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 第42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那人长身玉立,腰间玉带坠着双环并佩,清贵温雅,乌发束冠,雨天里的浅光透窗而入,打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整个人也如残卷古籍上泼墨而就的仙人,风姿卓绝,不染尘埃。

  男子掀帘的手顿住,然后才伸手撩开晃动的珠帘,笑道:“离玉,你怎么突然来姑苏了?”

  宣珏尚在赏着这两幅几无二致的画,淡淡地道:“怎么,成岭不迎?”

  齐岳,字成岭,是齐家四房的独子。

  齐家四房说来是个奇葩玩意儿,身处氏族,不思进取,老爷子带头修仙问道,平日里闲着没事做就是在丹炉房炼丹,据说已经崩炸了四五个铁炉子,轰开过结实的木房屋顶。

  而齐岳更甚他爹,吃喝玩乐无所不会,遛猫逗狗无所不精,前贤古人的书画高价收了一箩筐,也不管是真是假,挑顺眼了就付钱做那冤大头。

  这也导致,他的藏卷里头,会出现两幅一样的所谓“前人真迹”。

  比如宣珏正在看的两幅画卷。

  卷上是缺月疏桐、寂寞沙洲,塞外的将军纵马驰骋,远处阴云避日。

  两幅画卷几乎一模一样。

  齐岳将折扇一开,上面四个字“求仙问道”。

  他附庸风雅地扇风,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了个十成:“哎呀怎么会!自然远迎。可你招呼都不打,我也没法子欢迎你呀。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俩哪一幅是在庸老先生的遗迹。我分别领着这两份画卷找人看,都拿项上人头担保真的不能再真——我看他们那头不如当球踢。看完,请你去茶楼听戏怎样?”

  宣珏眸光轻动,然后摇头道:“你可能要失望了。都是假的。在庸先生的《沙洲图》,真迹已毁。至于这个……”

  他抬手隔空虚点其中几处泛黄的旧迹,“做古做得都不错。”

  “怎么说?”齐岳平白无故损失了百千两银子,也不见得伤心,“你又没见过真的。”

  宣珏言简意赅:“在庸先生母名有‘枝’,他避母讳,旧文旧书上,皆未见过此字,省木或用旁字替的。而这两卷题字,都是原封不动的‘寒枝’二字。不是他亲笔的。”

  齐岳哎呀了声:“真可惜!”

  神色中却全无可惜之意。

  他道:“合起来有小两千两呢。《沙洲图》在常家大火里,没救出来么?”

  常在庸是前朝宰相,风光一生,书画一绝,最终以一把火告辞人世。

  宣珏轻笑了声,笑里不辨情绪,道:“谁知道呢?”

  齐岳唏嘘:“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风光无两又如何,还不是化为尘土。稀里糊涂地玩乐一生多好。”

  他将折扇一收,意有所指:“离玉,你说是吧?”

  宣珏转过身,外面雨渐大,细密雨帘遮住本就不甚明朗的光,模糊他的面容,他同样意味不明:“玩乐一生可以,稀里糊涂却难得善终吧?”

  齐岳终于面色微变,沉下脸来,将左手的铁皮核桃往桌上一拍,道:“宣珏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今儿开年始,你就在苏州搞什么小动作,我不想搀和也懒得管。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我下地我都辨识不清什么是小麦和稻谷,和我爹一脉相承的败家,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块料。家族想要干什么,不归我插手。我就想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打主意打我头上,算是打错人了吧?你还不如去找我二堂哥,他近来准备秋闱,想直接入京城为官,小吏都行。迟则明年,肯定得找你宣家牵桥搭线,你还不如早卖他这个人情。”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大了起来。在小湖里绽开涟漪,搅起波纹。

  有仆人蹑手蹑脚地进来点了灯,见主人们剑拔弩张,不敢吭一声地又下去了。

  浮光掠影,绣着云纹的碧绿灯罩里,光晕浅浅,倾倒在整个水榭之内。

  齐岳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宣珏同他自幼相识,交情不浅,自然知道他没真的动怒。

  宣珏语气放轻了几分,只道:“山石崩塌,树根连拔,作为枝端残叶,最好的下场是随风飘零。你有信心能善始善终?”

