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第55章 福泽 施主亦是福泽深厚之人
晚风穿堂而过, 掀起陶渺轻透的月白绡纱小衫,她将手肘抵在桌上,借着昏黄的灯光, 托额静静地翻着手上的书卷。
顺着修长纤细的脖颈往下,若隐若现的薄纱料子透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和线条分明的锁骨。
一阵被压低了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少顷, 只见青竹提灯踏进屋,谨慎地确认四下无人后, 才关上了屋门。
“姑娘,奴婢托的人方才来报, 说是他在安国公府外候了一阵,都不见秋娘里头出来。”
陶渺执书的手一顿, 既是久久没有出来,看来事情是成了。
“我知道了。”陶渺淡淡道, 她抬手自发间取下一支金簪,递给青竹, “拿着。”
青竹错愕地望着陶渺伸出来的手,眉宇间反显出几分失落来,她踯躅半晌道:“姑娘, 奴婢不是因为这个,才为姑娘做事的, 是因为姑娘对奴婢好,奴婢才心甘情愿……”
“我明白,我也不是拿这簪子打赏你或封你的口。”陶渺笑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想来那些用来打点的钱,不够的都是你自己填上的吧, 那都是你自己辛苦攒下的,不好用在我的事上。”
“你就拿着吧,我也不知这支簪子够不够,你若不拿我反倒不安心。”见青竹依旧不动,陶渺将金簪往她手中一塞,“今晚你也不必守夜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青竹无措地捏着那支金簪,许久才施了个礼道:“多谢姑娘,姑娘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去宁山寺呢。”
陶渺微微颔首。
翌日清晨天未亮,陶渺便带着青竹和琳琅赶往宁山寺。
除了抄经那回外,这是陶渺第二次来到宁山寺。
宁山寺不愧是皇家御寺,往来观者云集,香火不断,陶渺在大殿外候了一会儿,待人少了,才摘下帷帽进殿上香。
她将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些许。磕了两个头,借火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中。
虽上一回以替孙玖娘祈福为由,借出了那封信,可那不全然是借口。在笄礼之前,她也确实想替孙玖娘和陶茗儿祈福,以告慰她们在天之灵。
尤其是陶茗儿,她很想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她当年未了的心愿,她会一一替她实现,还有她当年没报的仇,她也会将那些害她的人都揪出来,千倍万倍,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陶渺起身后,青竹便上前将手中的香火钱塞进功德箱。
在殿门口洒扫的小沙弥无意往里望了一眼,便见一婢女正在为自家姑娘戴帷帽,白纱飘飞间,那姑娘的容颜若隐若现,虽未施粉黛,却唇若含丹,眉似远黛,眼尾微微上扬,缠绕着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媚态。
小沙弥一时看呆了去,双眸不自觉随着那姑娘而动,直到她袅娜的背影远去,才恍然回神,忙立掌道了几句“罪过”。
琳琅扶着陶渺的手,不悦道:“方才那小沙弥好不知羞,分明是佛门中人,竟那般目不转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姑娘您看。”
陶渺轻笑了一声:“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怎知他看得是我,指不定在他眼中,我不过就是块臭石头呢。”
琳琅登时被逗乐了,“姑娘可不是石头,姑娘生得这般美,该是朵娇艳的花儿才对。”
“你这丫头。”陶渺在琳琅鼻尖轻轻一刮。
青竹问道:“姑娘,这上完了香,我们可是要回去了?”
“姑娘,我们好容易来一趟,哪能这么快就回去。”在陶渺身侧伺候了一阵,琳琅胆子愈发大了起来,陶渺还未发话,她就先迫不及待道,“听说宁山寺上有两棵近五百年的大榕树,相依而生,被不少人视为灵树,姑娘可要去看看?”
“我瞧着是你自己想去吧。”青竹拆穿她。
琳琅支支吾吾:“这……左右都来了,听闻在那两棵灵树下许愿,很灵验的。”
陶渺见琳琅搅着手,做贼心虚般时不时瞥她,顿时哭笑不得,“那便去吧。”
三人穿过几道月亮门,进了宁山寺后院,远远就见那枝叶茂密的榕树树顶,如一顶翠绿的巨伞支在那里。
近了,榕树下的景色便入了眼,数不清的红绸带随风飘舞,若海上层层翻滚的红色浪花。
“姑娘,奴婢去前头要两条红绸带来……”琳琅兴奋地同她告了一声,见陶渺点头,快步走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僧人。
陶渺下颌微扬,抬首上望,日光从树缝间穿过,化作细碎的圆点落在她银红的鸟衔花枝折领衫子上。
“林三姑娘?”
一个轻柔婉转的声儿蓦地传来,陶渺侧首望去,便见一柔弱纤瘦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不仅面色泛白,就连肤色也白得几乎透明,仿若随时会在日光的照耀下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一般。
她以丝帕掩唇,低咳一声,“可是林三姑娘?”
陶渺冲她微微颔首,“苏姑娘,别来无恙。”
自上回御花园的棋赛后,两人便不曾见过。
苏缨莞尔一笑,“林三姑娘是来寺中祈福的?”
“是。”陶渺答,“我是来为我母亲祈福。”
“那……你来这树下……”苏缨抬眸望了望那两棵相依而生的榕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也是来许愿的?”
陶渺没觉出她笑中的意味,只见她手上捧着一条红绸带,点点乌黑的墨渍从正面透出来,似已写上了愿望。
她天真道:“苏姑娘这是求了什么,是求了父母亲人身体康健,还是求了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苏缨和其身后的婢女闻言愣了愣,不由得笑出声来,陶渺不明所以,“你们笑什么?”
