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阵之外,它身上也还有别的束缚。
譬如,只要在昆吾一日,它橘二便只能发出真正属于猫咪的声音。
以往千崖峰只有谢君知一人时,这人实在沉默寡言,情绪也淡淡。
橘二憋到炸裂,却也只能站在礁石上对着后山狂喵不止,再被谢君知嫌吵地扔来一枚小石子。
他扔来的石子,橘二自然不能真的当那是石子,还有几次避之不及,被硬生生擦断了一整条猫毛。甚至有次,头顶的猫都被挫了一道,搞的它一度不敢看河水里自己的影子。
谢君知不让它喵,橘二无聊,橘二委屈,橘二不敢说。
所以橘二另辟蹊径。
比如偷偷踩着千崖峰的剑意结界,顺着迷雾林而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虞兮枝那儿骗点猫饭丸子来。
小猫咪有什么坏心眼呢?
直到虞兮枝等人到了千崖峰,此处如此热闹起来,橘二才有些恍若隔世地感到了久违的热闹,也慢慢想起了要如何说话。
――说不出声,腹诽也总算是在组织语言,隔空对话。
若非如此,橘二十分怀疑便是自己出了昆吾,满腹满口的话语,张口也只能无助地“喵”一声。
太久没吹到山外的风,自然也太久没有见过山外的风景人间。
所以风再大,日光再刺眼,橘二的眼睛也睁得滚圆,想要看看这世界,再看看这人间。
人间多了一道黑影。
所以橘二的金瞳中,也多了一道黑影。
谢君知笔直前行的小枯树枝骤停。
有一团黑影拦在了前行的谢君知和橘二面前。
一团黑影后,又有无数黑影慢慢于云雾中展露,便宛如雪白上沾染了难以计数的泥点。
第171章 雷劫至。
这世间本有很多拦路的可能。
有人问路, 有人偶遇,有人打劫,也有人特意在此等候。
但剑之所指, 本就不是路,所以此时此刻, 便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谢君知静静看着前方。
那是一团黑影,便是此时此刻日光灼灼, 却也照不透那团黑。
黑影中,只伸出了一只苍老却白净的手。
一只握着一串佛珠的手。
佛珠光鉴饱满,细细去看, 紫檀近黑, 黑中又有金色隐约透出,显然不知已经在释道的经文声中浸泡了多久,应当属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得道高僧。
“本已被逐出渡缘道, 便不应自称贫僧,但已经如此自称了大半辈子, 已经顺口。”那黑影中有喑哑声音响起:“贫僧乃般若山山主,黑市之主, 此番拦住谢小施主的路, 是有事想要问一问谢小施主。”
世间皆唤谢君知一声“小师叔”, 便如同小师叔这三个字成了某种代表尊敬的称谓,而非辈分。
小师叔中有个“小”字,是因为他在昆吾这一代中入门最晚。
这黑影言语中,他称呼谢小施主的“小”字,却自然而然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前辈意味。
黑影上来便已经自报身份, 如此单刀直入,便自然是想要看一看谢君知的反应。
然而谢君知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个称呼、疑惑他的自报家门而有半分表情变化, 他没有应,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看着那团黑影,静默不语。
黑影却也不恼,谢君知应不应,他的话总要继续说下去。
“般若山被逐出渡缘道,与你谢家有关,更与你们谢家当年在廖镜城所做的一切有关。”黑影哑声开口,他声音淡淡,出口却便是这世间最大的辛秘和最骇人听闻的设想:“说来道理也很简单,贫僧以为,若是世间所有妖都能变成人类,世间便不会再有甲子之战。”
橘二瞳孔骤缩。
它尾巴上的毛自然而然地微微炸开。
之所以是微微,而不是彻底炸开,自然是因为,在橘二眼中,此人还没有到要让它如临大敌的地步。
但既然橘二是妖,便天然对这样要让妖全部变成人的言论感到不适和荒谬,心道难怪你这秃驴要用黑影笼自己满身,此等想法,天道不容,不糊多点儿,怕是天道一雷就能把你劈死。
可旋即,它便看到了那立于自称般若山之主的黑影后,无数的黑影。
黑影或弱小,或微渺,却分明是一个个真正站在此人身后,赞同支持他想法的人。
橘二看着那些黑影,心中倏而有了一丝奇异且些微不祥的感觉,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般若山之主拨过一颗佛珠,微微一笑,又道:“贫僧当然知晓人类之间也争斗繁多,勾心斗角,恐怕难有宁日,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便是此后真的有其他浩劫,却也都是人类自己咎由自取。谢小施主觉得呢?”
他只说自己的想法,并不说实现的途径,要怎么去做,末了却直接问谢君知的意见,其中的意义显而易见。
――这世间只有一人做过类似的尝试,虽然最后以整个修真界都三缄其口的惨烈结局为终,但她却曾经成功过。
而今,满时间只剩下了谢君知一个谢家人,也只有他的血所支撑的转变法阵,能够实现所谓的将妖族变成人类。
所以这般若山之主想要的,便不偏不倚,是一个阵,和他谢君知一身血。
般若山之主似是并不着急,他当然知道自己所说的一言一字都是多么骇人听闻的想法,自然已经做好了谢君知要消化其中意思许久的准备,更有诸多劝说与道理在唇舌之间,只待谢君知开口,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料他话音才落,谢君知的声音竟然便已经响了起来。
“你想的挺好。”
橘二耳尖微抖,心道谢君知你几个意思?
