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 第32章

作者:辛宸 标签: 朝堂之上 科举 爽文 穿越重生

  想当初,原本没有他存在的平行时空里,被李嘉卖了的杜十娘,不就在怒沉百宝箱之后,跳水自尽而亡,这般宁死不屈的暴脾气,若是再被人当面羞辱,还不知会不会为了名誉再闹出自尽以证清白的事来。

  可就算她不曾诬告李嘉,并非污蔑士子,可那些士子怎会去管前因后果?他们只看到因为她而起的舆论,坏了他们“读书人”的名声,而在他们联名上告,利用权势压迫,三木之下,刑罚加身,作为区区一介弱女子,她又如何能挨得住?

  就算她愿为名誉而死,方靖远也不想她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枉费了他先前花的心思为她争取的权利。

  关键还看临安府的态度,方靖远主意已定,也不去莲花舍了,直接让岳璃赶着马车去府衙。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宋会要辑稿》国朝置都进奏院,总天下之邮递,隶门下后省,凡朝廷政事施设、号令、赏罚、书诏、章表、辞见、朝谢、差除、注拟等,令播告四方,令通知者,皆有令格条目,具合报事件香报。

第四十八章 以彼之矛

  如今的临安府尹赵世宇原本是太祖一脉的闲散宗室, 后来因赵构过继赵昚之后,皇位正统回到太祖一脉,他们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然而被散养多年的宗室子弟能成才的不多,他也算是矮子里拔将军才挑出来当了临安府尹,平日里依旧走马斗鸡, 蹴鞠相扑, 正事大多由临安府少尹处理。

  今日他先是接到了秀才联名的状子,状告章玉郎、杜十娘诋毁士子,恶意中伤儒生,广为传播导致读书人名声受损,有辱斯文,当处以极刑,封禁该书,禁止艺人说唱传播,方能以儆效尤。

  赵世宇一开始还当成个笑话, 压根没当回事, 《杜十娘怒沉负心郎》不光他看过,家中妻妾子女不少都去捧过场, 十娘收到的花牌里至少有一小半都是来自夫人和娘子们的打赏, 这些女儿家整日里沉浸在情情爱爱之中, 为十娘的深情打动,为李嘉的无耻而愤怒,跟着骂几句负心人,实属正常,算得上什么污蔑?不过一笑置之罢了。

  可没想到联名的秀才越来越多,还有些太学的举子们也开始跟着署名上告, 围在府衙外久久不散,甚至开始静坐求告,这就让人十分头疼了。

  这厢赵世宇正头疼着呢,想着要不要先发个签让人去莲花舍拿了章玉郎和杜十娘来审问,就听得门子传报,说集英殿修撰、武学博士方靖远拿着宗正司赵士程的名帖求见。

  他就知道避不过了,大手一挥,“有请!”

  官不在高,得宠就行。

  眼下这位方探花,能从太上皇手下走出来,得了当今官家的圣宠不说,当堂怒怼得宰相吐血尚书告老,战斗力是一等一的强,他作为看戏的府尹,深表佩服之余,平时也是敬而远之,生怕招惹到这位,不光是会被怼到吐血,完了还会被全城的小娘子说方探花骂得好,连回家后自己后院的妻儿如今都是小方探花的忠实拥趸,真真是得罪不起。

  方靖远一进内堂,见赵世宇摒退左右,也让霍千钧和岳璃在堂外候着,方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下官见府君面有忧色,可是为杜十娘一案烦恼?”

  赵世宇呵呵一笑,心道若不是你我还不烦呢,面上依然客客气气地说道:“方博士猜得不错,本府正为此发愁,打算派人签拿章玉郎和杜十娘前来过审,不知方博士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想先行禀明府君。”

  “但说不妨。”

  方靖远先拱手一礼,说道:“下官听闻有人举告章玉郎杜十娘污蔑士子声誉,有损读书人名誉,便赶来求见府君。敢向府君担保,章玉郎这篇话本,完全据实创作,绝非捏造污蔑,更何况,章玉郎本身就是秀才出身,又岂会自污名声?”

