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你不是三日后才出征吗?现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不悦道。
韩奕言知道陶渺缘何不高兴,“渺儿,这几日我都要做出征的准备,白日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而且三日过得很快。”
“那你何时回来?”陶渺抽了抽鼻子,她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韩奕言不想跟陶渺说假话,骗她说他很快就能回来,打仗不是儿戏,不是轻轻松松便能了结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承诺,“我一定尽快结束战事,回到你身边。”
竟要分开这么久嘛!
陶渺环抱住他,定定道:“不管是一两年,还是三五年,还是十年也好,我都会等你回来,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跑不掉的。”
韩奕言勾唇笑了一下,分明是动听的情话,可听在耳里总隐隐带着几分微妙的苦涩。
“抱歉,渺儿,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陶渺摇了摇头,从要提前婚期开始,她便做好了准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新婚后的几日,韩奕言除了陪她过门外,几乎都在忙着出征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竭尽全力,抽空陪她。
三日,比陶渺想象得过得更快,她亲手为他披上了银灰色的铠甲,在他临行前不舍地抱住了他。
“家中的事你不必担心,我都会操持好,你只要安心为国御敌便是。”陶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不让分别显得太悲伤。
她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却不是韩奕言想看到的,他反而更希望,陶渺在他的庇护下自由自在,永远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可他却没能做到。
“好,往后家中的事便交给你了。”他顿了顿,垂首将大掌覆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笑道,“也许你这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子,如果我回不来了,这个孩子又恰好是男孩,能继承我的爵位,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将他养大啊。”
陶渺怔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一红,簌簌落下泪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不会死吗?我还没跟你做够夫妻,也不想当寡妇。”
韩奕言本只是半开玩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慌忙将她搂紧,安慰道:“我只是说如果,而且哪有那么巧你真怀了身孕,你还未和我做够夫妻,我也是。就算是为此,我也会拼命努力早些回来。”
何况,就算陶渺真怀了身孕,他又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他也绝不欲她生下来,他宁愿忍痛让她改嫁,余生平安喜乐,也不想她被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拖累一生。
不过,没有如果,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不能拼命,你得给我完好无损地回来。”陶渺忽得抬头抗议道。
“好……”
出征前,天弘帝亲自相送,为大军鼓舞士气。韩奕言身着银白的铠甲,手握长缨,气宇轩昂,就站在大军的最前头。
这日天高气清,气候适宜,陶渺站在城楼之上,直到看到浩浩荡荡的军队逐渐消失在眼底,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韩奕言走后,为了缓解她的心情,刘裕带着她,将平阳侯府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熟悉了个遍。
陶渺这才发现,她住的云澜怨旁,还有一院叫清溪苑,原是为府中主母准备的。
寻常大户人家,主母嫁过来,需与主君各分院落,可陶渺打从第一日起,便与韩奕言同住一屋,她所有的东西也被搬进云澜院去了。
韩奕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分院而住。
她颇有些好奇地进了那清溪苑,却见屋内摆放着不少物什,笔墨纸砚备得充足,圆桌上还搁着好几匹绸缎和一些女子用的物件。
