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见康熙也明显愣了下,良久才说道:“起吧,你可是病了?”
端静擦拭去眼泪,说道:“回汗阿玛,儿臣身体一直这样,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是老毛病了,汗阿玛不用替儿臣担心。”
康熙又传来太医给端静诊脉,太医也只含糊说端静公主肝气郁结,开了疏肝理气的药方,便退了下去。
端静公主自嫁过来,连着小产了两个孩子。云瑶心里无限唏嘘,估计是她流产加上远嫁出土不服,身体肯定好不起来。
照着这个情形下去,她如同大清的诸多公主一样,寿命不会太长。
天家父女见面,能说的也不过那么几句话,吃得可好,身体可好。再问额驸,喀喇沁百姓可好,牛羊可好,冬季大雪,牛羊可有损失。
康熙与皇太后一行,约莫在公主府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熙赐给了端静公主与额驸金币,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大阵仗前来,又大阵仗离开。
回到驿馆之后,康熙又接见了固伦端敏公主及其额驸班第。端敏公主是顺治养女,是顺治兄弟简纯亲王的嫡女,算是康熙的堂姐。
她额涅本就来自博尔吉特氏,再嫁回了外家,比起病怏怏的端静公主,她适应得比较好,人看上去也精神头十足。
康熙照常只问了些场面上的话,再赐了二人金币,便算见过了亲人面。
云瑶总算住进了有屋顶的屋子,痛痛快快洗漱了一通之后爬上炕。她本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可白天见到端静的那一幕始终在眼前浮现,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胤禛也没有睡着,察觉道她的动静,问道:“怎么还不睡?”
云瑶翻身面对着他,轻声问道:“贝勒爷,你说皇上那么宠爱端静公主,怎么舍得她嫁这么远呢。”
胤禛沉默了会,低低答道:“三姐姐比我大几岁,在她小的时候,布贵人还很受宠,三姐姐也跟着受汗阿玛宠爱。
后来其他的公主阿哥多了,布贵人也失了宠,三姐姐也就很少再见到汗阿玛。
三姐姐是大清的公主,享受过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为大清江山出一份力。”
云瑶撇嘴,宫里公主过的日子也就那样,不受宠的公主日子更好不到哪里去,不但享不到福,还得被拉去和亲。
云瑶还在御前时就知道,如果某个公主突然被加封,那肯定就是又得抚蒙了。
她始终想不通,嫁到蒙古的公主也不算少,蒙古进到宫的后妃也不少,有没有用明眼可见,为什么还得一次次的联姻。
她不由得疑惑地问道:“贝勒爷,你说联姻真有用吗?”
胤禛这次沉默得久了些,久得云瑶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答道:“没有用。女人算不得什么,没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无法富贵权势相比。天家里也不讲究这些亲情。你别多想了,睡吧。”
云瑶怔楞了许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兴许是深夜里,他才说出了这么掏心掏肺的话,虽然残酷,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云瑶一大早起床之后,仍然去了皇太后的住处伺候。用过早饭不久,皇太后的娘家来了一堆人后辈给她请安。
彼此之间寒暄之后,这些子侄后辈们,再奉着皇太后于发库山遥遥祭拜其父母。
连着几天的热闹之后,皇太后在行路时精神还极好,与云瑶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见累。兴许是在祭拜父母时大哭过一场,天气又比京城冷上许多,如今歇息下来,反而有些精神恹恹了。
嬷嬷急得不得了,忙要去找太医来诊脉。皇太后却唤住了她:“娜木钟,不用去,哀家没事,就是有点累,歇息一会就好。”
云瑶也劝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天气愈发寒冷,眼见就要下大雪,还要连着赶路呢。若是在路上有个头疼发热的,就得苦了太后娘娘了。“
皇太后拍了拍云瑶的手背,说道:“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不耐烦吃那劳什子的苦药水。天气冷,你也要多穿些,别冻着了。
以前哀家小的时候,根本不怕冷,大雪天还能跑出去跟哥哥们在雪地里狩猎。
现在不行啦,离开了太久,觉得这个时节都已冻得受不住,寒气好像直往骨头缝里钻。
哀家这几天见了好多科尔沁草原的娘家人,不是他们说自己是谁,哀家一个也认不出来了。”
皇太后愣住,然后脸上浮起凄凉的笑意,说道:“是哀家活得太长,如哀家这等岁数的,早已不在人世了。
明儿个我们就要离开科尔沁,离开了也好,以后再也不回来。以前做梦都盼着回来,昨晚还梦到额涅抱着哀家哭,责怪哀家怎么不早点儿回来看她,她都快认不出哀家来了。
走吧走吧,早些离开这里,哀家如今只盼着早点走,回不来了......”