  赵世宇一怔,有些不解地问道:“章玉郎讲浑话之名本府亦曾听闻,此人乃乐伎出身,怎么会有秀才功名?方博士莫要唬我,若是被他人知道,怕是要累及博士名声。”

  他以为方靖远是为章玉郎开脱,却不想方靖远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他。

  “章玉郎十二岁就已考中秀才,天分绝佳,若非家人遭连坐处罚,他也不会被罚没入官。如今官家已命大理寺彻查旧案,为其洗冤平反,其追封其父,恢复了章玉郎的功名,如此一来,他依然是临安府的秀才。”

  “不仅如此,他还是《朝闻报》的特约撰稿,如此士林才子,读书典范,又岂会污蔑读书人的名声,置自己的声誉于不顾?”

  赵世宇看了看他手中的文书,的确是刑部批文,当即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即便如此,衙外那些秀才和太学学生联名上告,本府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只要理了,就得接状子,接了状子,就得拿人,这个人情,必须得让方靖远认下,否则他岂不是平白送了人情出去,半点好处都无。

  方靖远当即说道:“此事便请交给下官,下官这便去说服他们撤诉。”

  “哦?若是元泽能说服他们撤诉,那是最好不过。”赵世宇打着哈哈,起身送他出去,倒是很想看看,这位尖牙利齿怼朝臣的方探花,要如何“说服”那些秀才们撤诉。

  那些秀才和太学生,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否则也不会捕风捉影地为了名誉之争告上府衙来。

  方靖远见他跟来,只当他是来为自己撑腰,倒也未曾阻止,大步朝府衙前门外走去。他来时走的是偏门,只听到前街口人声鼎沸,有人慷慨激昂地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还哭嚎几声,仿佛遇上了千古最伤心之事。

  现在想来,被撕下面皮骂伪君子,负心薄幸读书人,有点廉耻表演欲高的,确实能做出这等举动。

  到得府衙前,果然看到一群儒生围坐在门前,身穿白衣,赤足束发,神情悲愤地朝着府衙大门高喊:“奸夫淫妇,毁我声誉,十恶不赦,严惩不贷!”

  声浪之高,方靖远脚下一个趔趄,幸得岳璃眼疾手快,从旁扶住,“先生小心。”

  方靖远讪讪地说道:“没事,我这是被他们吓得。听听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我看章玉郎和十娘该告他们毁谤才是。”

  霍千钧捏了捏拳头,关节咔咔作响,已经硬得足以开碑裂石,“不如让我先去揍他们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满嘴喷粪,胡言乱语!”

  方靖远摇摇头,“君子动口不动手,更何况你就算揍了他们,他们依然不服,不会撤诉的。还是我先去问几句……”

  “你?”霍千钧狐疑地看着他,再看看群情激奋的学子们,深表怀疑,“你这样过去,不怕被人打?”

  方靖远面色一沉,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啊,一看就欠揍的样?更何况——人有拳头,我有阿璃,阿璃,走!——”

  看着阿璃紧跟着他朝人群走去,霍千钧怎么就觉得牙痒痒拳头也痒痒的,还有脸说他欠揍,他方元泽比谁都欠揍好吧!要他敢不带岳璃晚上出去溜一圈,别说那些被“告老”的大臣们,单是武学被扣分的学生,乡试考砸的考生,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要套他麻袋揍一顿呢!

  “听说,你们是为李嘉伸冤,举告章玉郎和杜十娘捏造事实,毁谤秀才,有辱读书人声名?”方靖远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所到之处,众皆寂然,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这副相貌对众人的视觉冲击力,哪怕他蹙眉凝神,目光冷冽,依然堪称如玉君子,风姿卓绝,不亏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见众人不答,方靖远皱皱眉,问道:“怎么?敢告不敢说吗?”

  “敢……”当中一个儒生发声,见他目光投射,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说道:“章玉郎和杜十娘狼狈为奸,污蔑我等,说什么负心每多读书人,这不是毁谤我等名声是什么?”

  “你等……”方靖远看着他冷笑一声,“看来,你还代表了不少人啊!既然如此,你认得李嘉,和他是同流之辈?且报上名来!”

