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齐岳立刻面露菜色。
他爹是个比他更不着调的,作息养老,大清早起来打拳逛园。
齐岳好不容易起了回早,去蹲守他爹,三纸无驴磨叽了大半晌,试探地道:“爹,我想痛改前非,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明儿,不,今儿就去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和三哥一起参加明年秋闱。”
他爹拎着华丽鸟笼子,疑心自个耳朵出问题了,就听到齐岳扯了一堆,又试探道:“所以,能不能借您几个人手?”
他爹慢吞吞的:“做你想做的事,爹都支持。”
齐岳盈眶热泪还没到眼角,他爹悠悠来了句:“不过,你有本事就去说动你大伯,让他给你人手去。或是自己有本事,拉拢住得力手下。否则三天两头朝你爹我要人要钱——我可只想晒个太阳,不想跟你一块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齐岳面无表情收回感动的泪水,一转脚,就到了长阳山庄。
他爹说的没错。
但齐家其余的奴仆他不敢动,这些年他交友来往,都是些狐朋狗友,没准儿背过头就把他给卖了。
思来想去,还是找宣珏比较靠谱。
一想到这,齐岳就头大,知难行易,拍胸脯、下狠心、立远志是一回事,做起来寸步难行又是另一回事。
他瞬间有气无力:“……没。”
他想说清楚昨儿情况,但瞥了眼谢重姒,不太确定要不要在这姑娘面前说。
谢重姒却先一步,很是亲切柔婉地问道:“这位就是齐岳公子吗?”
宣珏提壶续茶,修长的手指拖着瓷杯,垂眸道:“是,之前提到的齐锦姑娘,是他亲姑姑。”
齐岳暗道不对,再亲近,宣珏也不会这么全盘托出,俨然没留半点底,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谢重姒抬眼朝他看来,雍容浅淡地道:“齐公子,节哀顺变。和锦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夫妻二人都很好,唉……可惜了。等新坟立起,我也该是去烧柱香的。对了,我姓谢,出身淮北。”
谢重姒顶替堂妹的身份,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倒是齐岳,听到那个皇姓“谢”字,陡然一惊,又听到淮北,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军旅出身,但腿伤告治的淮北王——原来是位郡主吗?
那宣珏看在皇家身份上,一路照看,情有可原。
齐岳匆匆见了礼:“原来是郡主,这几日唐突叨扰了。日后若是需要在下帮忙的,尽管提及,在所不辞。”
谢重姒没把这些公子哥的奉承话当回事,只道:“远在京外,不想太多人知道身份,还望公子保密则个。”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齐岳连连道,他再也无法忽视一旁凉飕飕的视线,赶紧转过来和宣珏说正事,“再借我点人手呗。我想去义庄,挑一对身量仿佛的尸体,替换掉姑姑他们。然后过几天选个日子时辰,动土开坟进行安葬。”
宣珏垂落的长睫挡住情绪,他温声轻道:“成岭,你还是说说,昨晚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吧?”
齐岳一僵,但求人在前,只好耐着性子,挑重点的讲了。然后分析了下齐家的局势:“苏州刺史出自大房,以齐孟为首;二房主要联络往来较多,反正认识的人五湖四海,我猜没准他们在庐州也有熟识,才早早得知锦姑姑离开之事;然后三房,唔,可能结交些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具体我不是很清楚;四房你也晓得,靠我大伯撑着,就管管钱啥的……所以,如果我想做族长,还得先在四房做得出色,再一步步来……”
闻言,谢重姒挑眉,语气古怪:“族长?”
瞧不出来,还怪有志气的。
勇气可嘉。
宣珏不置可否,却问了句:“你爹什么态度?”
“他?”齐岳头疼,“老头子随我胡来,他不管事。”
宣珏轻轻“哦”了声。
那就是也知道了。
他放下杯盏,唤来白棠,道:“让兰木去调人,听成岭吩咐就是。”
白棠恭恭敬敬地附身,道:“是。”又对齐岳道:“齐公子,有安排尽管告之。”
然后就领着齐岳离开了。
齐岳不记吃也不记打,被宣珏眼风凉凉扫过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去,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起身时,笑嘻嘻地对谢重姒道:“过几日再带点别的花来。金菊秋桂,蔷薇百合,美花配美人才合适嘛!姑娘下次见哈。”
闻言,白棠赶紧加快脚步。
他怕再磨磨唧唧待下去哪怕一瞬,主子都要转变主意,让他把这活宝扔出去,而不是给派人手。
齐岳简直就是个活宝,将院里本来有些宁和清漠的气氛,搅得渣都不剩。
谢重姒有意多试探宣珏的棋路,她总得摸摸这位前驸马的心思,现下却也没了多少兴致,道:“先不下了,改日吧。”
宣珏眼底深处有几分被人打扰的不愉,但压制得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他也有要准备的事,又见谢重姒精神不佳,像是困倦了,自然不好打扰,将棋子拾回棋盘,便也暂时离开了。
桃子没有锦官那么惧怕宣珏,扯着嗓子告别:“回见!回见!”
江州司在用清油润滑左臂机纽,没空出的手去按住桃子,等听不到脚步了,桃子才停,江州司也忙完手头活,对慵懒靠在一旁蒲团软卧上的师妹问:“你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江州司不入凡尘,但不是眼瞎,“他对你也忒好了吧。就算是臣子,也不需要这么日夜照顾着。我看人家没准喜欢你。所以我问你,什么想法?”
谢重姒狐疑地一挑眉:“这么明显吗?”
