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一个不知心动的少女,落在他的深宫。
而那把开启爱慕之盒的钥匙,恰恰就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见宗朔沉吟不语,顾言薇便犹自道:“臣妾想着,宫中女官俱是未婚配的。想要提点谢才人,恐怕须得到太妃们那边,寻个有年纪、晓事了的嬷嬷,请来教导谢才人一下。”
这事其实本不必回禀宗朔,但皇帝既传召过谢小盈一次,指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再起念头。顾言薇想着与宗朔知会一声,先把谢小盈教清楚了,再侍奉御前,免得届时闹出什么荒唐事。
可谁知,宗朔闻言,却摆了摆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不开窍,也挺好。”
……
延京的冬日实在有些难捱,才刚吹了几日凛冽大风,没觉着暖和几天,便又下了场毫无预兆的雪。
谢小盈抱着发温的汤婆子从梦寐里醒来,窗外天色昏黑,却隐隐能瞧见清云馆院子里的凉亭上,又堆了一层白。
她平素睡得早,醒得也早,刚发出一点动静,寝阁外头值夜的荷光便听见了,压着声问:“娘子醒了?”
“嗯,好冷啊。”谢小盈抱着肩头坐起身,荷光已领着另一位清云馆的宫婢萱辰踏了进来。
早就料着谢小盈怕冷,先是端了一碗发热却不烫口的水供她喝了,暖起身子。然后才穿鞋更衣,套上一件夹红的袄,接着扶去净房洗漱。萱辰是个有些发胖的女孩,做事也有些粗手笨脚,荷光嫌弃她登不上台面,不肯让她贴身伺候谢小盈,只肯叫她做些抬水、搬桶的重活。
醒来缓了一会,谢小盈才适应了室内的温度。不多时,提膳的赵思明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内,怀里抱着膳盒,像是生怕把谢小盈的早膳给冻凉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些,让谢小盈等了他半晌。
赵思明不顾满身的雪,就趴在地上请罪。
谢小盈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无奈地让莲月扶他起来,“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们,倒叫你们这样怕我?”
莲月伺候着她用膳,值夜的荷光得了空,自是回去休息了。
谢小盈吃过东西,浑身也热起来。膳盒除了给谢小盈盛了早膳,还装了两碟子点心,一盘是北方的乳酪糕,透着点羊奶的腥膻味,谢小盈吃不惯,直接叫赵思明拿去给大家分了,另一盘是酥皮儿的核桃饼,味道半甜,她尝了一块儿,确实喜欢,便自己留下了。
外头风雪呼啸,谢小盈听着那动静都有些骇人。她心思一转,对莲月道:“外头风雪这样大,今天廊下别守人了,当心吹坏了。等我和宋尚仪学完了规矩,就叫大家伙都来二楼,咱们玩玩扑克,留个人坐在窗边瞧着点外头就行。”
莲月不大满意,又不好当着诸人拂她面子,寻了个借口把众人支出去,才同谢小盈商量:“还有不少洒扫的活计没做完,娘子别太惯着人了,以后他们心都该野了。”
谢小盈笑笑,“就偶尔一次,不算什么,何况我自己也想玩嘛!”
莲月拿她没办法,无奈摇摇头,垂首出去了。
上午循例还是宋尚仪来讲说宫规,这已是第十二次了。其间皇后还单独把谢小盈传过去问了问话,大意是想察看她学的如何,再则就是对宫内有什么不了解、不敢问的事,尽可以同她讲。
谢小盈自然处处都称好,请皇后切莫担心,自己也会努力上进。
皇后看她就像看个小孩子,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的无奈。但谢小盈没当回事,毕竟自己十五岁,刚上高中的年纪,落在二十几岁的皇后眼中,确实稚嫩。
往后就再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继续蜗居清云馆,白天被宋尚仪教导,等送走了对方,就撒欢儿享受了。
“哎,人怎么还不齐?”谢小盈盘腿坐在二层的软榻上,几个宫人有的坐在她旁边,有的搬了个木墩儿,坐在软榻下头。
她话音刚落,荷光挽着兰星从木楼梯上来,活泼道:“听才人说要玩带钱的,奴去取了点私房来。”
众人闻言俱是笑,萱辰一贯都在外头当值,第一回 能这样在屋子里坐着熏暖炉,脸都有些发红。
谢小盈抱着薄木做的扑克牌,环顾一周,发现莲月还守在窗户前,她招手道:“哎呀,莲月,你也过来玩吧。这个时辰,谁会来寻我呀?人多热闹,咱们痛快玩几局。”
莲月拗不过她,只好过来坐下。
谢小盈开心起来,木质的扑克牌就是不太好洗,她放在桌子上一团搓了搓,重新摞起来,就当洗好,扭头问大家:“我之前教过你们的玩法,干瞪眼,都还记得吧?”
