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谢小盈任由皇帝抓弄自己的手,半真半假地说:“陛下若看中旁的姐妹,我不敢置喙。只是淑妃不一样……从前就是因为陛下远着她, 我才愿意与淑妃交往。若淑妃真与陛下重修旧好,那陛下要我如何自处呢?”
这原本是皇帝对她单方面的揣度,谢小盈有察觉,这次只是借机表达出来。
宗朔果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促狭地盯着谢小盈,“你要朕说你什么好呢?小心眼的家伙,你这样说,淑妃若听见,必当弃你不理。”
谢小盈仰头望向宗朔:“这话我只与陛下说,陛下会告诉淑妃姐姐吗?”
宗朔闻言,禁不住朗声大笑,极愉快似的,“婕妤这般信赖朕,朕自是不会出卖婕妤。”
他一边笑,一边忍不住,俯身去吻谢小盈唇角,然后伸臂将人揽住,悄声承诺:“放心吧,朕知道,淑妃正是无宠才会厚待你,你们二人如今在宫里互为倚靠,没什么不好。何况你一贯谨慎,有你在淑妃身边,朕反倒对淑妃还放心了一些……朕如今心里牵挂着你,并没传幸过旁人,朕这样说,你心里能好受些吗?”
谢小盈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皇帝,宗朔但笑不语,让谢小盈无端生出些悚然之情。
皇帝为了她不传幸旁人?
那可完蛋了。皇后会不会迁怒到她头上啊!!
谢小盈连忙改口:“陛下误会了,妾不是妒忌之人。陛下该怎样还怎样吧,否则……”
宗朔用指腹轻轻按住了谢小盈的唇,“没什么否则,朕的事,朕自有主张。何况朕的私事,最多也就皇后过问一二,朕去凰安宫的次数可不少,皇后领情,不会在这上头刁难你,宽心吧。”
谢小盈愣了两秒,这才松口气。
好家伙,原来皇后不算“旁人”!搞半天倒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赵思明与香云很快从内膳司提膳回来,谢小盈便与皇帝坐下来一道用膳。宗朔几日未来清云馆,还不知道谢小盈胃口已大大改善。他眼见着谢小盈饭量已与往日无异,试探性地往女孩碗里添了两筷子菜,谢小盈如数吃下,餐后也未表现出任何不妥。
宗朔一时间心情大悦!
果然他的话管用了,谢小盈这不就转好了?
……
谢小盈虽每日窝在清云馆里不出去,但因为玩得花样众多,丝毫不觉得无聊。日子转瞬即逝,成元六年竟就在这般如愿美好的清闲中结束了。
眼瞧着又到了腊月三十,宫里照旧是大朝会与大宴。
高御医仍未松口让谢小盈去活动,皇帝便亲自来同谢小盈商量,叫她先停一回宫宴。
因除夕是大日子,宫妃如非重病或犯错,等闲是不会缺席的。尤其家在京中的世家女,都借着这个机会要与母族往来。
不过谢小盈既没这上面的需求,也对宫宴没多大兴趣,皇帝一来说,她便矢口称好,丁点儿为难都没有。皇帝只怜爱她的懂事,揽着人安抚性地细细亲吻,“这次为着孩子,叫你委屈了。待你平安生产,朕让人单独摆宴给你。”
谢小盈听说摆宴,这才心念微动,“陛下,妾不去大宴,那能不能……也让内教坊的人单独来清云馆跳舞看啊?”
宗朔失笑,没想到有过生辰那一回,谢小盈竟然还惦记着这上头,“你就没看腻?”
谢小盈反问:“这哪儿会腻呢?”
