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幽
“算了,提着活物太招摇,这样吧,去你李婶那边,再称一斤红糖、一斤白糖。”
“好呀。”
母子俩倒退回去,买了糖再次赶路。
梁先生是附近梁家村村塾的先生,因为教育质量好,尤其是启蒙,基础打得特别扎实。周边家长那是慕名将孩子送过去读书,不求考个功名,会识文断字就能去镇子上做个学徒,成了账房、当个管事,那全家就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地里面才能刨几个嚼用哦。
梁先生家在梁家祠堂的旁边,教舍就在祠堂里,这是整个村子最好的地方。
方年年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寻常衣裤、头上用靛蓝色的帕子包着,来开门时手上还拿着一个铲子,铲子上沾着酱,估计在打理酱缸。
看到方年年和塔娜,妇人眼神疑惑外有些警惕,“二位找谁?”
方年年笑,“师母好,我们是方承意的家人,来谢谢梁先生的。”
“方承意……”一提到这个名字,妇人顿时知道她们来意了,脸上瞬间多出了复杂的笑容,不过眼中的警惕消失不见了。“我说呢,看你们怪眼熟的,快进来坐,我给你们倒水去。”
方承意和方年年一样,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特别是方承意和塔娜站在一块儿谁不说不是母子,哪怕塔娜脸上还有着比较明显的异族特征。
进了院子,洒扫得很干净,有着浓浓的居家气息,很舒服的平易感。
“进来呀,娘子、姑娘,别在院子里站着了。”
师母喊着。
方年年和娘亲进了屋,师母给她们准备了红糖水,坐下后就说起了话,师母看到她们拿的东西,连连推辞,“方承意是个好孩子,就是调皮了些,书院那边说了可以带几个孩子同去,我们家先生本来就考虑过承意这孩子的。”
除了调皮、坐不住、会打架、容易意气用事外,方承意脑子好,一点就透,相同的文章他看一遍就记住了,别的孩子还有的连通读都不行。
师母笑着想起丈夫的话,叹着方承意就是磨先生的小人精,又爱又恨。
聊天中,她是绝口没提纪家两个孩子。
年龄相仿的比较有共同话题,师母和塔娜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方年年无聊陪坐,听到师母说自己的酱缸正晾着呢,她要做一些酱黄瓜。
“老是弄不好,做出来的酱瓜有一股子耗味,刚开始还能勉强吃吃,翻过年了就开始苦,我舍不得扔了就忍着吃,我家先生要和我翻脸。”熟悉后,师母就说起了自己的臭手,真是做啥都不行,馒头都发不起来,只能够厚着脸皮吃人家的。
方年年自告奋勇,“师母要是放心,我来做,这些我在行。”
“别,来者是客,哪有让你做的道理,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漂漂亮亮坐着。”师母阻止。
塔娜说,“我家闺女手艺好着呢,做一回你们尝尝,这要是不好吃,就罚方承意站着上学。”
夸奖女儿牺牲了儿子,在隔壁上课的方承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知道自己有些冤。
塔娜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刚才看着她们带来的东西师母反应平平,三句里要有两句提到东西带回去,这礼眼看着有些送不出去。
方年年会意,从斜挎着的小包里掏出襻膊,三两下绑住了袖子,庆幸自己今天穿得还算是清爽,不然干活麻烦极了。“师母放心好了,我手上拿捏得住,肯定不会浪费您家的酱和黄瓜。”
“害,我哪里是怕你浪费了。”师母无奈地拍了拍手,知道她们母女俩是来干什么的,相谈甚欢的背后依然带着点儿不舒服,强迫自家先生带着去棋山书院,又拍桌子又抓胳臂的,先生手臂上的手印子好几天才退的,她心中还带着气呢。
“师母不怕,我就更不怕了。”方年年俏皮地说。
骑虎难下,自己提了酱黄瓜的,师母无奈,只能带着方年年母女出去,看到方年年熟练地开始做酱瓜,她看了一会儿就心动了,这做出来的肯定好吃。
塔娜拉着师母进屋,“让她一个人弄,我们进去继续说话。”
“这怎么好意思。”
“她在家就喜欢摸着做吃的,没事儿的。”
进了屋,师母就询问了起来,“姑娘有中意的人家了吗?”