云瑶心酸难忍,使劲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皇太后看了她片刻,突然说道:“你别哭啦,没有孩子也挺好的,一辈子无忧无挂碍,别为难自己去犯傻……”
第54章 无
塞外一行之后, 云瑶与皇太后关系亲密了许多。最不爱呆在紫禁城的康熙,二月初三在大通桥登船南下,奉皇太后进行第三次南巡, 云瑶自然也被一同带了去。
登船之后,云瑶先收拾了一下,见船里湿气重, 又点了薰笼除湿,再理了一大包袱的东西, 准备前去皇太后的船舱。
皇太后住在最顶层,云瑶与胤禛, 十三十四住在下面一层,最底下的船舱则住着伺候的下人。
胤禛见她要去抱快与自己一般大的包裹, 忙拦住道:“让苏培盛帮你拿, 他不晕船。”
长兴留在了京城庄子里管着地里的春耕播种,姚姑姑上船后就开始晕晕沉沉, 云瑶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她掂了掂包裹,说道:“也没有多重,贝勒爷还是去看看十三爷吧, 有苏培盛在, 有事也能给你跑跑腿。”
章佳氏最近病得厉害,十三忧心过重, 上船之后身体就不大舒服。胤禛已经去看了一回, 云瑶拿了些吃食让他送去, 却被跟着去看十三的十四顺了大半走。
胤禛唤苏培盛进来拿包裹, 说道:“我陪你一起去,正好顺道给皇祖母请安。”
云瑶笑着应了,由苏培盛抱着包袱去了皇太后的船舱。嬷嬷见到他们忙迎上来福身给胤禛见礼, 又伸手去苏培盛手上的包裹。
苏培盛忙闪身让开,说道:“嬷嬷我自己来,包裹有些沉,仔细着闪到你的腰。”
两人上前见礼请安,胤禛仔细觑着皇太后的神色,关心地道:“皇祖母,水里不比陆上,坐船可有头晕不适之处?”
皇太后招呼他们坐下,说道:“哀家没事,你们可还好,还有那两个小的,老四你是哥哥,替哀家多看顾着些。”
胤禛忙应是,端起嬷嬷送上来的奶茶喝了一口,笑道:“皇祖母这里的奶茶还是这么香,只喝一口就难以忘记。怪不得云氏天天来蹭皇祖母的奶茶喝,孙儿也得天天来才是。”
皇太后看了云瑶一眼,说道:“让云丫头从嬷嬷这里学了去,以后天天煮给你喝。”
云瑶笑道:“奴才可学不会嬷嬷的手艺,学也只学到了皮毛。先前奴才自己回去鼓捣过,煮出来的茶连养的猫都嫌弃,躲得远远的不肯出来。”
大家哄堂大笑,胤禛与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留下云瑶在此伺候。她走过去解开包裹,把东西一样样从里面拿出来。
“太后娘娘,奴才得了几个佛手,摆在屋子里比点香炉还要好闻。奴才身边伺候的姑姑一上船就有些头晕,奴才给了她一个,让她觉着恶心的时候就闻闻,如今她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晕了。”
皇太后接过佛手,拿着看来看去,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笑着道:“这名取得好,还真像一只手,香味也好闻。”
“船舱里总比屋子里住起来潮湿,嬷嬷,劳烦你把熏笼点了,被褥船舱里都熏一熏,熏的时候把这个橘皮扔进去,特别解闷,也能防止晕船。”
云瑶拿着一荷包晒干的橘皮递给嬷嬷,又道:“炖肉的时候加些橘皮进去,还能去腥呢。”
嬷嬷接过荷包,连声夸赞道:“还是格格想得周到,奴才先前都没有想到这些。”
说完她忙去吩咐宫女拿熏笼装炭火,云瑶顺道说道:“再劳烦提些清水,拿几片干净的生姜来。”
下人们穿梭忙碌,很快取回了东西。不一会橘子皮在炭火里燃烧起来,等火熄灭之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橘子皮的香气,嬷嬷再将被褥搭在了熏笼上熏烤。
云瑶则忙着在船舱走廊外的小炉子上炖起了干菌菇鸡汤,皇太后走到门边,好奇地看着她忙碌,说道:“你还会下厨?”
