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我和我家老爷只有朗儿一个孩子,我也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往后啊,舅父舅母便将你当亲生女儿般看待。朗儿最近跟着沈先生去苑州下棋去了,回来要是知晓他多了个妹妹,定会十分高兴的。”
说起闻朗,陶渺反有些笑不出来。
毕竟桃花簪的事她是从闻朗口中套得的,如今她恢复了身份,到了安国公府,不知闻朗会不会因为她当初骗他而生气。
乔氏说了几句,嘱咐她好生休息后就离开了,青竹和琳琅旋即伺候她沐浴更衣。
琳琅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陶渺居然一跃成了安国公府的姑娘,因着兴奋,连背上的伤都感受不到疼了。
青竹将门房送来的东西拿进屋,面对琳琅的碎碎念,忍俊不禁。
“姑娘,有人将林府的东西都给您送来了。”
陶渺将包袱解开,数了数,倒是一样都不少。
林府的东西她没有拿,拿的除了从小别村带来的那些,就是陶茗儿的那副画像。
当然,还有韩奕言买给它的那只兔子雪儿,从林府一路被送过来,此时正眯眼惬意地躺在竹笼里呢。
她从中取出两张身契,分别递给青竹和琳琅道:“这东西我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便自己拿着吧,要去要留也随意,往后就自由了,只当是我的一点报答。”
青竹和琳琅拿着身契,颇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没有哪个主子像陶渺这样将身契给还了的。
世上哪还有比她们更幸运的婢女,碰上这么好的主子。
青竹先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姑娘。”
“奴婢也愿意。”琳琅忙附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直到奴婢嫁人为止。”
陶渺忍不住被逗笑了,青竹和琳琅对视一眼,也开始乐,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
青竹和琳琅暂且被安排睡在耳房中,陶渺没让他们守夜,兀自在床榻上睡下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分明疲惫非常,可就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说来,除了笄礼,今日还是她十五岁的生辰呢。
倒真是过了个特别的生辰!
既是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身,正想倒口水喝,便听外间的窗棂发出“咚”地一声响。
陶渺疑惑地蹙了蹙眉,没有在意,喝完水正想回榻上休息,又是“咚”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上头。
她来的头一夜,这安国公府不至于闹贼吧……
陶渺小心翼翼地凑近,抽掉门闩,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便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那黑影利落地翻入屋内,身形快得几乎看不见,顺便一个掌风将窗户重新关了个严严实实。
“有……”
陶渺尚未喊出口,就教人从背后抱住,大掌瞬间捂住了嘴,低沉清冷的声融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响起。
“是我!”
第61章 传言 不知如今坊间是怎么传她的
屋内没有点灯, 只能隐隐看见一些陈设的轮廓,陶渺听着这熟悉的声儿不由得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道:“云峥?”
身后的人低低“嗯”了一声。
还真的是他!
浅淡的笑意自陶渺唇边绽开, 背靠着坚实宽阔的胸膛,嗅着鼻尖淡淡的青松香,因辗转反侧而生的些许燥意竟也逐渐消散了。
然下一刻陶渺便意识到不对, 她从未在他面前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何况就算他知道了自己是林尧的女儿, 按理也不该找到安国公府来呀。
“你为何……”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韩奕言慢条斯理道:“先前你托我去寻人的时候, 我便猜到了你的身份,今日你乘着太后的马车, 这般浩浩荡荡,与安国公府的事已传遍整个京城了, 我自然知道你在这儿。”
他这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至少从语气中听不出太大破绽。
太后是他特意进宫托顾勉请去的, 陶渺会回到安国公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听到陶渺出事的一刻,他很想立即跑到林府亲自救下她,可无论他如何解释, 都只会坐实陶渺私通外男的罪名。
“原是如此……”陶渺没有丝毫怀疑,只忍不住问, “但这里可是安国公府,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趁着守卫不注意进来的。”韩奕言的语气平静,“安国公府的守备实在是差了些!”
虽看不到他的脸, 但陶渺全然可以想象到他说这话时不屑一顾的模样。
安国公府的守备很差吗?
今日进安国公府时,陶渺虽不曾特别留意,可也记得, 院内院外布满了守卫,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定也武艺不凡。
他到底是如何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准确无误地寻到这里来的,可真是件怪事。
陶渺转过身来,面向韩奕言,昂起头想看清他的脸,却猛然意识到如今两人的状况。
她蓦然笑出了声,道:“云峥,你可知今日林府里发生了什么?”
韩奕言自然一清二楚,可仍佯作不知,顺着她的话道:“什么?”
“还记得上回你借我的那件披风吗?”陶渺瘪瘪嘴道,“他们竟然借那件披风,污蔑我与你有染,那林老夫人还请出家法,举着那么长的木尺,想要打死我,你说可不可笑。”
黑暗中,韩奕言垂眸,看见眼前的小丫头边说话,边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提起今日之事时,她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表情活泼灵动,仿佛只是在单纯讲述一件故事。
他的小丫头看起来很好,始终扬笑碎碎念着,似乎一点也没被白天的事影响。
“一件披风就让他们说得煞有其事,但看我们俩如今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是不是像极了他们口中说的暗通款……”
陶渺话音未落,身子忽得一个前倾,被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困在了宽阔温暖的怀里。
她木愣着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韩奕言缓缓低身,温柔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尖,令她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今日真的还好?”
