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 第48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那年皇兄即位,春和景明,东燕外交大臣来访,是个白面文官。

  东燕大逆不道的新皇时轻照,生母是卑微宫女,投井而亡,后被养于宠妃云嫔膝下。这位绝境翻盘的小皇子登基之后,遣散后宫,独留了他继母,罔顾人伦极了。

  而外交大臣,和他主子如出一辙的肆无忌惮,令辞不乏挑衅不尊。

  她气急之下,差点没砸出手边杯盏。宣珏轻轻握住她的手,侧身在她耳边道:“殿下,数数。数到三十,再做决定。”

  谢重姒数到了五十,冷静了下来,没怒,微抬下颚,笑着怼了回去:“比不过燕皇会玩。若鸿殿里的那位太后娘娘,怕不是改日,得换个身份执掌后印了吧?”

  神态之间,从容自然。

  就像方才。

  ……情急之下,她本能采用的法子,教的人竟然还是他。

  谢重姒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床摸索到临窗小几旁。婢女们帮她换衣后,佩饰挂件都摘在了这里。

  她找到了那枚白兔挂坠,用指腹一点点描摹轮廓,终于在背后发现牡丹绘纹。

  月色明亮,照在小字上。

  谢重姒垂眸,清楚明白地看到“尔玉”二字,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是他。

  是历经上世的他。

  是能在权利旋涡深处,片叶不沾,搅弄风云后从容脱身的他;

  也是在改朝换代时,边境敌国来袭,诈敌深入,大伤东燕元气的宣珏;

  更是那个囚她在玉锦宫两载,背靠腥风血雨,偶尔甚至会阴沉执拗的帝王。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他。

  谢重姒心乱如麻,躺回床上,数到近万都没睡着,宣珏的声音在她耳畔,车轱辘般复念那句话。

  直到天色蒙亮,谢重姒才迷迷瞪瞪睡了会儿,勉强打起精神,糊弄起给她诊脉的江州司来。

  江州司果然被她糊弄住了,皱眉:“看不清还敢到处乱窜,又着凉风寒才舒坦啊?”

  谢重姒乖乖认错,十分听话。

  江州司看了眼她稍微能对焦的眼,判断道:“差不多能看到光亮,迟则明晚,短则今日,便能见到了。”

  桃子难得见主人不打手势,上蹿下跳,无聊得去叼谢重姒跪坐时,逶迤在地的腰间挂坠。

  婢女早上替她着衣时,顺手给她挂了白兔玉佩,谢重姒没拒绝。

  宣珏没师姐那么好糊弄,她万事都得一切如常。

  门吱呀开启,宣珏走了进来,问江州司:“如何?”

  江州司将桃子拾掇起来,打手势。

  桃子只好吐出长穗子,在挂坠的摇曳中回到主人肩上,叽叽喳喳:“无事。你太大惊小怪了。最迟明天能听到看到。”

  外人在场,宣珏鲜少失态,面如冠玉,眸光冷静温和,不动声色地扫过谢重姒腰间长佩,再对江州司道:“毕竟秋末,气候寒凉,小心点好。”

  江州司糙着长大,在鬼谷时,养师妹师弟养得也糙。在她看来,师妹丹药药性解了就好,人不死不残不伤,问题就不大。

  她被宣珏的一惊一乍搞得心神俱疲,换了个话题:“齐家那事怎么样了?”

  尸体本就浸水数日,再停放容易腐败,他们昨日忙了一天,收殓遗容,入棺封椁。暂搁在义庄。

  还未下葬。

  按着齐岳的话,即使机会渺茫,他也想旁敲侧击试探一番,看看能否葬入家族墓地。

  至于那个尾随之人,也交给齐岳看顾了。

  齐岳不一定能撬出什么话来,但他不开口求助,宣珏不打算出手。

  宣珏回江州司:“等成岭消息,静观其变。今儿先陪殿下吧,万一不适……”

  江州司无语地打断:“我胳膊肘螺丝钉还没上呢。昨儿就不该帮你们抬那棺材,千年玄铁不好找,崩断后最坚硬的铁材都不一定能替换。你先陪她,我下午再赶回来。”

  宣珏求之不得。

  他说不清心底的惶恐,在她身边尚能安心一二。

  他能猜到,林敏夫妇的事,可能不一定是天灾,没准是人祸。

  可那又如何?即便有人提醒,不还是中招遇害了么?

  就像这辈子,尔玉不还是落水遇冷,因他受寒?

  和上一世风雪夜里,她在军机处外跪地不起……几无二样。

  若说命运重来,只是换个面目全非的法子,尽数皆枉然,他该如何处之呢?