“有是有一个,还是故交,就是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那个孩子长得如何。过段日子,他们回京了就一家子聚聚。”
师母点头,眼睛转了一下说,“我有个亲戚家在京城,少年郎在太学读书,品学兼优,父亲在台谏就职,最是清正廉洁。”
“多大年纪?”塔娜会意,追问着。
“十九,明年五月及冠。”
方年年做着酱瓜,可浑然不知亲娘和师母在说什么,要是知道了她肯定在脑门上形成实体的黑线,她又不是貌丑无盐,嫁不出去,爹妈着急得恨不得塞给别人的,干嘛这么着急嘛。
幸好她不知道。
酱瓜已经提前用盐打过了,方年年撕了一点尝了尝,稍微咸了一点点,但也能做。用调好的甜麦酱两面涂好了码放在酱缸里,过上半个月就能吃,且存放时间长。
有些人家做得多,保存得又不好,天气暖了引来苍蝇,苍蝇就在里面下蛋。普通农家不在乎那么多,捞出来两条洗洗干净了,照样吃,但方年年总觉得那样的有怪味。
不说苍蝇,那容易倒胃口,方年年做的绝对过卫生这一关。
做好的酱瓜捞出来洗干净了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炒毛豆、炒扁豆,是很家常的过粥小咸菜。
明明做法很简单,步骤很容易,但有些人就是做得不好吃,估计就像师母说的“手臭”,方年年做的好吃,应该就是“手香”了吧。
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方年年从厨房边探头看过去,看到了梁先生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见过几面,是和那个走哪儿都挂着剑的章游来店里喝茶的百晓生。
一进院子,百晓生就觍着脸哀求,“师兄,帮帮忙。”
第43章 八宝肉酱 我是你们家公子谁?不就是个……
“我与你不过当了三天师兄弟, 别这么喊。”梁先生从百晓生的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甩手走开,要不是碍于脸面, 他有种拿起大扫把把人扫地出门的冲动。
百晓生仿佛看不到梁先生的冷脸,笑着搓搓手,“师兄别介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虽然入门三天, 但对于我和师父来说就是一生的亲人。”
“我爹娘当年糊涂,把我送去老头儿那儿图着我能够过几天好日子, 没想到入门当天老头就让我行窃。”梁先生冷笑一声,身为君子非常不耻小人行径, 那时候他年幼无知,听从老骗子的诓骗, 把手伸进了他人的衣兜,成年后每每想起都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年幼时的行为是他一辈子的污点和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去。
梁先生冷冷地看了眼百晓生,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百晓生已经在他这儿死了上百次。
百晓生颇有唾面自干的容忍度,“我们收集江湖情报的, 时常要伴做乞丐、小偷、跑堂的,混迹在人群里打探消息。师父那么做, 也是在锻炼我们的胆量和身手,没有别的意思,又不是空空儿那种以此为生的, 我们百晓堂只贩卖消息,不做其他伤天害理的勾当。”
梁先生,“呵,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当年七王之乱,楼家覆灭的根由不就是从老头的口中散播出去的。楼盟主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的汉子,就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消息,死在一群贪婪之辈的手中。那些人是罪魁祸首,百晓堂就是始作俑者。”
“师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百晓生据理力争,他常年行走在外,皮肤黝黑,皱纹横生,看起来就像是个辛苦劳作的农夫,面相上看着有几分耿直,收起了笑容维护起百晓堂来,衬得梁先生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侮辱他人的斯文败类,“消息没有好坏之分,端看使用消息的人心肠如何,百晓堂只是贩卖消息的,管不了买消息的人如何用。师兄对我们偏见太多,唉。”
百晓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啊。
在一边的方年年差点儿笑出声,百晓生这不是“我们不是消息的生产者,我们只是消息的搬运工”嘛,可他们怎么能够确定消息的真假谬误,组成消息的文字没有好坏之分,但消息是有真假之别的啊。
“荒谬,诡辩。”梁先生掷地有声地扔下四个字,脸色很不好看,“我家不欢迎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师兄,我也不想来打搅你,这不是赛空空在本地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任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他的踪迹。我有一故交一直等着找到赛空空,在我这儿押了三锭元宝,我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与我何干。”梁先生气笑了,“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身无长物,与你们江湖毫无瓜葛。”