  他用手拨弄了下灯罩,其中光华流转,衬得他周身风华不减反增,像是随意地道:“除非你像你那位四房的姑姑一样,逃离家族,远嫁乡外,倒也算本事。否则,吃喝用度都来自齐家,看不起鱼肉百姓,却用着民膏民脂,还不齿家族控制,做着逃离世俗的梦——成岭,你觉得像话吗?”

  宣珏这几句说得不客气,齐岳面色一变再变,握着折扇的指骨发白,忽然他像是松懈下来,自嘲一笑,道:“两载不见,一上来就戳我心窝子,所有人都夸你明雅有礼——嗤。算了吧,消受不起。更何况,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那位姑姑,找个……”

  齐岳似在措辞,半晌才嘲讽地道:“一心向着她的傻大个的。”

  氏族里养出的娇俏女儿,终究还是只能活在金银堆上,至少不能跌入尘埃——会顷刻枯败的。

  宣珏没想立刻撬动齐岳,不置可否,更何况他本来就提点两句。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只沾风光,不染污秽?

  氏族有异样心思,出了问题拔萝卜带泥,里头那一个人都跑不了,管你是主事族长还是无知幼儿。

  他垂眸,道:“锦姑娘是好运气。”

  稍一试探,齐岳并未照着齐锦往下说去——怎么,林敏夫妇行程比他们慢一截吗?

  还没到齐家吗?

  齐岳暌违故人的喜悦被兜头冷水浇得所剩无几,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起身,拢了两个核桃重新在手中,转动起来,道:“走吧,请你吃茶。”

  宣珏也不是真的想惹毛齐岳。在苏州安插人手,提防氏族是一回事;提点旧友是另一回事。

  齐岳不阻止他的事,他也不会真的越俎代庖去插手齐岳的人生。

  闻言只道:“嗯。”

  仆人递来两把伞,两人没入雨帘,走出这座出奇静逸的书斋时,齐岳突然侧头问道:“前几日你单独去见我三叔了?”

  青竹伞下,宣珏点了点头。眸光隔着雨帘看不清。

  齐岳没再多问,只是眼中划过几抹意味深长。

  宣离玉这个人,他自幼相识,教习先生都同过几个。从小到大,能哄那群古板老夫子对他赞不绝口,齐岳觉得,除了举止文识外,这人城府也当不浅的。

  认识十几年来,就没见过他失态过,任何时候都克制谨慎。

  齐岳两耳不闻窗外事惯了,本不想多打听,但被宣珏一番旁敲侧击,说得多少心中惴然,刚想开口,就见到迎面走来个神色匆匆的黑衣男子。

  是扔在大街上不打眼的那种,低头行路,等走到两人跟前,才分别给宣珏和齐岳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在宣珏耳边说了声什么。

  齐岳离得近,但没听到低语的话。

  不过他能看到,方才他还觉得“从未失态过”的宣珏,面色微微一变。

第45章 抢人 他不用低头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齐岳刚被宣珏含沙射影了一顿, 加之此人很有事不关己的损友天赋,幸灾乐祸地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宣珏扫了他一眼, 齐岳老老实实地闭嘴, 正经起来:“需要帮忙么?”