“行,朕去下旨。到时候单独叫歌舞班的来给你助兴,你自己好好儿照顾着自己,等过完年朕就来看你。”
除夕那夜,内教坊果然派了三个舞姬与一班乐姬前来,就在清云馆的庭中给谢小盈献舞表演。
谢小盈嫌外头冷,就隔着窗欣赏,倒也别有意境。但她见三个跳舞的女孩冻得浑身发红,看完两曲便让莲月把人传了进来。
莲月有些犹豫,“娘子,她们卑贱,进来怕冲撞了娘子与小皇嗣啊。”
“没事的,叫进吧。”谢小盈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香云香浮一个给她捏着小腿,一个在旁边帮忙剥橘子,暖和又舒服。
舞姬与乐姬一同进来叩头领赏,从寒冷的地方乍然入到室内,几个女孩还微微有些发抖。
因人数有些多,谢小盈便让莲月拿了几个蒲垫过来摆到地上,“你们坐下歇歇,荷光,再赏她们茶。”
众人一致谢恩,但又忍不住面面相觑,闹不清楚这位正得圣眷的珍婕妤是想搞什么把戏。
谢小盈倒不急着说自己想干什么,她先是兴致勃勃地同几个伴奏的乐姬闲聊,一一问她们的乐器是什么,怎么弹奏,又让每人独奏一曲。其中最主要的旋律当然是两个琵琶女在演奏,还有一位奏箜篌的,一位吹横笛的,一位击鼓铃的。
五个人合奏时层次丰富,乐声既有节奏感,更是悠扬飘荡,各自演奏时则独具意趣。尤其是吹竹笛的小姑娘,眼瞧着不过十几岁,吹出来的旋律却自带飞扬不羁之感。
谢小盈为她鼓掌,“好厉害!”
那小姑娘便红了脸,跪在地上说:“奴初学,不敢得婕妤谬赞。”
“有什么不敢的,你凭本事吃饭,我夸你一句也是你该得的。”
谢小盈入宫一年多,已经入乡随俗,轻易不拿金条赏人了。她让荷光去取了一对耳环送给那女孩,“好好学,下回我单叫你来吹笛子给我听。”
赏玩了一番乐器,谢小盈的目光总算落在那三个舞姬身上。
三个舞姬的年岁反倒比乐姬略长些,看着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了。
谢小盈仔细一想也能猜出缘故,今日毕竟是宫宴更重要,舞姬中年轻貌美的翘楚,当然是要去宫宴上搏脸面。不论是被皇帝还是世家权贵看中,都比在宫里跳舞更有出路。这三个女孩没能被选去献舞,是以才会来她这里献艺。
不过三个人基本功都很扎实,或许因习舞多年,跳起来身姿各外柔软飞扬。谢小盈拿了三对花头簪,一一赏赐了。然后问:“我其实想看另一种舞,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就是不单跳一曲的,而是跳一个故事出来。”
三个女孩面面相觑,都摇摇头,其中为首的女孩说:“婕妤恕罪,奴鄙陋,不知婕妤说的跳故事……是什么意思?”
谢小盈摸摸下巴,解释道:“就是像唱戏那样,戏文不都有个故事什么?才子佳人之类的。但我听不懂戏,觉得没意思。你们跳舞好看,能不能用舞蹈来演这些故事呢?比如一个演跳佳人,一个跳才子,然后诠释一个故事出来。”
她其实是想起现代的舞剧了。
谢小盈以前看过《天鹅湖》《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芭蕾舞,印象十分深刻。虽然都是烂俗的故事,可从舞蹈演员的肢体表现与现场恢弘的交响乐伴奏下,有着跨越语言的感染力。
音乐与舞蹈原本就是最好理解、最容易欣赏的两种艺术,很能牵动人的情绪。
以前谢小盈去剧场看一回表演,动辄都要买大几千的票。尤其是海外厉害的舞团来国内巡演,有时候还要买黄牛票,更是难得。
如今她既有钱,又有闲,正是大好的享受机会。
为首的女孩犹豫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婕妤是想让奴等人用跳舞的方式……演戏?”
“嗯嗯,差不多。”谢小盈接过香浮剥好的橘子,一边吃一边说,“这事为难吗?故事倒也不用编的太复杂,你们找现成的戏本子学都行。总之就是跳的舞里带点故事,看着更有意思些。”
那女孩与左右两侧的姐妹对视一眼,随即起身,郑重下拜:“婕妤吩咐,奴定尽力而为,就是不知……婕妤什么时候想看?”