“刘叔,这是……”
“这些是侯爷回到京城后不久吩咐老奴准备的。”刘裕也不瞒陶渺,实话实说道,“老奴一开始还以为侯爷是为了娶妻才会备下这些,后来发现并不是,老奴也不知侯爷到底是何用意,也不见他后来有将哪个姑娘接进府,当真奇怪。”
陶渺闻言微微一怔,倏然想起什么,旋即勾唇轻笑了一下,再看那些物什时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没想到,原来韩奕言在灯会上对她说的话是真的,在小别村的时候,他便起了将她接到平阳侯府的心思。
他不想断了和她的缘分,从很早以前,就想着对她好了。
指腹在那些光滑的缎面上拂过,她转身对刘裕道:“这些布匹便裁了给我做衣裳吧,一直放在这儿也怪可惜的。”
左右这些都是给她准备的。
逐渐掌握府中中馈后,陶渺又开始着手打理铺子上的事,亏得先前系统逼她理账,看账本对她来说已不是什么难事了。
如韩奕言所说,他名下的几家铺子问题确实不大,但不代表着没有问题,虽是不亏本,可也实在没赚着什么钱,支付了店中伙计的薪水中,便只能勉强维持营生。
陶渺对做生意的事儿着实不懂,除了跟着那位白掌柜学外,夜间也会求助于系统。
系统那儿的知识很全,还十分新奇,陶渺看着看着常会萌生新的好主意。
只是系统这段日子以来,有些奇怪,给她提供知识倒是很热心,却唯独不给她发布任务,陶渺问起,它只说搪塞说慢慢来,不急。
陶渺也是难得见到系统还有这么不积极的时候,不过也无妨,如今就算没了系统逼她,她自己也会主动去学些有用的。
或是因日夜操劳,陶渺脸色逐渐有些不好,青竹见她似有不适,想为她请个大夫,却被陶渺给阻了,说自己无恙。
可过了几日,她回安国公府时,青竹却偷偷将此事告诉了乔氏。乔氏以为她是劳累过度,特命膳房煮了锅老参炖鸡汤给她补身。
然摆到陶渺面前时,她不禁一点喝的胃口都没有,乍一闻到那气味,胃里便翻江倒海地一阵,她忍不住倚着桌角干呕起来。
一些事儿陶渺不明白,乔氏却是过来人,当即问道:“渺儿,你上回来月事是什么时候了?”
“快有两个月了。”青竹替陶渺回答答道,“姑娘的月事向来不准的。”
离韩奕言出发去京城已有一个半月,也就是说陶渺在这段日子里压根没有来月事。
乔氏见陶渺这副难受的模样,不免有些怀疑起来,忙差身侧的婢女去请了大夫。
“这位夫人的脉象确实像是喜脉,可许是月份小,脉象还不明显。”大夫观察了一番陶渺的面色,“不过,夫人最近是否操劳过度,看您身子极虚,若真身怀有孕,还是静心修养一阵为好。”
陶渺怔忪着靠在床头,听着这一席话久久都缓不过来。
乔氏欢天喜地地将大夫送出去,返回来后便在陶渺耳边碎碎地念,让她注意着些,这段日子暂且将手头的事情搁置下,好好养胎才是要紧。
直到乔氏离开,陶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将手掌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
她有身孕了,她怀了云峥的孩子……
那般如饮蜜糖,又夹杂着淡淡的酸楚的滋味,难以言喻,此时她最想分享这个消息的人便是韩奕言。
她迫不及待地命琳琅取来笔墨,可方一提笔,却是迟疑了。连大夫都说了,她有孕的事只是可能,若不是的话,岂非让他失望。
他在战场拼死杀敌,还是不要给他添乱的好,待确定下来再同他报这个好消息吧。
此事一拖再拖,等太后派来的御医证实陶渺的确身怀有孕后,陶渺的信跨越千山万水,送到金门关时,已过了二三个月了。
韩奕言早已提前得到元清传来的消息,他不想自己真的一语成谶。听说女子孕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可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思虑再三,忙命人寻来那位旅居边塞的神医。
营帐内的灯连亮了三宿,第四日清晨,守门的卫兵才见韩奕言微带倦色,将一物交予他,命他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陶渺收到那本厚厚的书卷,看着上头韩奕言遒劲有力的字时,仍有些难以置信。
他那一手好字用来写豪气壮阔的文章比较合适,可书卷里头满满当当记载的却全是各个月份的孕期禁忌。
陶渺一想到韩奕言用那副正经的样子,写这种妇科圣经便忍不住发笑。
从认识他以来,她哪里见过韩奕言这般愚笨的时候,她身在京城,什么好大夫寻不着,连宫中御医都不在话下,他哪需费工夫写这些东西。
然笑归笑,陶渺还是默默将书卷搂在怀里,心头一片暖融,她知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不能在她身边陪她受怀胎之苦的愧疚。
待胎象逐渐稳下来,在屋内瘪久了,陶渺便多少有些按捺不住。
她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每日在各家铺面之间穿梭,虽戴着帷帽,可店中的掌柜伙计,就是附近的过路人都知道,这位身怀有孕还勤勤恳恳的是如今的平阳侯夫人。
那位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
日子一久,陶渺自己琢磨着,竟也将其中几家铺子搞出了名堂来。
尤其是城西那家香粉铺子,如今可是炙手可热,最受世家贵女们欢迎的地方。