“我寻到一些消息,知道赛空空或许与官府有瓜葛。”百晓生讨好地看着梁先生,“我知道师兄与官家有一些联系,想着师兄能帮帮我的忙。”
“休想。”梁先生断然拒绝。
“别啊,三锭元宝我全给师兄,事后还有五百两,我分师兄六成。”
梁先生家境家境一般,他负责教书、不通经济,只是收一些束脩补贴家用,家中一应事物、里里外外都是妻子在操持,妻子每天精打细算,家庭才能勉强而行。
他只有一子,在棋山书院读书,书院读书花销不大,但交际上所需靡费,孩子拉不下面子和家里面开口,一直是抄书维持,快二十了,眼看着就要娶妻。相中的是书院某位教授的女儿,梁先生家至今还凑不出像样的聘礼,百晓生调查过,钱乃师兄一家七寸,再清高之人同样身在五行中,难不成和钱过不去。
梁先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滚。”
推搡着百晓生,让他滚出去。
百晓生扒拉着门口,“师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去驿站那边的客栈找我,我最近都住在那边。”
“走走走。”梁先生推着人,气得声音都哆嗦了。
百晓生被推到门外,院门擦着鼻子关上,他是个没脸没皮的滚刀肉,索性扯着嗓门喊着,“师兄,我备了几色礼物就摆你们家门口了,你记得拿进去啊。我在客栈等你,等你啊。”
说完了,他笑着转身,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快意。
梁先生在门边气得发抖,过了好久长叹一声。他表面穿得不错,儒衫内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线头磨着皮肤,时不时擦出血印子来。钱哪,君子当守得住清贫,他能够忍耐,但妻子、孩子呢?
他摇了摇头,转身往里面走去。
入眼就看到妻子担忧的眼神,还看到一对陌生的母女站在一边。
塔娜携着女儿福了福,笑着和师母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今儿个就不留妹妹了,改日一定要来,我给你们做糟香鱼吃。”
“你这么说我就惦记上了,有时间一定来,到时候可别嫌弃。”
“不嫌弃,欢迎还来不及。”师母送塔娜、方年年母女的时候看了梁先生一眼,她把母女二人送到门外,看着她们走远了这才低头看到了放在门边的礼物,是几样尺头、三四种糕饼,她抿了抿嘴,把东西拎了进去。
“你怎么把东西拿进来了?”梁先生有些急,转而又说,“她们是谁,有客人在怎么没有事先说一声?我与百晓生的谈话不知道她们听到了多少,唉。”
“她儿子还捏在你手上呢,知道好歹,听到了也不会传出去。”师母有些气,说话冲了一些,“是方承意的母亲和姐姐,来谢谢你的。”
“看着倒是斯文。”梁先生揉了揉肩膀,余下之言不说但显而易见地是说方承意他爹不是斯文人。
“东西不拿进来放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你啊你,年轻的时候怎么不学好,惹上这出官司。”
“那是年轻的时候嘛,爹娘送我过去当学徒的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第三天我爹来看我问我|干啥事,我说摸人家口袋,我爹拍了拍脑门,什么都没和那个老头说,就把我抱回去了。”梁先生一肚子苦水,谁成想三四十年过去了,还会在路上走走就遇到个师弟,这叫个什么事啊。
“五百两……”师母感叹。
“亏心事不做,算了。”
“嗯。”
“天知道他们找那个赛空空意欲何为,我们是平头百姓,不沾染是非。”
“对,别给儿子遭祸。”
走出梁先生家,方年年摸着下巴没说话,她是没想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梁先生和江湖还有这般的牵扯,也没有想到追捕榜文都撕掉了,百晓生和章游对“赛空空”还是这么执着。
“想什么呢,丫头?”
方年年说:“没想到梁先生还有些过往。”
“是人就有过去,没什么好惊奇的。”
“可人与人过去不一样啊,有人精彩纷呈、轰轰烈烈,有人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方年年笑着挽住娘亲的胳臂说:“对吧?”
“你觉得哪种好?”塔娜摸摸女儿的手问。
方年年没有任何迟疑说:“简单平淡的,人生贵在平安喜乐,看起来日升月落,枯燥生活周而复始,其实这样平凡到老老、无病无疾,最好了,对吧。”
“你啊,十六七岁的怎么比我想得还要老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想着能够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证明女儿不比男人差,刚遇到你爹就和他打了一架。”
这个是方年年没有听到过的,忙追问,“赢了吗?”
“差一点点。”塔娜抬抬下巴,笑着说:“他眼看要输给我了就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