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说话之间,刘叔已经进来了,见屋中两人行举正常,顾青砚坐在书案后,面前还摆着吃剩了的碗筷,晚香坐在斜下方一张椅子上,那张椅子平时多数是他坐。
他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尴尬,干干地道:“我就是来提醒一句。”
晚香站了起来:“我这就去。顾先生也要回了吧,要不同行?”
后面这句是问顾青砚的,自然是同行无疑了。
刘叔去寻来伞,两人各撑一把,晚香又拿了一把,离开了磨坊。
一路上都是晚香在前,顾青砚落后几步,眼见快要到私塾,晚香没忍住说话了,打破了寂静。
“你怎么还不回?还打算去族学?”
顾青砚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过了,他在之前那条路口便要拐弯,走到这里等下还要往回走。
“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
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晚香的脸一烫,在心里呸了一口,他竟还记得这事。
“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二常那边还等着,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说完,就匆匆走了。
顾青砚目送她,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家去了。
*
县衙张贴了告示,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四镇十六乡。
自然也少不了河田镇。
因这消息,到处都在议论纷纷,大家从刚开始的口耳相传,到有人质疑不信专门结伴去县里看,甚至有人将那告示誊抄了一遍,拿回来找识字的人看。
大家逐字逐句的细扣,才终于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告示的内容与今年的税法有关,大体就是说税法依旧,但为了给县衙减轻负担,尽快完成朝廷征缴,特将征缴之事下发到各镇,由粮长完成征缴、解运之事。
告示说得十分笼统,但光‘粮长’一词就足以让人吃惊了。
认真来说,当地百姓对粮长并不陌生,在这位陈县令之前,有位姓马的县令在任期间,便是使用粮长征缴制度。
会使用此法,多是因县衙人力物力不足,才会把催征负担分派下去。当然也与当地的士绅大户有关,别看小小的粮长不起眼,在普通百姓眼里就是天,税粮从他们手里经过,随便可借此中饱私囊,乃至欺压百姓。
当时闹得民怨四起,还是陈县令来后给取消了,怎么又设起粮长了?
获知这一消息后,许多人都有些惶恐不安,还是经过有人解释后大家才明白,此粮长非彼粮长。
还是那么个称呼,但这次粮长不再选用当地大户,而是从普通百姓中选用,同时官府还下发了明令,在征缴税粮期间,当地粮商不得擅自压低粮价。
弄明白这个关键点,这个消息对大家来说无疑是喜讯了。
农人们最怕什么?
自然是收获之际粮价被恶意压低,大家为了交税子,不得不贱卖辛苦收上来的粮食。
有了官府明令,再加上粮长不选用大户,这简直就是大好事。
但也有些人不做期待,因为每一次官府下的明令,至少从表面上来看,都没有什么错漏,都是有利于百姓的,可实际上如何操作还要看人,那些贪吏蠹役顶着为百姓好的名头,可没少干些欺上瞒下的事。
基于这种顾虑,接下来大家不可避免就把注意力都放在粮长的选用之上了。
一共四个镇,每个镇县衙都有指选,但也没将人选定死,只说了若有异议,可由当地百姓尽快推选,过时不候。
河田镇定的人选是乔家磨坊。
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
这其实并不罕见,以前那位马县令选派粮长时,也都是指定某个大户,至于具体人选由这一户来决定。因为当下都是以一家一户作为基础,甚至服劳役兵役,也都是某一户征丁多少,而不会是某个人。
可那乔家磨坊只有两口人,一口男丁还年幼,还有一个是寡妇。
难道说要让一个寡妇来当粮长?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
赞同的多是觉得乔家磨坊的声誉不错,那乔寡妇虽是个寡妇,但颇有些才能,没有才能,能把乔家磨坊经营的风生水起,那市集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且乔家磨坊的市集地方宽敞,也便于征缴税粮。
至于持不赞同意见的,多是拿妇道人家说事,一个妇人能做什么?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短短不过一日,乔家便被许多人登门,甚至磨坊那也有无数人打探。
这还不包括乔氏族内,族里很多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酸话、出主意,或是说县衙指派乔家磨坊,为何不指派族里?或是说不如去跟那乔秀秀说,让她就挂个名头,私底下还是族里把这事承揽下来之类。
一时间,河田镇被这消息搅得是风雨不断。
就在这时,乔家磨坊对外发话了。
“已经请了顾先生从中协助。”
只这一句,就让所有人哑声了。
大家持反对意见,多是觉得妇道人家不靠谱,可若是有顾先生在一旁监督,这些顾虑似乎就没了。
“就这么着吧,顾先生的人品大家还能不信?若是换个人,顾先生恐怕不好插手,但若是乔家磨坊,顾先生从一旁指点一二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换个人?
换谁?