陶渺倒也没特意做什么,只宴席集会时,不知哪家贵女见她身怀有孕依然面色红润,容华焕发,一身皮肤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美貌丝毫不减,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见人问了,陶渺便道是自家香粉铺子里卖的膏脂养的,那膏脂里头添的都是新鲜采下的花草,温和无害,就算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也可以使用。
她确实没说假话,这方子还是韩奕言给她的书册里记载的,他连这事都考量到了,知她是个女子,就算是孕期也想要漂漂亮亮的。
陶渺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到底非虚,集会过后,很快,香粉铺子的膏脂便很快大热了起来,常是有了货,便一抢而空,甚至有宫中的嫔妃偷偷谴宫人出来买的。
候府库房里的存银眼见着便多了起来,陶渺倒也不是贪财之人,对金银俗物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思虑再三,再与安国公商量以后,拿出一部分在偏远的城郊盖了一座病坊,以收治贫困无靠的病者。
在小别村时,陶渺亲身体会过无钱看病的窘迫与痛苦,她曾在孙玖娘病重时,跪在雪地里,哀哀地乞求过大夫。
忆及过往,陶渺依旧忍不住会心疼难过,若有人能收治,孙玖娘的病会不会能治好,抑或是她能多活几年。
可有些事终究回不到过去,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微渺的努力,希望能借此拯救千百个同她曾经一样处于困境的孩子。
时间转瞬而过,陶渺是在三伏天坐在廊下乘凉时突然发动的,比御医估摸的日子早了十几日。
候府里乱成了一片,可早已将韩奕言那本书翻烂了的陶渺却丝毫不慌,她知道,生孩子是个体力活,孩子也没有那么快出来。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完,让青竹扶她进了屋,还慢悠悠地趁着阵痛的间隙吃了两个鸡蛋垫了垫胃。
近五个时辰后,孩子才呱呱落地,连稳婆都忍不住感叹,她接生了十余年,头一胎生得这么快,还这么顺的,实在少见,着实是福气。
陶渺瘫在床榻上,满头大汗,乔氏将孩子抱给她看。
“是个男孩儿,这孩子的眉眼实在像极了平阳侯。”
陶渺努力抬头往襁褓里瞧,便见孩子整张脸又皱又红,跟个猴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像不像。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很快,唇边的笑意又渐渐消失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孩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让陶渺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梦中。
她生下了和云峥的孩子,她做母亲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陶茗儿,想必她出生时,陶茗儿也是怀着这般奇妙的心情看过她的吧。
若陶茗儿还活着,定会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女子,也会是一个好母亲。
“顺儿,小名便叫做顺儿吧。”
她的前半生过得太苦,故而对这个孩子,她没有太大的希冀,唯愿他此生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她写信将孩子出生的事告诉了韩奕言,让他回来后亲自给孩子取名,她还笑他料事如神,不仅猜中她怀孕,还猜中她生下的会是个男孩。
不久后,韩奕言的回信便到了她的手上,信的前半部分,他洋洋洒洒花了大半张纸交待她产后需如何调理好身子,多休养,莫要操劳。
直到最后,才提了一句,“顺儿这小名,很好。等我回来。”
陶渺日思夜盼,终在韩奕言离开京城的二年后,他率兵一举攻入西烈,取西烈王首级,夺回宁、豫江州,逼西烈族人签订契约,永不再犯大萧疆土。
捷报快马加鞭传至京城,天弘帝大喜,遂命韩奕言班师回朝,以受封赏。
大军回京的那一日,从德胜门到皇宫,一路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陶渺带着帷帽,和青竹琳琅一起勉强在茶楼二层占得了一席观赏的好地方。
她几乎一眼便瞧见那队伍的最前头,韩奕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银白的盔甲,身姿挺拔,精神焕发。
一如当初她送他离开时一样。
只不过边塞的风沙使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粝了一些,但仍掩不住他俊朗好看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