炖汤的食材起先早准备好,云瑶只不过是放到瓦罐里去而已。她洗干净手,也不敢居功,笑着道:“奴才只是会吃会说,真让奴才动手,那简直得笑掉御膳房师傅的大牙。
这都是奴才的一片心意,想亲手炖汤让太后娘娘尝尝。现在天气还冷着,喝一碗热汤下肚才舒服呢。”
皇太后也笑,伸手招呼着她道:“快些进来,河里比岸上还要冷呢。”
屋子里已经暖意融融,云瑶脱下夹袄,又将在庄子里炕上种出来的小青菜交给嬷嬷:“屋子里热,放在里面不一会就枯萎掉了,拿到船舱外可以放久一些。还有这个卤猪头肉,等吃的时候再热一热。”
皇太后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叹道:“你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老四那里你得给他留一些,省得他抱怨哀家这个皇祖母不体恤孙子,把他的吃食都抢走了。”
云瑶坐在皇太后身边,舒舒服服喝着奶茶,说道:“贝勒爷那里还有呢,奴才走的时候,贝勒爷担心奴才拿得不够,还让奴才全部拿来敬献给太后娘娘。”
皇太后笑眯了眼,赞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云瑶手里捧着奶茶,笑嘻嘻地道:“那也是太后娘娘教导得好。先前贝勒爷还特地嘱咐奴才,说回去时记得从太后娘娘这里讨些奶酪带回去,他也惦记着太后娘娘的这一口。”
皇太后连声道:“好好好,都有都有。娜木钟,你去备一些,等会让瑶丫头带回去。”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瓦罐鸡汤也已经炖好,云瑶再用鸡汤烫了一把小青菜,热了些卤猪头肉一齐摆在了炕桌上。
皇太后喝了一口鸡汤后,说道:“竟然有股子淡淡的甜味,比寻常喝到不甜的倒美味些。”
冬日里不易吃到新鲜的蔬菜,在船上吃到热腾腾的鸡汤青菜,比吃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皇太后又尝了卤猪头肉,她上了年纪口味较重,只一吃就赞不绝口,说道:“软糯入味,这个也好吃。”
她连着喝了一碗鸡汤,小半碗青菜,吃了好几块卤猪头肉,不是嬷嬷劝,她还得多吃几块。
厨房里送来的蒙古馅包等吃食,云瑶就着鸡汤,也吃了一大半。吃完漱口之后坐着吃茶消食,皇太后笑着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云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午饭还没下肚呢,又开始想着晚饭吃什么了。
不过她以前也是这样,在船舱上的日子更加无聊,能做的也就是吃吃喝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云瑶就下去歇息,见苏培盛守在门口,又问了他姚姑姑可好,听他说已经没事,明天就可以照常当差才放下心进了船舱。
胤禛还没有睡,靠在床上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边等着她。
“贝勒爷怎么还没有睡?”云瑶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胤禛收起文书说道:“等你呢,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云瑶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说道:“与太后娘娘多说了会话。对了,十三爷可还好?”
胤禛叹了口气说道:“十三是心里郁结。他额涅病了好些年,以前他还小,照顾不到他额涅,现在长大了能多看顾些时,章佳氏又一直病着,享不到他的福。”
十三心思细腻又重感情,一直对章佳氏与两个妹妹很好。云瑶也替他不好受,只怕十三想到的不只是章佳氏,他的两个妹妹也已经渐渐长大,担心康熙把她们远嫁蒙古。
云瑶说了自己的想法,胤禛听后轻叹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生在皇家,谁没有一身的无可奈何。”
云瑶也只得沉默,午间的时候一直没有歇好,她再去皇太后那里时,神色就有些疲惫。
皇太后忙把她拉在身边,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晕船?”
云瑶忙强打起精神,说道:“奴才没事,先前睡觉之前跟贝勒爷说了几句话,没有睡踏实,歇一阵子就好了。”
皇太后愣了下,问道:“说什么话让你觉都睡不好了?”
云瑶四下看了一眼,皇太后见状轻轻抬了抬手,嬷嬷就忙领着人退了出去。她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娘娘,你可记得住在德妃娘娘宫里的章佳氏?”
皇太后想了半晌,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问道:“她可是十三的生母?”
云瑶说道:“就是她,听说病得厉害,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去。”
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哀家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不知看到了多少人走。开始见着还会难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哀家记得好多年前见过章佳氏,那时候多鲜活水灵的姑娘,只没几年就没再见着了。后宫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哀家还没认清楚脸的时候,先前的那些人就不见了,又换了新的一批。
唉,可怜的就是孩子,老四既然与十三亲近,你们熟悉就多劝解他一些。”
云瑶只静静听着喝,断不敢说康熙的不是。他这次南巡,后宫高位嫔妃一个没带,全带的是三十七年选秀出来的新人。
其中有个叫瓜尔佳氏的,长得特别娇俏动人,尤其受康熙宠爱。东巡塞外的时候云瑶见他带上了,这次南巡其他新人都换了,瓜尔佳氏却仍然在。
皇太后吃了口茶,垂下眼帘说道:“在这个宫里啊,心就得宽,不宽就过不下去。那些想不开的,像佟家的那些先皇后皇贵妃,都不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