他声音醇厚低哑,寥寥几字却如洪水一般撞开陶渺心底最深的一道防线。
她沉静半晌,伸手回抱住韩奕言,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抽了抽鼻子,蓦地低低抽泣起来。
离开林家,若说一点也不难过,那定是假的,倒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遗憾与悲哀。
还在小别村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将她接回家后会不会对她好,除了父亲,她还会不会有旁的亲人,兄弟姐妹,祖父祖母。
可真正到达林家的那一刻,她的那些希冀便逐渐被现实所打破,虽她始终执着地暗示自己不去在意,也硬着一颗心防止他们伤害自己,可心底深处终归是有遗憾的。
分明是自己血脉相连,却不能被称作亲人,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他们厌恶嫌弃她,算计利用她,最后也能弃她如敝履,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命。
就算如今她到了安国公府,有安国公,安国公夫人,甚至是太后关怀,却也弥补不了她此生将永远缺失的父母之爱。
陶渺死死拽住韩奕言的衣裳,从一开始低低的抽泣,转为闷声大哭,又唯恐发出太大的动静,让睡在耳房里的青竹和琳琅听见。
韩奕言胸前的衣衫被濡湿了一片,他看着陶渺颤个不停的肩膀,微微抬起手,颇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拍着陶渺单薄的背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小丫头才渐渐停止了哭泣,她头靠在他的胸口,双眼半闭着,呼吸也平稳下来,似乎是哭累了。
韩奕言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如同照顾一个孩子一般,替她褪了鞋,掖好被角。
正欲起身,一双细瘦的手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再陪我一会儿吧。”
她慵懒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韩奕言心下微动,复又默默坐在了榻边。
眼泪仿佛将陶渺心中所有的烦郁都带了去,方才还目不交睫,辗转难眠的她此时只觉眼皮沉若千斤,可手仍是抓着韩奕言不肯放。
她努力保持清醒,突然想起来问,“云峥,你今夜究竟干什么来了?”
韩奕言沉默半晌,却答非所问,“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嘛。”
陶渺微微一愣,笑了,“很快就不是了,毕竟再过一个时辰,今日便要过去了。记得从前我过生辰时,阿娘几乎每年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今年虽说没有吃着,不过我得到了更好的东西。”
她望着帐顶,忽而想起什么,眸色倏然黯淡下来,“其实,十五年的今日,最痛苦的应当是我的亲生母亲吧,毕竟我出生的这一日,就是她离开人世的日子,今日,似乎还是她的忌日呢……”
气氛霎时变得沉重起来,好一会儿,才听韩奕言道:“你母亲若知道,你替她认回了亲人,定会十分欣慰。”
“或许吧。”陶渺轻叹了一声,“我常常在想,若是我母亲当年没有上我那父亲的当,早些想起自己的身世,顺顺利利地回到安国公府,那她现在定会过得很好吧……”
韩奕言见陶渺与困意做着挣扎,最后还是缓缓闭上眼,少顷,他以为她睡熟了,抬手想去撩她额间的碎发,不料她又启唇似是无意识地嘟囔道。
“云峥,你往后可别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韩奕言动作一顿,大手悬在半空,垂眸淡声道:“若我已经骗了呢……”
“那……就别让我知道。”
陶渺迷迷糊糊地说完这话,呼吸平稳绵长起来,彻底睡了过去。
韩奕言凝视着她姣好的睡颜,一双如蝶翼般浓密的长睫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珠,微微颤着,因哭过而湿润的小脸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他苦笑了一下,和一个男人同处一室居然还能如此安心地睡过去,他不知该高兴她对他十足地信任,还是该斥责她太缺乏戒备心。
不过,关于他的身份,得尽快寻个时机,同她解释清楚才好,以免将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翌日,陶渺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懒懒看了眼窗外亮堂堂的天色,吓得赶紧从榻上坐起,怨怪青竹不喊她。
青竹可是冤枉,“姑娘,不是奴婢不喊您起来,是夫人先头来过了,见您还在睡,便嘱咐我们不要喊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听说乔氏已来过了,陶渺顿时又羞又急,她这来安国公府头一日就赖了床,实在不是规矩。
因琳琅受了伤,陶渺许她休养几日,故屋内只有青竹和其余几个乔氏亲自挑选的婢女伺候。
青竹打来洗脸水,方要伺候陶渺洗漱,却是秀眉微蹙,盯着陶渺的脸道:“姑,姑娘,你这眼睛怎还肿了?”
陶渺摸了摸,又凑到铜镜前一瞧,果然,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是教人打了两拳似的。
昨夜零零碎碎的场景蓦然涌入脑海,陶渺陡然一惊。
她不是在做梦,云峥真的来了,她还丢人地抱着云峥哭了一场。
陶渺只觉面上发烫,红晕自脖颈一路漫到了耳根。
“姑娘,您没事吧?怎连脸都红了,莫不是病了?”青竹说着就要去探陶渺的额头。
“没有,我只是有些热罢了。”陶渺忙躲开,“这眼睛,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才是。”
青竹只得让婢女再打来凉水,将巾帕浸透,敷在陶渺眼底去肿。
好一番折腾后,陶渺才换衣梳妆,用早膳,勉强去见了乔氏。
还未进门,远远便见乔氏正愁眉不展地与府中管家商谈着什么,余光瞥见陶渺的一瞬,又霎时眉目舒展,挥挥手让管家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