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看着宗朔坐到床边,谢小盈在心里默默掐日子,这个月的大姨妈怎么还不来呢?因为在离宫的缘故,她和皇帝亲密的次数实在有些超标了。
宗朔见女孩捂着被子若有所思,以为她没兴致,主动说:“朕今日乏了,咱们直接睡就是。”
“诶?”谢小盈眉梢微扬,她往后挪了挪屁股,给皇帝让出躺下的位置,有些意外地问:“陛下……单纯过来睡个觉?”
主要是这么晚了,皇帝还特地赶过来,谢小盈以为他有需求呢。
宗朔失笑,放了帐子,挨着谢小盈躺下,“你这话说得奇怪,朕难道每回来都是冲着那事?你也把朕看得太轻薄了。”
一边说,宗朔一边给谢小盈压了压被角。山中夜里冷,谢小盈这边已经换了充棉絮的被子,盖在身上还有点重量的。宗朔没那么怕冷,双臂抽出来,隔着被子搂住谢小盈的肩,压低声问:“怎么今日骑马只学了那么一会儿?朕见佟四郎早早就回了值上,他待你不尊重吗?”
“怎么会?”原来皇帝是特地来问这个的,谢小盈明白了,帐子里她偷偷笑,委婉地解释:“佟郎君很守礼,见了妾还下跪磕头,没有半点儿不敬。但就是太敬了,不适合教后宫女子学骑马。与其耽搁人家的时间,还不如放他回去戍卫陛下,那好歹是个正经事。”
宗朔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拍了拍谢小盈的肩头,安慰道: “那是朕想左了,佟四郎是出身清贵,朕还以为他是看不起你,因此慢待了,不肯好好教授来着。”
谢小盈有些意外,“妾出身再低,如今也是陛下正四品的美人了,若说宫妃看不起妾就算了……他一个外臣,哪会想这么多?”
即便宗朔一贯知道谢小盈心大,听她这么说还是笑了,“佟四郎的祖父可是当朝御史大夫,他父亲则在国子监做直讲,此等书香世家,对你们这等商人门户什么看法,你想不到吗?不过你说得也有理,佟家的门风朕还是清楚的。他家儿郎,无一不忠君敬主。他大兄先前可是进士及第的出身,如今在秘书省,很是个嘴巴牢靠,做事恭谨的人……”
宗朔仰面望着帐子,思绪发散,一时有的没的对着谢小盈说了一大堆。
谢小盈起先当个八卦还听得挺认真,然而皇帝越说越远,又扯上了什么昌南伯,武昌侯……谢小盈一个人都不认识,还有什么户部侍郎,刺史……不知不觉,谢小盈就听睡着了。
宗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个后宫女眷说起了朝政用人,他顷刻间一个激灵,浑身都冒了冷汗。宗朔下意识抽出手臂,想要教训谢小盈两句。一扭头,他却发现谢小盈早就闭着眼,沉入梦乡了。
女孩贴着他的胳膊睡得十分安静,他这样一动作,谢小盈也仅仅是不安地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宗朔的心慢慢放松回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
他这些话,若是要皇后或杨淑妃等人听见,只怕隔不了几日,就要想方设法传递给自家父兄知晓,好令他们能在朝政中更加如鱼得水,揣测圣意,及时做出应对。
唯独谢小盈,一个商人之女,家族里连半个做官读书的兄弟都没有。莫说往外传递消息了,见谢小盈这个姿态宗朔便知道,连她自己都是根本听不懂,甚至连其中重要性都听不出来的。
否则,谢小盈怎会睡得如此酣甜?