青竹悄悄拉了拉陶渺,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姑娘,因两树相依的寓意好,到这儿许愿的都是求姻缘的?”
陶渺双颊刷地一红,她就是因琳琅提起,迷迷糊糊跟着来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林三姑娘可定了亲事?”苏缨见她反应,觉得好玩,问道。
“不曾。”陶渺摇头。
“那有心上人了吗?”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陶渺脑海中忽得闪过一张清隽的脸,她愣了愣,旋即觉得荒唐不已,她摇摇头,喏喏道:“没,没有。”
陶渺这副模样落在苏缨眼中,未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她正欲调侃两句,却被陶渺打断道:“我便不打扰苏姑娘许愿,先行告辞了。”
她不愿让苏缨看到她眼底的窘迫,拉着青竹快步离开,琳琅正兴高采烈地拿着红绸带过来,见陶渺要走,失望道:“姑娘,不许愿了吗?”
陶渺看着她,想起方才丢人的事,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瞪了她一眼道:“许什么许,不许了,要许你自己去。”
琳琅“啊”了一声,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去追赶陶渺的脚步,“姑娘,您等等奴婢啊。”
陶渺拐出后院,因一路低着头,差点撞上一人,她正欲道歉,便听那人问:“施主,没事吧?”
陶渺幽幽抬眸,便见一眉目和善的僧人,披着大红的袈裟。这人陶渺认得,不久前她还听他讲过经呢。
“方丈大师。”
方丈颔首,一双深邃的眸子似蕴着宇宙万物的玄妙,缓缓打量着她。
只是看着看着,他眉心微蹙,蓦然道:“按理施主本该在半年前就命数耗尽,可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委实奇怪。”
陶渺闻言,如遭雷击般一个激灵,方丈说的并没有错,若没有系统的存在,一切按原定的轨迹发展的话,前世的她早已丢了性命,被深埋在黄土之下。
方丈说罢,笑着摇了摇头,歉意地躬身对陶渺道:“贫僧心直口快,还请施主莫要怪罪。”
“大师严重了……”陶渺顿了顿,“除了这些,敢问大师还从小女子身上看出了什么?”
方丈凝神看了半晌,那眸光柔和中带着犀利,如一把利刃能将人的皮相活活剖开,看到内里的灵魂。
在陶渺被那双眼睛盯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后,方丈终于缓缓道:“施主此生虽是多灾多难,命途多舛,可亦是福泽深厚之人。”
多灾多难,却又福泽深厚,可这两个词不是自相矛盾嘛。
似看出她的疑惑,方丈解释:“施主自身虽易遇上诸多坎坷,可施主深厚的福泽却同时能庇佑他人,福延家族。”
陶渺微微蹙眉,简单点,也就是说她是个总会遇上坎坷磨难的倒霉蛋,可却又能给旁人带来幸运。
可这……对她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可不是活菩萨,生来就是为了奉献的。
何况她的生母没了,养母也死了,她怎么没见有谁因为她而受了益的。
许是方丈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
陶渺低身道了句谢,便欲告辞,只听方丈又道:“不过施主不必太过担心,施主已遇上能替你消灾解祸之人,想必往后的日子也只会愈发顺畅。”
方丈笑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双手合十对陶渺躬身行了一礼,再未多言,大步离开了。
替她消灾解祸之人?
“系统,他说的不会是你吧?”陶渺在心中暗暗问,可不等系统回答,她又自己给否定了,“不是你,他说的是人,可你不是人啊!”
【呃……】系统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找不到证据,【他说的的确不是本系统。不过那人能替你消灾解祸的事的确是真的。】
“还有这等好事!”陶渺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若能寻到这个人,我一定日日缠着他,夜夜跟着他,以保自身平安。”
系统:“……”
在寺中耗了些时候,待爬下山时已然过了未时。陶渺疲惫地正欲登上马车,又听见不远处一声呼唤。
紧接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呦,我就说这是首辅府的马车,原来今日是三姑娘来寺中上香祈福了呀。”
陶渺不耐烦地回首望去,便见一个穿着奢丽的妇人站在离马车几米远的地方。
她眯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是谁,她强扯起一丝笑,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个礼道:“三婶。”
“难为三姑娘还记得我呢。”三房夫人面露嘲意,“还以为几日后的笄礼上才能再见,不曾想倒提前见着了。”
陶渺遥想她进府的第一日,头会为难她的便数这三房夫人了,如今她这是倒了什么霉,连来寺中祈个福都能遇上这刁妇。
见陶渺垂首不言,此时又没有林老夫人帮衬,三房夫人的气焰便顿时嚣张起来,“三姑娘这笄礼举办得也真是奇怪,怎名字改了不多,见生辰都跟着改了呢。”
“你说,不会又是大师的意思吧。”三房夫人眼中透着几分轻蔑的笑意,“也是,你祖母她素来相信这些,听说当时也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才会将你接回来的。”
陶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听到这句,却倏然一滞。
她想起刚刚方丈大师对她说的话,再结合三房夫人那句林老夫人是因为方丈大师的话,才将她接来的。
一个荒唐而令人心寒的想法,蓦地在她的脑海中冉冉升起。
第56章 发现 陶茗儿就是他当年捧在掌心的妹妹……
陶渺始终觉得很蹊跷, 如林老夫人这般将家族荣辱看得极重的人,怎么会在知晓她生母出生于烟花之地的情况下仍想尽办法,大张旗鼓地接她回林家。
若真如三房夫人所说, 林老夫人从方丈大师口中得知她特殊的命格,才将她接回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陶渺露出一丝讽笑。
原来她不过是摆在那儿给林家施加福泽的瑞兽罢了。
三房夫人见陶渺神色黯然, 垂首久久不言语,双眸一提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