黑影觉得哪里好似有些不对,但依然抑制不住心头微动。
却听谢君知又道:“说完了吗?说完就让开。”
黑影微微一怔:“谢小施主,你明知贫道所意……”
“你所想,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君知声音打断他,再重复一遍方才话语的最后两个字:“让开。”
他从来居于昆吾山宗之中,如果只是如此,般若山之主也还能找到机会,让自己的人与他说上两句话。
但谢君知分明连千崖峰都极少下,他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真正能够和谢君知面对面说两句话,又怎会就这样放他离开?
“虽然已经被逐出渡缘道,但贫僧与般若山却也还存有几分实力,若是谢小施主答应,我山门上下自当竭尽全力助谢小施主脱离昆吾山宗的控制。”黑影再不断抛出交换条件。
然而谢君知身上却竟然已经有了剑气剑意纵横。
回应他的,到头来依然只有两个字:“让开。”
黑影还要再说,谢君知倏而抬手。
此前,他一直双手负于背后,手中更是空空如也。
然而此刻,他白衣广袖,这样一抬手,广袖自振,而他的手中,也不知何时又握了一截微枯树枝。
“话不过三,我已经说了三次。”
他微微抖了抖树枝,好似那枯枝上还能有什么露水。
下一刻,他手中的树枝已经直直向前递出。
一剑动,云如松梢擎雪,风如寒林萧索。
江梅仙去。
……
十息也不过是眨眼转瞬间。
虞兮枝剑意近乎大圆满,而前方已经有虞寺易醉云卓为她挡住八方剑光,露出一道坦途。
塔外的劫云越来越厚,终于有一声曼妙琴音响起,那琴声起时悦耳如环佩叮当,高山流水,但很快,琴声在几个空弦轮扫后,急转直下,便好似疾风骤雨,狂澜怒涛,似是在死死抵住什么。
风晚行仰头看向高天之上,眨眨眼,有些诧异道:“御主竟然连这一曲都用到了……这雷劫到底会有多可怕?”
塔外琴声渐如铁马冰河,塔内矗立了许久的少女也终于提起了剑。
她提剑的瞬间,岚绮御主恰扫出一串激烈的连音,便好似她起剑的前奏。
有如实质的剑气几乎肉眼可见地炸裂开来,而她等了许久的程洛岑也终于在她提剑的同时,一步踏入了第八层,再举剑劈开了又一个向着虞兮枝而来的人!
既然千崖峰的人和虞寺都已经在此处,虞兮枝便再无后顾之忧。
于是剑意愈盛,剑气愈浓,甚至满莲池缠斗的所有弟子都在刹那间被这样的剑意惊动,忍不住愕然转头扫来一眼。
却见穿着昆吾道服的少女已经足点荷叶,一跃而起!
剑意睥睨纵横,便是前方剑光都被清空,此去无敌,剑意却依然一往无前!
剑意一往无前,少女也随着剑意一并一往无前,直直冲着那窗外的红色铃铛而去!
高天之上,红衣老道掐着两炷香的时间,微微勾了勾唇,心道不枉诸位师尊为她硬生生争取来的这点时间。
下一瞬,虞兮枝已经到了廊桥窗边。
剑意所向,窗棂已碎,窗口的结界也碎,如此稀稀碎碎逶迤一地,眼看她的剑尖距离窗外红色铃铛便只有一臂之遥!
一道符意从侧面而来,又有丹粉簌簌洒下,符意来自江重黎和轩辕恒,丹粉自然来自谈明棠,三人蛰伏许久,互为钳制,为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拦住虞兮枝的这一剑!
然而符还在半空,尚未触碰到剑刃,便已经被融化。
丹粉飘扬,便永远飘扬,直到虞兮枝的身影穿过那片沸沸扬扬,丹粉才好似找到了下落的方向,猛地坠地。
江重黎眼瞳微缩,她既然出手,拿出的自然是极强大的束缚符,而虞兮枝仅仅用剑意便已经将那符击溃,难以想象若是正面遇上这一剑,将是如何场面!
但既然已经出手,便是想要去争个第一。
于是符剑丹剑再起,两位大师姐一位大师兄竟是齐齐向着虞兮枝出剑!
一往无前的剑意岿然不动,眼看那三道剑意便要沉沉落下,虞兮枝突然抬起了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摘下了挽发的那根实在普通的小树枝。
烟霄出的是只有简简单单向前冲去的一剑,小树枝上,便是平平无奇的一式江梅仙去。
江重黎在选剑大会上,见过虞兮枝用这小树枝剑指虞寺,心中自然多了两分精神,剑还未至,已经回了半分,而轩辕恒与谈明棠却微微挑眉,心道你挽发的这小树枝既然微枯,遇见这许多浩瀚剑意却理应碎裂成齑粉,不以为惧。
然而包裹着无数剑意的小树枝非但没有半分碎裂的迹象,竟是真的硬生生接住了这蓄势已久的符剑与丹剑!
轩辕恒被一剑逼退,只觉得虎口有些发麻,却见那小树枝上的剑意还未绝,而这样短短两臂距离处,竟然出了他们三人,又有其他剑意爆冲而至!
烟霄堪堪碰到红色铃铛,再稍微错开半分,将拴铃铛的绳子割开一条口子,小树枝剑意纵横,微微摇摆,搅碎漫天剑意。
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