  “你是何人,凭什么让我报名……”那人刚回了一句,旁边就有人戳了他一下,低声说道:“他是方探花,上次临安乡试的考官,听说下次会试也有他。”他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改口道:“学生孟清溪,平阴县举人,李嘉是学生同乡……”

  “平阴孟清溪啊!”方靖远的记性上佳,当即打断他的话,说道:“若本官未曾记错,你不是今科举人。既便如此,与李嘉同流者,可知他为何入罪,被判流放?”

  孟清溪愤然说道:“李兄是被那对奸夫淫妇污告,一个花楼妓子,本就身在贱籍,得李兄赎身相救,不思报答,竟然还敢诬灭他欺诈钱财、拐卖人口,如此忘恩负义,毁谤他人者,当真十恶不赦……”

  “打住!”方靖远听他说的激愤,连忙打断,“你在替李嘉喊冤之前,可曾去查看他的入罪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是因乡试舞弊,被革去功名在先,意图骗去杜十娘钱财,拐卖人口在后,两罪加罚,方才判了流刑。他被革去功名之后,本就算不得读书人了,你这般与他同流合污,为其不平,是不是昔日舞弊之事,你也曾参与其中?或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一听到“舞弊”二字,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许多人都悄然后退了几步,只留下孟清溪和几个书生还呆若木鸡地站在前面。

  临安乡试时的舞弊案,事后被查处了不少人,只是官府这次行事雷厉风行,通告之后便将人除名遣返,那些作弊的考生无颜再见亲友,自然不会说出此事。而眼下来的这些举子,大多是来参加明年春闱会试,一来一去的时间差,有些人还真不知道临安乡试被处罚的人名单。

  孟清溪便是其中一个,听方靖远如此一说,顿时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脊背发凉,别说言语,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和李嘉同流合污同病相怜,岂不是自承舞弊?这名声一戴上,比什么负心薄幸还要可怕得多。后者只是让人唾骂几句,而前者,则是能断送他的一生前途。

  “这……这是污蔑……”孟清溪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却觉得脑中乱糟糟的嗡嗡作响,完全想不出自己该如何辩驳,他刚刚才说了自己和李嘉同乡同学,才为他出头,现在若要撇清干系……他简直恨不得能回到片刻之前,狠狠抽自己的耳光让自己别说出那句话来。

  方靖远看着他,微微一笑,接着又戳出一刀。

  “说起来,章玉郎十二岁中秀才,如今已得官家特赦恢复功名,他才是地地道道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污蔑读书人,毁谤读书人名声的,不是他,正是你啊!”

第四十九章 东墙处子

  全场哗然!

  谁能想到, 被“污蔑”被“陷害”被流放的秀才李嘉,竟然是因为科举舞弊才引起后面一系列的事,在场的秀才和太学的学生们就算知道临安乡试舞弊之事的, 也不是十分清楚在开考前就被赶出考场的李嘉和《杜十娘怒沉负心郎》里的是同一个人。

  话本子嘛,大家听听罢了,都以为杜十娘“攀”上的不过是个普通读书人,她给自己脸上抹金才会说人是秀才举人,甚至大部分话本里的男主都能中状元, 而事实上由隋唐开科举至今, 未婚的状元郎简直屈指可数。

  夸张才是传奇。谁能想到跟两个来月前的真人真事联系到一起啊!

  结果, 他们帮忙伸张正义的,是反派, 是个作弊被剥夺功名的骗子,而他们声讨的, 是个地地道道十二岁就考中秀才的天才!

  别问,问就是脸疼。

  特别疼。

  孟清溪尴尬得无以言表,下意识地朝身边看了眼, 却发现原来站在他身边的身后的“同学”们全都退避三尺以外, 用一种看蛇虫鼠蚁般厌恶鄙弃的眼神看着他, 甚至一看到他望过去, 就立刻扭头做不认识状。

  明明, 片刻之前,他们还拥护着他要一起进府衙击鼓告状,若能带领众书生告倒章玉郎和杜十娘,借着踩到临安顶流之风,他便能扬名临安,成为儒林名士, 哪怕下一科考不好,说不定也能得了某个大人的赏识……

  谁能想到,转眼间形势逆转,他成了那个污蔑的人,原告成被告,罪名还是读书人最怕的科举舞弊。

  在这一刻,他看着面前俊美如谪仙的方靖远,他脸上明明还挂着微笑,可在他眼里,却变得比地狱阎罗可怕。就是这个人,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他从几乎触手可得的名流之地,一巴掌拍入地狱深渊。

  “你……”

  “我怎么了?”方靖远最看不惯的就算这种人,欺软怕硬,只敢欺负身在贱籍的章玉郎和杜十娘,对上他就立刻挺不直腰了,这会儿被他用李嘉的罪名稍加“连坐”,就已吓得面无人色。

  “难不成,你也要告我污蔑你?呵呵,本官所言字字属实,有据可查,而你呢?”

