,肯定是极为美味之物。长寿果贵重,格格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可别给奴才糟蹋喽。”
长寿果就是花生,这时的花生还是小品种,一般种植在山东等沿海地带,还算是顶顶矜贵的东西,寻常百姓家几乎很难见到。云瑶打算选一些好的花生出来,也试着种种。
反正她有地有庄子,阔气得很!
到了三月间,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事消息也传回来京城,与敌方零星打了几次,完胜敌方,大军已经准备与对方主力开战。
胤禛的信也递到了云瑶手里,摸了摸厚厚的信封,她抽出来一看,上面细细写了他一路的吃穿住行,以及周围见到有趣的景致。
尤其是她的瓦罐汤,被太子撞到尝过一次之后,每天都不请自来。
最后康熙也知道他们兄弟在开小灶,他虽然没有来,也很感兴趣,吩咐梁九功亲自来学了回去做来吃。
现在天气变暖,路边野菜很多,他以前在万方安和时,随着她吃了太多的草,也大致认识了些马兰头,蒲公英等。
苏培盛无事就去采野菜,洗干净了放到瓦罐里随着粥一起煮,或者随便拌一下就美味无比。她给他备的菌菇腊味因为有了太子蹭饭X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十分心疼,不仅仅是物,更因为她的一片心意。觉着太子脸皮太厚,不过想着是亲哥哥,也就没有与他计较。
“战场上下,只满目疮痍,不再赘述。我时常会在梦间见到你,醒来之时颇为惆怅。只恨你不在枕边,通身发软,惟余一处硬如铁矣。”
云瑶看完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虽然没有亲历过打仗,但是知道其残酷,看到满目疮痍,他肯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一笔带过了。
她心还在酸涩难安中,谁知他笔锋一转,又提到了不可言说之事,顿时就让她把伤心抛到了脑后。
云瑶看完信,思索后说道:“姚姑姑,再去备些菌菇腊味,随给皇上的补给一起送去。”
姚姑姑应了,问道:“格格,你不给爷回信吗?”
云瑶笑了笑,磨了墨,写下了几个大字:“知道了。”
姚姑姑看得笑个不停,摇头道:“格格还真是。”
云瑶笑着道:“庄子里都是些琐碎之事,老胡他们鼓捣出来了育秧苗之事,已经去了黑龙江,圆明园已经在慢着修葺,但需要很多银子。
这些写上去不但累着送信的,等信交到爷手里,说不定他已经打了胜仗回京了。”
最后云瑶预计错误,信很快送到了胤禛手里,他又连着回了好几封厚厚的信,对她的敷衍十分不满。她只得多写了些,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
五月十三日,康熙率领的八旗大军,与噶尔丹在昭莫多一战中,大获全胜。
噶尔丹仅率数十骑,突围远遁至喀尔喀西部流窜。虽然这康熙打了胜仗,然噶尔丹的存在,依旧是大清的潜在威胁。
康熙没有再追,已班师回朝,不日之后便会到达京城。
天气炎热起来,云瑶种的蔬菜瓜果也开始成熟。黑龙江老胡那边也递了消息来,田间秧苗的长势虽然不如江南,但勉强还算过得去。
她知道长势一般,不表示收成也能一般,关键得看抽穗,还有成熟时,不要大半都是空壳。
云瑶每天在圆明园与田间地头来往,人虽然晒得黑了些,但是人的精神却极好。
这天她正准备摘几个嫩南瓜回去清炒,长兴匆匆赶了来,说道:“格格,福晋来了。”
云瑶有些诧异,胤禛又不在,福晋来庄子做什么?她想了想将南瓜交给长兴,问道:“福晋可说有急事要寻我?”
长兴道:“福晋把奴才叫去后,也没有多说,只问了格格在哪里。奴才瞧着福晋好似精神不大好,放在案几上的茶也没有动,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云瑶仔细思索,最近一切安好,连在打仗的胤禛也平平安安,已在回京的路上。
她更为不解了,不过怕福晋有别的急事,还是匆匆赶了回去,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福晋见到云瑶前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上下打量着她道:“云妹妹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云瑶福了福身,抬眼看去,福晋果真如长兴所说,比她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些,脸色苍白眼眶发青,好似没有睡好。
她笑着道:“前去地里摘了几个瓜,外面天气热,晒得出了些汗。怕福晋有急事,就没敢耽搁就来了,福晋不要嫌弃我失礼才好。”
福晋抿了抿嘴,勉强笑道:“云妹妹请坐吧。”
云瑶依着福晋的指点,坐在了她的下首,吴嬷嬷来上茶,暗自打量了她好几眼才退下。
云瑶只装作没有看到,端着茶杯拿茶盖拂着茶叶,见到里面的陈年明前茶,拂了拂之后又放下了茶杯。
福晋盯着她,目光焦灼,开口道:“云妹妹,爷可给你来了信,里面可有说他现在可安好?”