“干瞪眼”出牌必须按数字顺序,如果没有就要跳过,谁先出完谁就赢,剩下所有人,手里余多少牌,便记多少分,遇到“炸”还可能翻番。谢小盈规定一分等于一个铜板儿,亏得她往日大方,赏赐的钱多,否则众人还没胆子陪她玩起来。
第一把大家纷纷推谢小盈坐庄,谢小盈起手抓牌,狞笑着问:“你们当心,小心我上来给你们打一个春天。”
“春天”众人就要集体翻番儿,荷光性子最跳脱,立刻求饶:“可别呀才人,我们攒点铜板子多不容易!”
几轮摸完牌,众人各抓五张,谢小盈抓了六张,她看看手心里,只有个对三和对六,剩下两张是散牌。谢小盈毫不犹豫甩出了对三。
没等诸人有反应,谢小盈的下首兰星丢出了三个“凯”,“炸了。”
谢小盈当即“呜呼”一声,笑着往后倒去,“天啊兰星,只是一对三,你不至于吧!”
她起手就炸,谁敢管她?兰星笑眯眯地抓了一张牌,看了一眼,自己眼神里也闪出几分惊愕。
随后她扭头望向谢小盈,亮出了掌心最后三张牌:“借娘子吉言,奴有678,走了。”
“啊 !!!”
“兰星——”
“天啊。”
平日里最守规矩的人,当下也是哀鸿遍野,除了谢小盈出过牌,其他人俱是“春天”,手里五张牌,春天翻一番、炸过翻一番,这才刚第一把,每个人都要给兰星抓过去20个铜板!大家损失惨重,个个都是惨叫连连。
谢小盈虽然也要给八个铜板,但她实在忍不住趴在旁边笑,“再来再来,还能赢的,你们别气馁嘛!”
打干瞪眼就是这样,规则简单,输赢极快,而且不怎么需要动脑子,气氛显得特别热烈。
外头天寒地冻,屋子里这样其乐融融,谢小盈想要不高兴都难。
众人正是投入,却不想,一贯冷清的清云馆外,竟浩浩荡荡来了一众人。
常路亲自把院门给宗朔推开,引着他往宫阁门口走去。
宗朔禁不住停下脚步,蹙眉打量,“值守的宫人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常路,你回头打听一下,可是这些胆大妄为的狗奴,胆敢怠慢才人。”
常路也有点意外,他几次来清云馆都是正常的啊?难不成就因为皇帝撂了谢才人一次面子,养得宫人心都野了?
他严肃地垂眉:“是,奴遵旨。”
宗朔使了个眼色,常路这才推了门,侧身请宗朔踏入。
刚一进来,宗朔便听得这二层的小阁楼上传来一阵夸张的集体大笑声,在大家的哄笑里,谢小盈的愤懑就显得犹为突出了,“可恶啊!你们都出过牌,只有我被打了个春天!”
被打?宗朔敏锐地皱起眉峰,沉下脸来。
常路见状不妙,作势就要喊人。
宗朔立刻抬手止住,压低声道:“朕去看看。”
第11章 一封家书 宗朔已经决定的事,哪容得谢……
宗朔轻手轻脚踏上二层的时候,谢小盈正支使着冯丰洗牌。
木板做的扑克牌,虽然工匠已经帮忙在边缘用漆封了层,不至于割手,但洗起来还是有点麻烦。
谢小盈若有所思地问众人:“你们说,有没有什么法子改成纸做啊?我想要那种硬一点的卡纸,不能软,最好还得涂个透明的胶封层。”
她靠着对现代扑克牌的印象和大家描述,所有人都听的一头雾水。
冯丰低头洗好了牌,重新摞整齐,推到了中间。上一把赢的人荷光,冯丰便说:“请荷光姐姐起牌。”
荷光一把赢了谢小盈40个铜板,笑得满面红光,但没想这一把起手又抓了个“大王”,更是控制不住乐出声了。
谢小盈瞥她一眼,哼哼两声,“笑得这么开心?抓了什么好牌?你要敢再打我一个春天,今天中午就不让你吃饭了。”
说到吃饭,抓牌到一半的赵思明猛然想起来,赶紧立起身:“哎呀,是不是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奴不玩了,奴去给才人提膳。”
大家沉浸牌局,混忘了时间溜走。莲月一下也有点心里没底,目光下意识去寻窗下铜漏。
这一扭头不要紧,楼梯口的檀木屏风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个颀长身影。莲月只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直接从软榻上跃起,立刻扑跪在地上,大声称:“拜见陛下!”