想到这里,宗朔重新伸手将人搂住,自己也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七月的延京城内其实还热得很,只是早晚天凉快了一些。
仰峰山虽然就在延京城郊,但因为地势高,气候与城内截然不同。过了中旬,山上忽然毫无预兆地下了两天雨,整个养珍别苑的气温一下降了下来,谢小盈带的衣服大多都是夏装,虽也预备了略厚重的大袖衫,坐在屋里不出去尚可凑合,若要在回廊里行走,穿堂风吹上来,谢小盈还是有点受不住。
好在皇帝终于宣布避暑结束,要回宫去了。
谢小盈很是松了一口气。
七月初她的大姨妈就推迟了几天,害得她紧张的够呛。算着日子安全期又要结束了,宗朔朝政似乎没那么忙,接连几日都是来韶音楼留宿,谢小盈虽然推拒了一两回,但皇帝真要亲热,她还是没法抵抗。
谢小盈只能盼着赶紧回宫,起码有皇后在,她能理直气壮地把宗朔往外推。
然而回宫的动作俨然没有来时那么快,真到谢小盈坐着皇帝的玉辂车摇摇晃晃回到大晋内廷,已然是七月底的事了。
宗朔不耐烦坐车,他自己一路策马先行回去了。
但皇帝出行是有规制与仪驾的,玉辂车总不能空着回到延京。
于是谢小盈被宗朔要求给他当替身,反正她也不会骑马,玉辂车外垂着一层层彩纱,外头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着个模糊的人影。
谢小盈被迫答应,毕竟皇帝的玉辂车算是最舒服的一种车舆,相对平稳宽敞,也更透气。
只她没想到,从别苑坐车回宫,居然花费了足足三个时辰。
她在车上还没法躺着,只能保持坐姿,一路迷迷瞪瞪,昏昏欲睡,勉强支撑,整个人都累得散了架。
然而她刚进晋廷,又遇到常路候在宫门口,“陛下怕美人不知晓回宫的规矩,因此特地命奴在此提醒,美人须得先去向皇后谢恩,方能回清云馆休憩。”
谢小盈确实不知道,她一瞬间如遭雷劈,内心里大骂了宗朔几百句,但还是不敢违逆,老老实实地去了凰安宫。
她立在凰安宫外候见时,外头的天已经快黑了。凰安宫的内宦悄无声息地给大殿内外上灯,谢小盈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女官出来说:“有劳珍美人久候,殿下说美人侍奉陛下辛苦,一路颠簸,今日就不必进来磕头了。珍美人自管回去休息,有什么要回禀的,明日晨省再报也不迟。”
谢小盈倒吸一口气,她差点都忘了!回了宫还要每天上早班打卡!
只她并不敢表露,叉手一礼,随后离开。
回到清云馆,谢小盈累得连晚膳都不想吃,洗漱了一番,倒在床上立刻就想睡觉。
莲月领着人在处理从行宫带回来的箱笼,寝阁内是原本就留守在清云馆的荷光领着兰星在伺候。
见谢小盈这么疲惫,荷光有些心疼,赶紧把床褥铺好,想让谢小盈踏踏实实休息。
然而谢小盈躺了一会,最终还是坐了起来,“不行,我太饿了。”
她撸起袖子,大手一挥,“我想吃肉,结结实实的肉,喊赵思明去内膳司给我传,鸡鸭鱼猪牛羊,一个都不许有漏的!还得给我上蒸软的大米饭!!”
荷光有点纠结,小声提醒:“娘子,别得都好说,这牛肉……”
依照晋律,牛肉是轻易不能吃的。因为它是仅次于马一样重要的牲畜,要耕田犁地的。
可谢小盈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咬了咬牙,对荷光说:“让宋福想办法,今天必须要有一头牛不小心死掉,至于怎么不小心,我就不管了。”
杀不了万恶的封建制度,那就先杀一头牛!
第63章 【评论5k加更】 谢小盈反应过来,回……
回宫第一晚, 宗朔自然去了凰安宫留宿。
顾言薇之所以不着急见谢小盈,其中也有这一层缘故。
离宫内发生什么事,自然会有皇帝亲口告诉她, 她不必从一个妃妾口中听闻。而皇帝不愿说的, 顾言薇很清楚,谢氏虽得宠, 未必真就知道。与其费那个功夫见谢小盈,顾言薇情愿花时间妆扮一番。
小别胜新婚。
宗朔风尘仆仆进了凰安宫,他白天忙着见了几位朝中重臣,因惦记着要见皇后, 连晚膳都没用就进了凰安宫。顾言薇一听说,赶忙让人去传膳,又拿了点心来,“陛下先吃两个果子垫垫胃, 臣妾去叮嘱几句。”
“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朕不挑剔。”宗朔攥住了皇后羸弱手腕,上下一扫量顾言薇, 察觉到女子今日各位盛丽的妆容,宗朔笑起来, “阿薇思念朕了。”
顾言薇耳畔微红,难得没否认,轻一点首, “陛下说去一个月, 怎地四十余日才回来?”