谢小盈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喽,你们编排好了,随时使个人来我这里回话就行。”
舞姬随即称是,又认真表态,表示自己回去后一定好好琢磨,不让谢小盈失望。
谢小盈满意地笑起来,“好,那一言为定,你们下去吧。”
内教坊的人从清云馆退了出去,借着下人房换了衣裳,才回了内教坊。三个舞姬围在那领头女孩身边,忍不住问:“姐姐,你怎么这样爽快地答应了珍婕妤?咱们哪有这个功夫去编排什么戏,若叫教坊妈妈知道了,定要罚咱们再也不许去宴上献舞了。”
“献舞本就轮不到咱们了。”那女孩咬牙忍着失落说,“咱们年岁到了,这两年里咱们要是没个出处,便只能出宫到外头卖艺或卖身了。运气好些,咱们能守贞,老了还能回宫里做个教习,运气若不好,这辈子都是下贱人了……可你想想,珍婕妤为何突然要咱们编排什么舞戏?她虽得宠,可如今有孕在身,注定不能服侍陛下,为了固宠,她少不得要想法子笼络住圣心,这才想招叫咱们编这个。”
被她这么一说,另两个女孩都有些醍醐灌顶之感,眼神也随之亮了,“姐姐,你的意思是……”
“嘘,你心里明白就行,千万别说出来。”那女孩谨慎地盯着两人,两人都缄口使劲点头。
半晌,她说:“咱们模样上不算出挑的,身份又卑贱。恐怕正是这个原因,才叫婕妤瞧中咱们。不管咱们姐妹三个谁能被婕妤抬举,以后身份就大不相同了。大家千万别忘了咱们在内教坊的情谊,相互提携着点,哪怕是做个正经的宫婢,都好过被送出宫的命运……”
第74章 大山压身 皇帝如今怎么讨珍婕妤的高兴……
宗朔没有食言, 过完年,忙过了若干庆典与祭祀的礼仪工作,正月初六, 他从凰安宫一起来便对皇后说:“今日无事, 朕要去看看珍婕妤。”
顾言薇正亲自为宗朔整理袍服,因常路今日奉来了一身胡服, 顾言薇这时候就在给宗朔佩蹀躞带。近身服侍宗朔的事,顾言薇向来不愿假手他人。因这样的亲近,时常能让顾言薇感觉到,她与宗朔就像寻常夫妻。
她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抬起头,仍是满目温柔的笑意,“陛下是该去的,谢妹妹都没能来与大家过个热闹年。她怀着身孕, 清云馆里太冷清了也不好, 陛下能去探望那就最合适了。”
宗朔微微颔首,不露情绪道:“她年纪小, 朕也是怕她不懂事,身子养不好, 反倒损了皇嗣。”
“陛下顾虑的是。”顾言薇附和,对于皇帝自始至终只去看过二皇子一回的事绝口不提,反倒帮宗朔找更多的借口, “何况高御医也说了, 妇人有孕,若能心情时时畅快,更益于母子康健。谢妹妹贪玩的性子,这阵子关在清云馆里不叫出来, 臣妾唯恐憋坏了她呢。再没有什么比见着陛下更能让谢妹妹开怀的事了,只是要辛苦陛下走这一趟。”
她说完,果然得到宗朔满意的一眼,“阿薇为朕主持内宫,向来是最费心的。但为着这些琐碎事,坏了你的身体就更不值了。想着去岁过年,朕把你累坏了,真是倍感内疚。今年你定要好好将养,若有半点不妥,即刻传人来看。你须记得,任这宫里是谁,都越不过你对朕的意义。”
皇帝这话说得重,顾言薇忙感激涕零地拜谢。
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宗朔这才堂而皇之地对常路说:“摆驾清云馆。”
总算送走了皇帝,顾言薇绷着的精神几乎立刻就垮了。
她挨着临窗的软榻坐了,宜茹以为她是为着皇帝去清云馆不快,赶忙遣散殿内侍候的人,亲自上前劝:“殿下莫忧,陛下不过是去看那个谢氏一眼,她如今侍奉不了皇帝,不成事的。”
“……本宫不是在想这个。”顾言薇疲惫地按了按额头。