她这一嗓子,总算把所有人的神喊了回来。
软榻周遭坐的所有宫人都撒手丢了牌,顾不得姿态地向前扑去,转瞬间跪了一屋子。
只有谢小盈,抓着手里“666”的炸,怔愣着望向宗朔,心虚得不行,却还舍不得丢掉这难得的好牌。
宗朔面无表情,一时竟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谢小盈慢吞吞从床上下来,很恋恋不舍地倒扣了手里三张扑克,跪到了软榻旁边,“……妾……拜见陛下。”
宗朔低头觑着众人没说话,他数了一遍,加上谢小盈七个人。合着这清云馆上下,连做粗使的婢子内宦都到这里来玩了,真是荒谬至极。他负手而立,任由空气在极端的静谧中变得压抑。
帝王心术,便是他不开口的时候,最显得高深莫测。
谢小盈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害怕归害怕,但还在琢磨,自己也没犯什么错吧?没听见皇帝来的动静,也不能怪她呀,皇帝自己都没发出声音呢!
想到这里,谢小盈还真壮着胆子,抬起了脑袋,视线堪堪与宗朔对上。
宗朔无声扬眉,谢小盈讨好一笑,“不知陛下前来,妾有失远迎。”
“……你是不知。”宗朔睥睨这一屋子的人,“值守的人都在你这里玩了,你上哪儿知道去?”
谢小盈振振有词,“回禀陛下,妾并非纵容宫人贪玩,实在是今日外面风雪严寒,妾看着他们值守受冻,于心不忍,这才干脆把大家叫来一起的。”
“你还有理了?”
谢小盈堆着满脸的笑,毫无心理障碍地开始溜须拍马:“陛下宽厚仁慈,最是体恤民情,当然知道妾是一番好心嘛。”
“……起来吧。”宗朔便真是有火,被谢小盈这样笑眯眯地望着,也是发不出来了。
何况他今日过来,本不是为了责难谢小盈的。宗朔扬手挥退了众人,径自往那凌乱的软榻前走去。软榻上放着一个矮腿木几,宗朔伸手,特地翻起了谢小盈适才谢小盈小心翼翼倒扣的三张牌。那上面是分别用朱笔和墨笔刻的“陆”,左上角还有三种不同花样的标记。他在手里掂量了一会,才扭头问谢小盈,“这是什么东西?”
“扑克牌。”谢小盈厚着脸皮吹牛,“妾自行发明的,主要是消遣时间的玩物。”
宗朔闻言没表态,又翻了几张别的牌看,见上面大部分都是数字,只有几张写了文字,分别是“勾”“圈”“凯”“王”,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寓意,他便撒手扔了回去。软榻上还散落着一些铜板,和明显就是宫人用的荷包,宗朔笑起来,挟起一个,举到谢小盈眼前晃了晃,“你可挺会消遣,还敢在宫内行赌。”
谢小盈瞪大眼,伸手拽住那荷包,立刻喊冤,“这怎么能叫赌呢?玩几个铜板的,凑个趣而已!何况……”
宗朔不松手,就这样吊着谢小盈,“何况什么?”
“何况那钱原本也是我赏的!”谢小盈理直气壮,开口都忘了谦辞。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去捂嘴。
宗朔彻底被逗笑了,他主动伸手,握住了谢小盈纤细手腕,从她脸上拉了开来,“不妨事,朕又不吃人,你怎么一会胆大一会胆小的?放松点,朕不是那等暴君。”
谢小盈只觉宗朔掌心滚烫,两人第一次肢体接触,搞得她有些怪怪的。她看着窗外天光大亮,一时有些拿不准——皇帝这么突然来清云馆,总不会是特地来睡她的吧?
她有些藏不住脸上的紧张,讷讷地问:“……陛下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宗朔撩袍在软榻边上坐下,但还没松开谢小盈,反而把人拽得离自己近了一些,然后倍感好笑地望着她,“你一个小丫头,朕寻你,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有个好事,你不妨猜猜。”
谢小盈眨眨眼,“妾愚笨,猜不到。”
“你倒老实。”宗朔一哂,便不再卖关子,从臂袖内摸出一封信递给谢小盈,上面还被蜡封着,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宗朔眉目放得温柔,低声说,“豫王今日进宫,带来了你父亲的信,朕想着你进宫这么久,势必思乡,便亲自给你带过来了,你看看吧。”
送个信的事,其实本不必劳动帝王。
但宗朔也是想起几日前皇后的话,临时起意,来试一试这个“不开窍”的小姑娘。
毕竟那日在摘星楼初次召见她时,谢小盈眼底曾对他展露过那种不加掩饰的倾慕之色。宗朔很有自信地想,以帝王之尊,令谢小盈这样平民女子产生悸动之情,想来不是难事。
谢小盈愣了两秒,接过来时显得有些懵懵的。
宗朔见状,又笑了一声,伸手揉了一下谢小盈的发顶,起身道:“你自己看,朕去楼下等着,你看完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