宗朔并不瞒着皇后,“有些事没议定。”
顾言薇露出了然的表情,那日皇帝甫一出宫,她就传了母亲进宫问话。魏国公在大营当差, 家中诸事多是顾言薇的长兄在料理。如今皇朝兴科举取士,祖荫封官在世家里愈发显得没有体面。然而顾家是武将出身,文墨底子差了一些,顾言薇的长兄是等宗朔登基才考取了进士,去岁才从守选里被调出来,在门下省做个录事。官职虽不高,但因门下省能见接触到所有的皇帝敕书与宰执奏状,这个职位能助顾家了解时局,审时度势,十分紧要。
魏国公夫人彼日一进宫便将长子的话传达给顾言薇,“陛下是为正事赴离宫,怕是防着咱们世家,你谨慎一些,不必为一个妃妾争风,还是要守住大局。”
顾言薇虽宽心了些,仍不免有点失望。
皇帝这一防,竟十分罕见地将她也防了出去。顾言薇很难分辨自己的心绪,到底是得知皇帝待谢小盈的殊遇难受,还是察觉到帝王戒备之心更难受。
然而这事终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顾言薇早已调整好心态。此刻对着宗朔,她流露出温柔体贴的笑容,既不拈酸吃醋,更不过分探听朝政,只是关切地询问:“臣妾猜想也是,因此没敢让人送信去扰陛下。养珍别苑修得如何?”
宗朔对顾言薇这般表现十分满意,他拉着皇后的手坐下,毫不掩饰地说:“前朝奢靡修费,略加整点,养珍别苑就已经十分舒适了。可惜朕已许诺将此苑赐给谢氏,再带你去,未免伤你的体面。来日朕命人去修画一幅,拿回来给你品一品吧。”
顾言薇轻笑着摇摇头,诚恳道:“臣妾不在意这个,凰安宫就是陛下赐给臣妾最好的归宿,离宫再华美,终归不是家。臣妾有此一问,其实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道这些时日谢妹妹侍奉陛下可还尽心?”
“嗯?”宗朔听皇后这样一问,眉峰扬起,语气里似有几分不悦,“谢氏归宫没来拜你?”
顾言薇为宗朔这般严厉的口吻暗自欢喜,可见谢氏再得宠,于皇帝心中,她这个中宫皇后的颜面仍是最重要的。她笑意深了一些,眼神里透出几分释然,“陛下误会了,谢妹妹最守规矩,一回宫就先来臣妾这里了。只是臣妾念着她一路辛苦,又独个儿伺候陛下这样久,便没传见,叫她先回去好好歇息了。”
宗朔这才霁颜,拍了拍皇后手背,十分欣慰道:“朕的阿薇还是这样贴心大度,后宫有你执掌,朕真是放宽了心。谢氏奉上恭谨,明日你酌情赏赐一些吧。但不必太过,她年纪小,不知事体,偶尔行事还是轻狂。”
皇帝的态度令顾言薇彻底放下戒心,她宽柔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真情,反而替谢小盈说起了好话,“谢妹妹年纪小嘛,臣妾倒觉得她活泼一些并无不妥,只要能取悦陛下,不惹陛下烦心就好了。”
——内宫妾侍,最好就都像个玩意儿一样。若人人都贤明聪慧,那她这个皇后又要如何自处呢?
顾言薇暗地里松了口气,尽心尽力地侍奉宗朔用了晚膳,又把采选事宜同皇帝禀报一番,顺便问道:“臣妾算着,最迟八月上旬,采选的女子便尽入宫了,陛下可否赏个闲,亲自来选看几个?”