如今宫内已有两个皇子,任凭谢小盈真就再生下第三个,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去。非嫡非长,谢小盈还是个商贾出身。就算杨淑妃全家都被皇帝送下狱去,也有二皇子的出身压在上头。谢小盈的孩子,怎么都不配得到她的忌惮。
顾言薇只是在忧,她腊月的月事几乎如期而至,没有半点有喜的样子。高恕民每日看过珍婕妤来回话,也会给她扶一次脉,什么结果,顾言薇心知肚明。
若是先前,她还能自我安慰,许是皇帝来的时候不对,又或是两人当晚只来得及说些要紧的事,没能做什么。
可皇后能查阅彤史,自打珍婕妤有孕,顾言薇便发现,皇帝再也没传召过任何一个嫔御。以往皇帝还偶尔在金福宫传个新鲜人,眼下若得闲,竟只往凰安宫来了。
这其间意图为何,顾言薇比谁都能察觉。
林氏谢氏在停药的一年内先后有孕,这固然暂时疏解了朝外对今上子嗣单薄的议论,但同样更突显了中宫无嗣的现实。皇帝虽从不肯在言语上表达急迫或催促,像是对她身体不好、内宫事务繁重感到十分理解。
可他往凰安宫来得一次比一次勤快的脚步,反倒比言辞更能表达他的所求。
嫡子。
这两个字总是无声地萦绕在顾言薇脑海,即便宗朔与她行事,她都忍不住闭眼,在内心反复默念这两字,仿佛念得多了,孩子就会来。宗朔靠近的身体每每都像一座大山,不仅压在顾言薇的身上,更是压在她心头。
她记得自己刚嫁入东宫的时候,每一次看到宗朔过来,心里都会浮出那种隐隐的期盼与雀跃。听到宗朔在无人处小声唤她阿薇时那种亲昵,顾言薇心跳都会砰砰加快,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可这些,如今都没有了。
看到宗朔过来,顾言薇依旧会猛烈的心跳。但她知道,这不是少女时期见到夫君的悸动,而是面对君王期许的紧张。她甚至有时候盼着皇帝不来,这样即便她没有喜信,那也是皇帝的过错,不是她的问题。
当她能够一个人躺在凰安宫的床上,顾言薇感到的并非孤独,竟是片刻的解脱。
也许这一日刚好是她最该受孕的日子,是皇帝没有来,不是她无能。
可惜皇帝这么多年都从未因着妃妾冷落过中宫,而今甚至大有中宫专宠的架势。
越是如此,顾言薇就越不可自抑地惶恐。
她像是在被命运推着走,从团花锦绣里,终究要走向一片荒芜。
顾言薇闭了闭眼,她没法对任何人说,放弃,竟然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她几乎是逼着自己开口:“宜茹,你亲自去一趟绮兰宫,传王御女。”
……
清云馆内,大家又在玩五人局的《三国杀》。
因《三国杀》的玩法比谢小盈先前推广过的军棋、扑克牌、《行动代号》都要复杂一点,所以清云馆的几个人学得都很慢。
游戏中,每个人不光有特定的身份,还有特定的角色。从身份上说,反贼要杀掉主公,忠臣要保护主公,还要辨明内奸,内奸则要成为活到最后的人。从角色上说,每个人会扮演不同的三国武将,各自有不同的技能,有时候玩起来,技能比抽到的卡牌更能保命。
谢小盈决定在这个正月期间,把清云馆每个人都教会这个项目。因《三国杀》人越多越好玩,五人局只是最起码的配置,并没有八人局玩起来过瘾。但大家现在游戏能力相差太悬殊,谢小盈索性自己不玩,让赵思明、香云香浮、荷光兰星拿蒲垫坐着,坐在地上一起玩。谢小盈在软榻上做教练,居高临下盯着大家出牌,适时进行教学和提点,希望众人进度赶紧追上来,才能和她一起玩。
室内正喧闹,冯丰进来报了一声:“陛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