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怎么搞的?”她小心翼翼地覆掌在这人苍白额头,被滚烫热度吓得哆嗦了一下,平复呼吸,近乎茫然地想:不会真熬不过去吧?
她按捺不住,恨不得去把明儿才会到的金繁趁夜揪来。
这么想着,也就起了身,但起到一半,倏然停顿——
她垂在旁的手腕被人捉住。
谢重姒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只见宣珏像是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看她一眼,又阖上眼帘。
额角冷汗从他鬓边划落,滚入侧颈,没入衣领。
……不是醒了?
这一抓更像意识全无,指尖力道极松,轻轻一扯,就能掰开手指。
但谢重姒没动,伴他坐了很久。
宣珏呼吸不稳,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偶尔像是梦魇般急促,谢重姒试探着按了按他脉搏,也是乱糟糟的一团。
这样到了半夜,宣珏又昏昏然醒来一两次,都是过会儿又晕。
意识不甚清明地呢喃几句话,谢重姒没大听清,凑到他唇边,似是“阿姐”“兄长”之类的呼唤。
她叹了口气,刚想起身,忽然听到一句“愧于独活”。
谢重姒瞳孔微缩,意识到宣珏根本不是因为疼痛而念着亲人,而是陷入前世,那独自一人、茕茕而立的无依境地。
她手足无措,伸手抚上他侧脸,被他呓语扎得六神不定。
最后只能安抚般,在他耳边轻道:“好啦,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你长姐兄长、父母亲眷,都在望都呢,安康健在,平安喜乐。过几天身子骨好了,就去见他们。”
发髻散落几分,从她脸颊垂下,再洒在榻上,两相青丝缠绕。
她哄了会儿,见宣珏总算平静下来,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脖颈一麻。
只见宣珏稍稍侧头,薄唇擦过她颈肩,像是又醒了过来,疑惑地眨了眨迷茫的眼,混沌迷离地唤了声:“重重……”
他甚至抬起了右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勾住她脖颈,迫使她不敢起身——
谢重姒真的一动不敢动,宣珏伤在右肩。
摸不准他清醒还是没醒,谢重姒“嗯”了声,又模棱两可:“什么时候跟父皇学的这一嘴?”
宣珏果然没清醒,含糊不清地道:“好久前。”
炙热的吻落在她颈上,他无意识低念《楚辞》歌赋,浅吟民间爱谣。
谢重姒越听,越被他搅得无法冷静。
那是宣珏刚游历回京的日子了。
两人尚未成婚,但他住入了公主府,在西厢院里避世而居。
谢重姒怕他闷出毛病来,一天到晚拉着他,要他讲路上见闻,各地风趣。
她坐在长廊上,托着脸,注视着耐心解说的青年。
偶尔,他说完之后,会看她片刻,突然插入一两句不怎么突兀的歌谣词赋。
她从未听过的陌生词令。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各地风俗里,隐喻着爱意的念词。
这些词曲歌赋,又在太元六年的寒冬深夜,被宣珏轻柔念出。
两世交错,当时不解意,今又得提及。
谢重姒五味杂陈,眼角差点没被他逼出泪来,狠狠地咬在他唇上,道:“别吵了,伤成这样还不安分!活该你疼!”
宣珏“嘶”了声,没再念叨了,而是轻轻一啄她唇瓣,回了她那恶狠狠一咬。
在谢重姒心神震荡里,宣珏落下最后几句:“……抱歉。”
“重重,我后悔了,我不该杀了谢治的……”宣珏温柔地吻她,语气却带着绝望,“……当着你的面。”
谢重姒完全僵住了。
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
宣珏是那种从不回头的人。
一思既定,九死不悔。
前辈子他们两人困顿磋磨成那样,只听他说过一声“你确是该杀了我”,也没听过他念过“后悔”二字。
她沉默颤抖,鼻尖全是清冽薄荷味道,可这也不能让她冷静下来,费了好大劲,才数着数平复呼吸,避而不谈:“好好休息吧。”
她偏过头,让宣珏手臂得以放平落下,然后静默陪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外头有仆人敲门,谢重姒才从恍惚里回神,发现周遭炉火暖融,竟是燃了五六个火炉子。
她咬了咬舌尖,罕见地对下人发了次火:“混账东西,怎么燃的火?烧得跟地狱似的,要热死人吗?”
她倒没什么大问题,宣珏本就发热——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兰木在一边慌忙揽锅,道:“殿下,是我的主意。这不是看到望都天冷么……”
谢重姒起身,道:“灭掉四个。待会金繁会来,你们照顾好人。哦对,他冷汗一直在冒,给他换衣擦拭一下吧。”
兰木连忙应是。等谢重姒走后,才松了口气,心说这位殿下怎么吩咐得这般娴熟。
他正准备按着谢重姒吩咐,替宣珏换衣,忽然听见宣珏轻轻地道:“兰木。”
“主、主子,您醒了?”兰木喜极,“殿下刚走不久,属下去把她留住?”