  又过了一天,谢重姒耳目更为敏锐,宣珏不敢再开口,只在心里默念:让我试试。

  因为秦风一事,他不敢放手,因为林敏一事,他不敢伸手。

  左右踯躅,前后桎梏,但只要狭窄一条路能通向她,再荆棘坎坷,业火滔天,他都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江州司忙着给手臂扭螺丝钉,用过早膳,和谢重姒说了声就离去。

  谢重姒坐在抄手回廊下,裹着狐裘大氅,只露出张娇艳清丽的脸,对着棋盘,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棋子。

  忽然,她询问般,随意对身旁的人道:“有人会下棋吗?和我来一局吧。”

第51章 齐章 谢重姒由着宣珏带节奏,愈下棋心……

  婢女们自然不会, 默不作声。

  宣珏便坐到谢重姒对面,审视棋盘。

  这盘棋很乱,黑白随意点缀, 两边胜率大差不差——都下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片刻, 拾子而落,给谢重姒喂棋,偶尔提点让路,算是指导。

  谢重姒由着他带节奏,心里愈下愈沉。

  棋风如人,能从路数招式里, 辨识性情。

  上次七夕宫宴,没能切磋博弈, 这次她有意提前布局, 想试探宣珏行事手腕。

  比她想象的, 更加狠断果决。温和谦让的明面每一步,尽皆可化凌厉杀招。

  甚至一眼望去,兵不刃血。

  一盘棋下到午后,谢重姒稍赢半子。

  再抬起头时, 她眸中雾蒙散去些许,眨眼惊讶:“……嗯?离玉?你什么时候到的?”

  宣珏收拾棋子的指尖微顿,神态如常, 温声而道:“上午。前日也曾来过, 不过你应是不知。”

  谢重姒像是没听清:“你再大点儿声。”

  宣珏重复一遍, 谢重姒想了想,道:“那时在睡呢。你的事忙完啦?是准备回京了吗?”

  宣珏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告之:“暂不。出了点事。”

  谢重姒清晨听到他们交谈,师姐仿佛还搀和进去, 心下疑惑,见宣珏提起,顺着追问:“怎么了?大事小事?严重吗?”

  “算小事吧。”宣珏轻讽开口。

  对枝繁叶茂的家族来说,只叶飘零,可不是芝麻大小的问题?

  他接着道:“还记得我们在京口附近,夜间路上,遇到的那对夫妻吗?”

  谢重姒:“嗯。丈夫是叫林敏对吧,妻子是苏州人,回来探亲的。”

  是和齐家有关系吗?

  “妻子姓齐,是齐家人。”宣珏说道,“单名一个锦字,算上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和我父亲同辈。齐锦早年与林敏私奔,在家族谱记上身死除名,齐家只当没有她这个人。那晚撞见她和丈夫,许是身怀有孕,加之思念亲人,才忍不住赶回苏州。没敢多带伺候的仆人,怕太引人注目。”

  庞大氏族对族中弟子的管辖,无孔不入。

  谢重姒没想到那恃宠娇纵的娘子,还有这重枷锁在背的身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怎么了?”

  宣珏言简意赅:“遇匪而亡。你师姐赶路听闻动静,想去搭救,但赶到时,两人已经不行了。便掩埋尸体。”

  原来之前师姐提到杀匪埋尸,是他们。

  谢重姒不知二人上辈子死因相同,尽管内心大恸,但没有宣珏那般难以接受,突然道:“师姐将匪贼解决干净了吗?”

  “嗯。”

  “除却埋掉夫妻二人的尸体,有处理其他吗?”

  宣珏摇头:“未曾。但我们赶到时,山匪尸体也不见踪影。许是被同伴收走。”

  谢重姒眉心轻轻一跳,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其他异常吗?”

  “有啊,很多。”宣珏轻笑了声,“比如挖出尸体时,齐锦发饰,金银珠玉皆在。江师姐原话是,她听到呼救是在数百米开外,赶到时,夫妻二人已经奄奄一息,这段距离,匪贼若是劫财,定会率先掠夺显而易见的财物,没道理放着钗佩不动。再者,山匪强盗,亡命之徒,其实不怎么看中身后事,收回同伴尸体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不大。最后,在埋尸附近,有眼线盯着,大概三人。”

  他只让白棠捉了两人,放跑了一个。

  无论对方是谁,也该急了。

  谢重姒面色古怪起来。

  宣珏的谋逆策反,算得上兵不刃血,即使手中有兵,也未有大的兵刃相接。朝局动荡更像是浓缩在望都之间,寻常百姓么,就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换了个天罢了。

  唯一的一次冲突,是在登基之后的第六个月。

  不是他和旧朝,而是他和氏族。

  氏族辛苦拉拢的军队,有田阳、江末两股势力,转对宣珏忠心耿耿。剩下一支拥有十万军队薛绪,和坐拥五万轻骑的成俊,尚在摇摆不定。

  秦氏为首,怕宣珏完全变卦,干脆心一狠,架着薛绪和成俊,转攻望都。

  十五万军队当然不太够,他们……另凑了十万。

  这批杂牌出身的十万人,是山匪出身。

  太平盛世时,被氏族圈养的看门狗、手中刃,战时作乱时,能赶鸭子上架自成一体。

  不算精兵强将,但胜在听话够狠,指哪打哪。

  谢重姒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其中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