宗朔无甚兴趣地摆摆手,“皇后为朕选吧,你最知道朕,这等琐事朕就不过问了。”
顾言薇有些遗憾。
成元三年的采选皇帝就没有亲自挑,最后留中的四人都是她相看的。当时顾言薇选中的孙氏机敏、甄氏美艳、苏氏乖巧、周氏温柔,四个女子原本各有风情。
结果没想到,宗朔嫌苏氏与周氏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两人至今仍在宝林位分上,就是宫里的两个透明人。甄氏凭着皮囊,虽然是最先被传幸的,然而皇帝又觉得她胸无点墨,只会胡说八道,在一起处着没趣。唯独相貌略显寻常的孙氏在成元四年还得了一阵子宠,成元五年,皇帝巡幸江南,顾言薇不想让林婕妤举荐的宫婢独得圣心,特地安排了孙氏一同随驾。结果孙氏非但没能趁着这个机会巩固圣宠,皇帝回宫后反倒抱怨她话多事多,人不清净,彻底被厌弃了。
这四个女子无一能入圣眼,顾言薇实在觉得,她恐怕没有宗朔以为那么懂他。
两人这样说了一晚上话,宗朔疲惫得有点没精打采,两人最终什么都没做就安置了。
他有些怕皇后不称意,临睡前安慰地摸了摸皇后的肩头,温声说:“朕在离宫时,曾为你在灵泉寺许过愿……朕明日还会过来,若愿成,朕携你一道去还愿。”
皇帝虽言语隐晦,但事关他与皇后心头最惦记的一桩事,因此顾言薇转瞬就听懂了。
她紧紧攥住了皇帝的手,什么话都没敢说,只从鼻间逸出一声“嗯”。
得了这句应,宗朔很快就睡过去了。
顾言薇却不可抑制地心事重重,各种纷繁复杂的心思此起彼伏,最终竟是一夜无眠。
……
谢小盈出宫一个多月,再次回到清云馆还颇有几分不适应。
第一个不适应,是她早上睁眼居然是被热醒的。
山里因下过两场大雨,原本清凉得都有点发冷了。但延京城内仍是暑热未消,谢小盈混混沌沌坐起身,被热得都有些烦,等想到还要去给皇后晨省,她就更烦了。
第二个不适应,是她早已习惯了养珍别苑内独有风味的清静幽然。所有伺候皇帝的人基本都在山顶排云殿,有一应需要,也都会绕开韶音楼,从另一侧上山奉御。谢小盈周围除了赵良翰领着几个内宦,就唯有莲月与香云、香浮三人。
她梳妆好前往凰安宫的一路上,便觉得宫内的气氛实在有些嘈杂喧闹。其实宫规森严,寻常宫人并没机会闲在宫道上聊天议论,因此是十分安静的。然而扛不住宫内嫔御个个都是主人,任谁有两句吩咐,都要支使个人出去走动。这一动就显得乱起来,谢小盈竟觉得后宫有些熙攘的意味。
第三个,也是最不适应的,那就是当她踏入凰安宫时,十余位后宫妃嫔齐刷刷向她投来的注目礼。
谢小盈脚步一顿,竟生出几分怯意,不敢上前了。
她生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办宴、赐封号、赏离宫……这些事早就被谢小盈抛诸脑后。起先被人喊“珍美人”她还觉得有点奇怪,但这样一个多月的重复下来,谢小盈已经被迫习惯了这个标签。反正就是称呼,怎么叫她都无所谓。
然而对于后宫其他女子而言就全然不是一码事了。
因谢小盈受到这般恩赐的翌日,她就被皇帝带出了宫。宫里人人都议论她,却始终没能见到正主儿。她可是头一个能被皇帝单独带着去离宫的嫔御,这一住还住了一个多月!何等破天荒的恩赐啊!
看着谢小盈终于回归到了她们的群体之中,每个人都忍不住上下打量她,想看看这一个多月独霸皇帝过后,这位珍美人可有什么变化。
各种复杂的目光缠绕在谢小盈身上,谢小盈竟有些招架不住。
她有些汗颜地想,自己如今这算不算树大招风啊?皇后本就防备她,一会可千万别刁难啊!
谢小盈磨蹭着往嫔御站班的队列里走去,生怕会被大家围着寒暄。她太久没和这么多“后宫同事”打交道了,险些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和这些人“共享炮.友”的。
骚瑞骚瑞啊,谢小盈心里想,不是故意借出不还的……这个逾期费,不会太贵吧?
满脑子胡思乱想着,谢小盈忽然感觉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就看到原本自己面前的同事们已齐齐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