“不必。”宣珏睁开眼,吐出压在舌下的清寒片,眼中神色清明,但又如朦胧了一层薄纱月色,遮掩暗沉苍穹。
他坐起,抬指碾碎已经失去药效的清寒片,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一个宣判:“照旧行事,查看有无要信送往百越。若有,拦截下来,拆开抄送。”
“……若没有呢?”兰木忍不住问道。
宣珏没回答,眸光依旧温润清湛,只道:“去吧。别告诉任何人我醒过一次。”
若没有,也不过巨石坍塌,山崩地裂罢了。
没有清寒片,在剧痛和昏热下,无法支撑。
所以一个时辰后,金繁拎着药匣匆匆赶来,替宣珏把脉时候,他这次是晕得真实彻底。
金繁皱眉,隔了很久才从腕间移开指尖,摇头道:“晕得还真是彻底。你们一路上哪里寻来的庸医,都快把人治废了。不过也没事,交给我,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妙手回春。”
他有意插科打诨,但一看谢重姒沉着张脸,也不好再嘻嘻哈哈了,重新缝合了下伤口,又开完方子,才对小师妹说道:“放心,人死不了,也不会落什么病根的,你就安心吧。”
金繁一边和谢重姒走出齐家宅院,一边奇怪地问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和宣离玉走这么近的?之前他在医馆问诊时,你俩不还不认识吗?师妹啊,我可提醒你,他失眠难寐是有心上人有心结,你要什么人没有,别凑上去捡人家不要的东西。”
谢重姒还没从情绪里回神,无奈摆了摆手道:“什么跟什么。师兄,之前我去江南,是和他一块儿的。”
金繁:“……嗯?”
金繁:“等等!!!!”
他愣了愣,喝住准备上马离去的谢重姒:“小阿姒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说的那个……”
金繁回忆了下去年医馆内,宣珏撂下的那几句话:“冤家是你??他娘的,当我面故意说给你听的??”
金繁瞬间有种回去揍这小子的冲动,忍了忍,还是忍住,将药匣换了个肩背,没好气地对谢重姒道:“系铃人,你给我缓点。这小子对自己很狠,梦魇难免到那份上,我见过有多少疯了的,还真没见过这种尚能自持、甚至远超常人的。师兄有点担心……”
“有点担心他会伤到你。”金繁顿了顿,还是皱眉说道,“你别给我一头栽进去。”
谢重姒已经坐在马上,拽着马绳调转回宫,闻言,侧头笑道:“谢师兄好意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行至此处,便不会回头。”
第85章 掉马 掉马甲2.0.1
正月末尾, 寒风来袭,大齐疆域几乎都下了场雪。
特别是西南漓江诸州府,洋洋洒洒, 三天不休。
像是昭告满城素缟, 风起云涌。
正月二十八日,秦氏二房老者秦辉病重而亡,隔日二房上告族中,说秦老先生身死之事,为大房手笔,为的是阻止其入京上奏请罪。大房自然不认, 但一切证据,皆指向他们。
三房主要负责来往商贾和海外货运, 本想明哲保身, 也被长房嫡子拖下水, 这个隔岸火没观成。
至于其余势弱几房,不敢言语,稀里糊涂地旁观了整场家族争执,参与进这次纷争决裂。
正月二十九日晚, 趁夜时分,三处油矿炸了个震天响,积雪粉碎漫天, 烧起的火燃尽附近枯树丛木。
这次“意外”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仅秦氏, 其余稍小氏族,也有涉及矿脉,一时间人心惶惶,各拉阵营, 分歧不断。
再雪上加霜的是,黔首反抗,闹腾着要削减下矿时辰,保障安稳,如若真意外死后,矿上要补贴家眷——据说是从百越学来的。
肺痨将死的、失父丧子的,行街走巷,抗议不断。
更有甚者趁乱袭击了那些高门大院,哪怕头破血流,也要砸个声儿响。
一时间,贵人的血和着贫夫贱民的血,溅雪落红。
至此,漓江诸族内乱,拉开序幕。
密报隔了几天,才飞书传至谢重姒手上。
她静默地看完,随手撕碎,扔进火炉里烧了,又问道:“皇兄插手了?”
云首领回她:“没听温大人提过,但王爷可能有自己的打算。”
谢重姒:“他这次鼻子倒灵。有进步。接下来事儿甩给他和父皇吧,至少下月中旬,父皇才会有动作。我们这边先撤人。”
“……殿下。”云首领犹豫片刻,还是道,“漓江的人手,折损得差不多了。”
之前殿下提过,要陛下震怒发作,准备磨刀霍霍时,才好浑水摸鱼。
泥沙俱下,各方暗线能得到最好的保护色。
他有些可惜:“您要是晚数月动手就好了。”
谢重姒却摇了摇头:“没甚区别,都是些有求死之心者,早些了却他们心愿,不也算解脱么?让护送五夫人来京的人多上点心,以礼相待。”
谢重姒口中的五夫人,是秦氏五房老夫人。
五房人脉凋零,到如今,只剩下她老人家一人。无儿无女,夫婿早丧。
听闻早年也是儿女双全,不知后面经历过些什么深宅龌龊事。与其说对皇权忠心,不如说对家族痛恨——这次浑水搅得这般彻底,她功不可没。
云岫应道:“是。老夫人身子不好,属下已命人小心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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