云瑶一愣,莫非胤禛没有给福晋去信?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先前爷来过信,说他一切平安,大军也已在回京的路上,定会没事。”
福晋松了口气,喃喃地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不瞒云妹妹,自从爷一说要随皇上出战,我这一天都没有睡安稳过,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有了闪失。”
云瑶嘴角抽了抽,福晋这也太夸张,康熙都御驾亲征了。这次战事阿哥们都在暗中较劲,削尖了脑袋想随御驾前行,不仅仅是在康熙面前露脸,更是一种政治资历。
福晋抹了抹眼角的泪,长叹一声道:“爷写的信回来,都只有三五个报平安的字。我总想着,爷那等男人,就算是受了伤也肯定不会说。
在战场上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这一趟下来,人得遭多大的罪。爷是府里的天,要是他这片天塌了,我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呐。”
云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胤禛在后方坐镇,若是要轮到他下阵杀敌,那就说明他的兵力全军覆没,康熙御驾亲征也宣告失败。
明明福晋人在京城,又不聋不瞎,战事情况如何,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成天杞人忧天。
云瑶坚定认为,福晋纯粹就是闲的。
胤禛是她与后宅那些女人的天,不是她云瑶的天。现在她有房有地,还有康熙的御赐女巴图鲁称号。
说句最最难听的话,就算胤禛牺牲在了战场上,她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云瑶只得随着福晋附和了几句,听她又话锋一转道:“云妹妹,爷如今还没有后,我身为他的嫡妻福晋,当有替爷开枝散叶的责任。
在这点上我完全失职、也多亏爷不计较。可爷不计较,我也不能不当成一回事。这次爷去打仗,我不免也想得更多了些。
云妹妹,爷宠着你,你也得多为他着想,等爷回来之后,你也劝劝他,多去别的院子走动走动,怎么着府里也得有孩子。”
云瑶听得无语至极,简直想对福晋翻个大大的白眼。她从来没有管过胤禛去哪里歇着,而且她自出府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常年住在郊外的庄子里。
胤禛虽然常来庄子,他总得上朝当差,一年大半时间都留在了府里。
福晋来她面前哭诉胤禛不去睡她,不去睡别的人,简直是纯粹是来恶心她的,不知道她大热天跑来说这么一通,究竟有什么好处。
云瑶忍着心里的火气,微笑着道:“福晋说这些话,我还真不敢接下来。我远在庄子,爷在府里,我还得远远管着他去看别的姐妹,只怕爷会生气砍断我乱伸的手。
福晋你自与我们这些格格不一样,你是嫡妻,担着劝解爷,替爷的府里开枝散叶的大任。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格格,说出这等话就僭越了,那不知道的,得骂我抢了福晋的差使,平白无故落了个猖狂的名声。”
福晋神色变了变,眼神也冷了下来,死死盯了云瑶一会,半晌后终没说什么,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云瑶顶回去之后,也懒理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身上汗湿后很不舒服,只管着回去院子洗漱了。
中午厨房把嫩南瓜炒了,吃起来清爽可口,加上干菜河虾汤,喝一碗下肚,解暑又畅快。
云瑶饭才吃了一半,姚姑姑走了进来,面露怪异,说道:“格格,守着西瓜地的串儿说,福晋差人去地里摘西瓜了,他也不敢拦。
可地里就那么几个成熟的西瓜,都被福晋全部摘了去,他怕格格怪罪,哭着跑回来报信,说福晋的人,抬着箩筐又去摘南瓜丝瓜了。”
云瑶倒抽了口气,福晋这是土匪进村大扫荡了。她沉吟片刻,放下碗道:“随我出去看看,看在爷的面子上,几个瓜果摘了也就摘了,别连根给我拔起来就好。”
等到走近时,她见吴嬷嬷打着伞替福晋挡住太阳,在一旁手舞足蹈指挥着下人摘瓜,旁边地上的箩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瓜。
云瑶擦了擦汗,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福晋这个人。这么热的天气,亏得她穿得一丝不苟,不怕热也不怕晒,饭也不吃,跑来祸害这么几个瓜。
丝瓜藤蔓爬得高,吴嬷嬷指着树梢上垂下来的丝瓜,对小太监颐指气使道:“那里,你眼睛瞎了吗,这么大一根丝瓜你都瞧不见。
够不着,够不着把腾扯下来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不过是拿来吃着玩的菜,也值得你犹豫?没见识的狗东西!”
云瑶听吴嬷嬷指桑骂槐,脸色也沉下来,走上前福了福身,似笑非笑道:“福晋亲自来摘瓜呢?”
福晋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来了庄子,就顺道摘些回去,让府里的姐妹们好尝尝鲜。她们都还不知道,爷的地里种了蔬菜瓜果,都是爷的格格,总不能让爷落了个偏心的名声。”
云瑶看了她一会,蓦地笑了起来,满腔的怒火瞬时消失无踪。得,跟她这么一个脑子不太灵清的计较,真是白费了功夫。
说来也是云瑶心眼小,有了地想嘚瑟,暗戳戳想显摆,没有胤禛的地,她也能种瓜。所有蔬菜瓜果,全部种在了康熙赐给她的地里。
她看着吴嬷嬷,耐心地道:“上面的丝瓜,用竹竿绑上镰刀一割就能摘下来,不要把瓜疼扯断,不然你们下次来,就不能大框小框往府里搬了。”
吴嬷嬷板着脸,尖声道:“云格格,福晋想要摘几个瓜,倒被你推仨阻四拦着,传出去还以为爷的府里没了规矩,变成了云格格当家做主,福晋想吃几个瓜都要看云格格的脸色。
这地是爷的,整个府都是爷的,福晋是爷八抬大轿迎娶的正妻。不要以为爷给你修庄子,你就当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这人呐,可不能忘本,别忘了,你从宫里出来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如今总算穿上了衣服,倒耀武扬威抖了起来!”
云瑶哑然失笑,得,这个奴才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大热天她也不会与一个狗腿子吵架,缓缓走到福晋跟前站住了。
她身高比福晋要高一个头,现在她穿着平底布鞋,福晋穿着花盆底,还是得稍微抬头,才能与她对视。
福晋见云瑶突然逼近,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顿时恼怒起来,尖厉声刺耳:“你想要干什么!”
云瑶微微弯腰,嘴角带着些许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福晋,我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不然让下人听了去,你的脸才要真正没处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