这话别人可能听不明白,但镇上的居民谁又可能不懂,以前马县令在时,粮长多数是从乔氏一族指派,虽然大体的面子能过去,因为河田镇毕竟乔姓居多,可也有许多不是姓乔的,那就一言难尽了。
至于怎么个一言难尽法,经历过的人多数不会在人面上说,顶多是懂自懂吧。
基于这些,反对声渐渐平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隔了几日,县里来人了。
是个姓田的书办。
长得矮小精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很灵活,看着就是个不好糊弄的。
此人架子倒也挺大,来了亮明身份后,就往那里一坐,谁也不搭理,当时晚香不在,刘叔就有些慌了,又是陪笑又是让人忙去请晚香来。
晚香很快就来了。
“田书办。”进来后,她先微微福身行了礼。
田书办点点了头,道:“你就是那乔寡妇?”
晚香微哂:“田书办可称呼我乔氏。”
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说失礼没有,没看见人带着笑,态度也算恭敬,可若说不是故意的,田书办总觉得听出了点儿别有意味。
“这乔家磨坊的当家就是你了?”田书办故作姿态地四处看了看,才又看向晚香,“倒是挺敞亮,不过偌大一个磨坊,怎么是个妇道人家当家,你家可有男人?”
站在下首处的晚香唇角微抿。
“这里正是民妇当家。”
“那除了你以外,你家就没有男人了?一个妇道人家能办成什么事,这不是瞎胡闹嘛。”
一旁的刘叔有些慌了,见晚香也不说话,想替她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断地给她使眼色。
至于晚香。
经过几句话,这田书办的意思很明显了,明摆着是瞧不上她是个妇人。可若是觉得她是妇人办事不牢靠,完全可以换个人,偏偏此人来了,提前就知道她是个寡妇,还连着给了她两个下马威。
晚香不傻,自然洞悉这田书办的意图。
左不过觉得若是若换个人,对方比她更有主意怎么办?这田书办既下来办差,自然想拿到话语权,还不如先上来给她个下马威,能压服最好,以后征缴之事便以他为首,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还借用了乔家磨坊的名头。
就算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乔家磨坊,与他无关。
幸亏她早有准备。
“田书办现在便想议事?还是先等等吧,还有一人未到。”晚香仿若未觉,打岔道。
“什么人?”田书办一愣。
“田书办等等就知道了。”
晚香在下首处坐了下来,又招呼阿四来给对方续茶,等这茶换了一道,人也到了。
正是顾青砚。
“你是顾秀才?”田书办似乎被惊得不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顾青砚拱了拱手:“正是顾某。”
他做得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又哪知田书办早就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且不说顾青砚本就是县里出了名的才子,真正让县衙里的人感到此人十分难缠,还属这回。
为了给百姓谋福祉,顾青砚屡屡前往县衙,陈县令被他折腾的不轻,想翻脸碍于面子,可不翻脸吧,此人又字字珠玑、咄咄逼人,一点迂回的退路都不给留。陈县令在这边受了气,回头自然撒在手下头上,再加上顾青砚日日来,田书办虽就是个办事房里的书办,也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怎么田书办认识顾某?”顾青砚好奇问道。
田书办忙笑了笑,遮掩道:“那倒没有,就是听过顾秀才您的大名,知道您是咱们县里出了名的才子。”
“田书办谬赞了。”
“没有谬赞,没有谬赞。”田书办笑得很尴尬,看了看他,又去看晚香,“怎么……这……”
晚香一改方才垂眉敛目的样子,笑盈盈地道:“田书办方才不是好奇还等一人是谁?自然是等顾先生了。田书办您大概不知,民妇有自知之明,恐难当官府大任,特请了顾先生前来指点,有顾先生在一旁看着,相信不会出什么纰漏。”
她又是笑,又是半垂头做腼腆样,顾青砚何曾见过她这样,又见田书办被堵得面色似乎不太好,索性就当什么也没看出来,用指节触了触鼻尖,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乔氏你倒是办事挺妥当的。”
“不敢当田书办的夸赞,就是唯恐怕办砸了差事而已。”
因得这么一出,之后田书办倒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当务之急首先要解决的是田书办下榻之处,乔家有年轻的女人不可,磨坊住不了人,正当晚香打算出钱让田书办去住客栈,顾青砚出声了。
“不如田书办住顾某家中。”
“这怎么好?”
顾青砚道:“既为朝廷办差,一切自然紧着差事为上,住顾某家中,既方便我二人交流,再来也有个照应,就是还望田书办不要嫌弃顾某家中简陋才是。”
他的话都说成这样了,田书办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听从。
按下不提,等二人走后,晚香便让人放出了县衙来人的消息,并说明日县衙的人便会和大家见面。
到了第二天,市集的西南角支起了一长条案,田书办、顾青砚以及晚香都来了,自然也来了不少百姓。
这个过场主要是田书办露脸让大家认一认,同时也是通知五日后便行征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