  “不用。”宣珏失态只一瞬,“欠你一顿茶,下次来讨。”

  说着越过齐岳,向长阳山庄走去。

  面上不显,内里却心急火燎,只能庆幸长阳山庄离此处并不算远, 半刻即能到达。

  雨幕渐大,噼里啪啦地吹在伞纸上, 宣珏莫名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尔玉……在苏州应该不会遇熟人。

  他没有收到任何京中贵人来此的消息。

  那会是谁呢?还是个男子。

  ……共进温泉?开什么玩笑。

  上辈子她南下染了风寒, 半夜赶往长阳山庄, 他和戚文澜都是向正巧在姑苏的三皇子借来几个宫女,伺候尔玉入了泉水。

  宣珏那双眸被遮在青白伞檐下,没人窥到向来清润的眼里变了神色。

  冰冷危险,触之生寒, 让人不寒而栗。

  齐岳见宣珏走远,本想一个人再到处凑闲玩个乐子,比如去看看有没有人趁着雨赛龙舟, 他压个赌注。可宣珏那番话在他耳边翻滚循回, 齐岳顿时索然无味。

  他叫住那个黑衣男子道:“哎!离玉是要去哪?”

  黑衣男子脚步顿住, 欲言又止。

  齐岳不耐烦地用折扇隔空点了点,道:“快说。白棠,我又不会害他。”

  白棠想到宣珏叮嘱的分寸,一想反正是要拉拢的旧友, 便道:“长阳山庄。”

  齐岳奇了:“去那儿干什么?”

  却也脚尖一转,后脚就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长阳山庄,雾气弥漫。

  本就蒸汽飘渺的温泉眼口,雨点朦胧而下,更添恍惚。

  水滴顺着尖角屋檐,断了线的串珠般滚落,滴在檐下的石阶上和小水坑里,叮咚作响。

  谢重姒只觉得周遭一切,遥远而冰冷。

  像是隔了九重云端,不真不切,唯有身上浸入骨髓的冷,是真的。

  其实周围温度很高,即使秋雨倾盆而下,落在身上也是温热的,更别提身下温泉,近乎是滚烫的。

  寻常人泡在里面,得是满头大汗,谢重姒却只有冷,所有的触感都失了真。

  模模糊糊的,能听到江州司的那只桃子,用难得柔和的音调说道:“平心静气,别想杂事。呼吸吐纳,默念默读。”

  谢重姒长发是盘绕成髻的,即使有雾气上涌,江州司也能清楚看到谢重姒羊脂玉般的白皙后背,眯了眯眼,找准穴位,提起银针就刺了进去。

  谢重姒只轻轻颤了下,没躲,也躲不开。她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雾气凝成水珠,混着逐渐变小的雨滴,落在她发间眉梢,还有垂眸的长睫上,冲散了薄薄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谢重姒唇齿之间才溢出一丝痛哼。

  江州司知道,这是缓过劲来了,差不多能进行下一步。

  她松了口气。

  江州司是半跪在池边低矮的圆石上的,袍角已全湿,她将袍角一系,脱去鞋袜,试探着放了一只脚进去,正准备下水。

  桃子不喜水,冒雨陪着她已属不易,雾气上来,桃子拼命地扑闪翅膀。江州司便手指一拖,将这鹦鹉放在了池岸边,手势道:“就呆在这儿吧。”

  她又放下另一只脚,忽然耳尖一动,庭院后的和门处,有脚步传来。

  江州司还以为是有客人或者山庄的管事仆女经过,没多在意,漫过泉水,就要靠近谢重姒。

  然而身后横拉木门“唰”的推开,江州司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不愉,皱眉刚要斥问这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就听到劲风一劈。

  江州司在鬼谷里不算善武的,但武功也不弱,身体先思绪一步反应,左斜闪过,右臂在池岸一撑,就从池里跃起,同时横腿扫过。

  那边的人闪了过去,只能见到雾气里的一截青色伞骨——方才就是这玩意,尖端打在了池岸上。

  袭击她的人似是下了狠手,池岸的石块碎裂溅开,有一块擦着江州司的脸颊划过,她侧脸生疼,也动了真火:

  这谁找死呢?!

  江州司一扣左臂,刚要动用暗器,就听到噗通跳水声,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