  “口空无凭、血口喷人,不过是欺负玉郎和十娘身份低于你。怎么,在本官面前,就不敢叫嚣了吗?”

  孟清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明白自己若是不能在此时扳回局面,不但会丢尽颜面,还有可能连功名都要丢了,当即拱手长揖到底,朝着方靖远深深一拜,声色诚挚无比地说道:“都是学生有眼无珠,看错好人,多亏先生提点,才令学生迷途知返,未曾酿成大错。”

  接着,他抬头望向方靖远,弓着腰,眼含热泪地说道:“先生大德,学生感激涕零,惟愿拜先生为师,早晚聆讯,学生定洗心革面,谨遵先生教导,以免再误入歧途!”

  话音未落,他双膝一曲,干脆利落地朝方靖远跪了下去。

  我去!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这人居然说跪就跪?!

  身怀现代人记忆的方靖远差点没反应过来,惊得想要后退,哪知这厮无耻到跪下时竟然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竟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听到旁人议论纷纷,愈发烦躁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孟清溪愿拜他为师,也是一心改过啊!”

  “是啊,方博士不如就收了他吧!”

  “收了他吧!”

  方靖远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的,要收你们去收啊,这个无耻之徒最会要挟民意,还倒打一耙,他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收个垃圾来做徒弟,阿璃她不香吗?阿璃?

  他刚想到阿璃,就觉得腿上一轻,刚才还死缠着自己的人被一只手抓着后勃颈拎了起来。

  岳璃的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本身力气大,下手又是巧劲,捏着他后颈麻筋让他动弹不得,连四肢都无法伸展开,像只大虾般蜷曲着被她拎在手中,看起来就格外的滑稽。

  “敢跟我抢老师?嗯?!”

  她的双目一瞪,杀气腾腾,气势散开来别说是正对着她的孟清溪,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吓退了好几步,生怕一不小心殃及自己。

  霍千钧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道:“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武学和太学里多少学生挤破头想拜方博士为师,都得先经过阿璃的拳头,就你一个……酸秀才,单凭一张嘴,就想拜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长得配当方探花的弟子吗?”

  “就是!我们太学也有人想拜方探花为师,可连他家门都进不去!”

  “嗬,那么可怕吗?小方探花看着人很和蔼啊,还长得那么好看……难道家有恶犬?”

  “恶犬倒是没有,他那个徒弟,就站他身边的,拎着孟秀才的,看到没,背上两把金锤,听说是岳云当年用过的,每把重达八十斤!”

  “啊——”

  四面齐齐响起一片吸气声,再望向岳璃的眼神就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从原本的单纯畏惧,变成了畏惧+羡慕嫉妒……恨不起来,没胆。没见孟秀才那么大块头个汉子,被她跟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连挣扎都挣扎不了,谁还敢上去自讨没趣啊。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方靖远摆脱了孟清溪的抱腿术,松了口气不说,有些嫌弃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弄脏了衣衫下摆,没好气地说道:“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收弟子了!想拜师的能打过阿璃再说话!哼!”

  他被周围人热烈的视线看得心生厌烦,解决了孟清溪,正准备转身离开去回复赵府尹,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去,就有人从后面冲上前来,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头顶一张状纸,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草民要告这孟秀才,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伸冤哪!”

  再次被抱腿走不动道的方靖远无语问苍天,他真不是三司的人,也长得不像包黑子,怎么就有人跑来找他喊冤呢?

  偏偏抱腿拦路喊冤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尤其是老头双眼红肿,眼泪鼻涕几乎都快一起抹到他身上了,可就那身子骨,别说岳璃,他抬抬脚都能把人给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