“我说不准啊,但我之前看到过这种的,早就成了,孩子都抱俩了。”江州司皱眉,“齐家那个招财猫少爷,好像也说过,觉得宣珏对你不大对劲。”
谢重姒眯了眯眼,将手上没翻看几页的话本搁在一旁,严肃地道:“是吗?”
江州司被她陡然严肃吓了一跳,“……啊。是吧。”
谢重姒沉默起来。
之前在扬州,宣珏还算内敛克制,她不觉太大异样。
之后陡然听到那句坦言,她又先入为主,只是震惊,倒没觉察这些对他来说算是出格的举动了。
确实……算是明显。
谢重姒决定了,待会再看到宣珏,就先问问他,这玉佩哪里来的——她不能全然做一只和前世反应不同的睁眼瞎,否则以宣珏的敏锐,迟早被他瞧出不对劲。
可她等到下午,宣珏也没来。似是没在长阳山庄,有事要办。
三味丹的药效差不多都祛除,谢重姒无病一身轻,开始百无聊赖起来。
正好,见江州司也要出去,谢重姒叫住她:“还是去探看呀?姑苏氏族大大小小,有近百个,师姐摸查多少了?”
“大概半数吧。”江州司略一思索,“今晚查个二三十个,明晚再查剩下的,就差不多能结束了。”
谢重姒托着下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江州司一看,就知道小师妹在屋里闷不下去了,同意道:“好。我拎你飞,你穿得厚实点,晚风凉。”
谢重姒笑得弯了眼,眸光潋滟:“谢谢师姐,你最好了。”
难得蹭个“御风而行”的机会,让谢重姒瞬间就把应付宣珏,抛在了脑后。
心情大好地随江州司闲逛唠嗑,不过江州司带着人,不方便打手势,多数是她听,谢重姒说。
又逛了几家祠堂,打扰了一堆老祖宗安息之后,谢重姒踩在屋檐上,问江州司:“哎师姐,如果真的找到了,你打算做什么呢?”
江州司不假思索:“宰了。”
谢重姒像是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打了个浅浅的哈欠,道:“继续吧,下一家是哪儿?你是照着姓氏笔画来的吗?那……”
她顿了顿,瞥见江州司那张纸。
前面都是被划拉去的,没有什么异常的家族。
再下一家,是宣家。
江州司想了想:“他家搬往望都去了是吧?估计祠堂什么的,也没人照应了,去旧宅看看吧。”
话虽如此,若是遇到熟人打照面,还真是尴尬。
谢重姒只能庆幸:“……还好宣珏这几日在长阳山庄。”
江州司上次来过旧宅,没细致入微地查看,她将师妹一放,又掠屋过顶的挨个翻看。
谢重姒基本是在一个屋顶上待的不动的,但宣家旧宅,她多少熟悉点,就让江州司放她在地,她到处走走。最后到主屋寻她就是。
上了年纪的奴仆们都早早歇息了,周遭光影暗沉,木叶扑簌作响。
主宅也是清冷空旷,偶有明泉水声,叮当作响。
谢重姒慢悠悠地走进她住了段时日的宅院,按着前世的印象,走到棵桂花树下,折了一支,推开里屋,插在瓷瓶里。
明日或者后日,就从长阳山庄走,估计还得在这住几天。先留花香在内,倒也不失雅致。
月光同样簌簌而落,斜窗洒进。
谢重姒难得心境宁和,走到窗户下的圆凳上坐下,闭上眼,等师姐搜完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到门“吱呀”声开了。
谢重姒还以为是江州司,道:“哎忙完啦?”
来人提了盏很淡的马蹄灯,火光浅淡,还没有月光明亮,只能照出方寸之地。
没有出声。
宣珏只感觉是在做梦。
齐岳在家一通胡搅蛮缠,让四房那两位,注意到了他,今儿终于接到拜帖。请他去明月楼一聚。
齐章不是省油的灯,但齐岳不知道,他那爹,隐藏得更深。
宣珏没想一上来就说动这俩,但推杯换盏间,也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也只能勉强维持清明。他和俩老狐狸来回过招了一晚,强撑着从容离去,却不敢回长阳山庄——
怕醉感上头,真做出些什么不管不顾的事儿来。
便让白棠送他回了宣府。
白棠留在外院,宣珏没让他跟着了,指尖勾着一盏小灯,就信步走入庭院,再推开里屋的门。
却陡然见到坐在月下的人,发髻如乌,脖颈雪白,侧着的脸精致娇美,像是白雾里的牡丹盛开。
又像是万千愿景堆积起来的梦。
宣珏怕惊醒这个梦,或者这个醉酒时产生的泡沫般的幻觉。
谢重姒只听到灯盏轻轻搁在桌上的声音,皱眉回头,却落入了个炙热的怀抱。
清冽的檀香混合浓郁酒气,极浅淡又极浓烈,交杂错绕,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清淡还是浓郁,一如这个人。
谢重姒浑身一僵,格外熟悉的触感让她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
她慢慢抬头。宣珏晚间穿了身湛蓝长袍,更衬得面如冠玉。
明明白皙清隽的面上仍旧温和惑人,眸底的欲望执念却在往上翻滚,直到眼中的执拗晦暗再也掩盖不住。
宣珏一瞬不瞬地看了她许久,缓缓低头靠近,薄唇轻吻她的唇瓣,厮磨缠绵。眉眼间染了情|欲温情,沙哑的嗓音间也有难掩的荒唐:“重重,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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