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世有幸
夏侯泊面不改色道:“晚音以为我今日是如何找到你的?”
庾晚音狐疑道:“除此之外呢?”
“……”夏侯泊显然害怕多说多错,一时没有接茬。
庾晚音的思路很简单:按照原作,端王应该一心瓦解太后党,并不会将疯皇帝放在眼里。此时起疑,是因为他意外发现夏侯澹和庾谢二妃都与往日不同,而谢永儿那些未卜先知的建议,又让他进一步怀疑三个人都非同寻常。
她想继续韬光养晦,就必须消除他的戒心。
但此时一味强调“我很普通”,或者“我这能力不足为虑”,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如虚虚实实忽悠一番,让他自己得出“所谓天眼也没啥大不了”的结论。
庾晚音再接再厉,循循善诱:“殿下才刚刚开天眼,还不太适应吧?是不是梦里有时能看见些奇异的景象,却又不知是何意?”
夏侯泊顺坡下驴:“是的,瞧着甚是模糊。”
庾晚音笑道:“解梦是门大学问,谁也说不清楚。据说境界最高者,六道众生诸物无不能照,一闭眼便勘破迷障。但实际上每个人根骨殊异,能看见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她装作很在意的样子,打探道:“殿下既是皇子,能看见更长远之事么?”
夏侯泊懂了。
自己看见的,她看不见,所以可以随便说。
夏侯泊:“说来怕你伤心。”
庾晚音:“!”
庾晚音紧张道:“但讲无妨。”
夏侯泊缓缓负手:“我看见了战火燎原,死伤无数,国祚断绝。晚音,我还看见夏侯澹匆匆逃出皇宫,身边没有你。”
乖乖,果然眼界不同,连扯谎的气势都不同,一张口就是大场面。
庾晚音用上了毕生演技,酝酿出一脸惊疑不定。
夏侯泊还挺入戏:“你没看见么?”
“我……”庾晚音欲言又止,“我只能看见一些最近的小事。”
“比如?”
庾晚音想了想:“有一次,我在梦里看见过谢永儿一针一线地绣一个香囊——似乎就是殿下腰上这只。”
谢永儿这香囊是躲起来绣的,连贴身侍女都不知情。庾晚音会知道,纯粹是因为原文就是这么写的。
庾晚音带着醋味加了一句:“殿下先前似乎说过,谢永儿也开了天眼?可她怎会认识你,又怎会绣香囊向你示好?”
夏侯泊顿了顿。谢永儿在送香囊时说过:“永儿略通占卜,曾算出殿下才是天命之人,真龙天子。”
夏侯泊心中对庾晚音的说法又信了几分,面上却温柔道:“应当是看错了吧。”
庾晚音:“不可能,那香囊的绣线我看得分明!”
“哦?你梦中的画面都很清楚么?”夏侯泊继续评估。
“嗯……”庾晚音的大脑也开始超速运转,“清楚的,还有一次,我清楚地看见殿下遭人下手暗算。”
夏侯泊:“?”
庾晚音:“那时我才刚入宫,殿下应该还在戍边,我看到一个魁梧的人从背后偷袭,幸好殿下反应快,回身挡了一下……之后我就惊醒了,一直担心得不行,幸而后来殿下平安归来了。”
夏侯泊想起她说的是哪一节了。
她看见的人是洛将军,与自己混得很熟,时常互相试试身手。那所谓的“偷袭”也只是一次玩笑。
所以,她确实开了天眼,但其实只能看见零碎的画面,至于画面是何意,则未必能准确猜测。
夏侯泊心中分析着,不动声色道:“晚音,陛下可曾告诉过你,他看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庾晚音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他有一次惊醒,说他看见我当了他的皇后,并立世间,国运昌盛。”
夏侯泊不以为然:“晚音是聪明人,即使不用天眼,想必也能看出大夏如今内忧外患,不似中兴之兆。陛下既然是惊醒的,当时神色如何?”
庾晚音忧郁地低头。
夏侯泊用一种“你司快倒闭了,跳槽到我司吧”的口吻说:“你在宫中几度沉浮,仍视陛下为良主明君么?”
“……晚音不过是个侥幸窥见一线天机的可怜之人,那么远的未来对我而言,如同一团迷雾。殿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夏侯泊眯了眯眼,望着她低垂下去的苍白脸蛋。
她今天为了花朝宴扮作了牡丹花仙,一身的金红贵气逼人,神情却像霜打的茄子,一副唯唯诺诺没有主意的样子。
跟那天湖心的女子判若两人。
那一日他站在岸上,远远听见她那声撕心裂肺的“干他”,至今疑心自己听错了具体字眼。但那份无畏的气势还是破空而来,她仿佛由内而外打破了一层枷锁,整个人都在发光。
让人无端地……想要掠夺那光。
片刻之后,庾晚音铁青着脸回到了贵妃殿。
夏侯泊刚才说:“前几日,我在梦中见到陛下与你在湖中泛舟,与几个布衣相谈。我有些担心你出宫后的安危,便派人跟去看了看,没想到陛下身边多出了一个高手,二话不说,杀了我手下许多暗卫。”
庾晚音:“……”
她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夏侯泊甚至还理所当然地问她:“你们见的是什么人?那高手是谁,晚音见到过么?”
庾晚音还想多苟一阵,不能直接撕破脸,只得忍气吞声道:“只是我想学小曲儿,陛下随手点了几个平头百姓来教我罢了。至于那高手,我在宫里从未见过他。”
夏侯泊:“是么?那你能不能用天眼算一算他在何处?”
庾晚音忙道:“殿下难道不知梦中的画面光怪陆离,都是天意所赐,不是我等能指定的?”
夏侯泊被堵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为我试试,好么?或许不久之后你会想明白,谁才是你的良人。”
庾晚音拿出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后退。
他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庾晚音一回贵妃殿,便唤来信得过的暗卫,吩咐道:“去谢妃的必经之路上多放些辟邪镇妖的玩意儿。”
暗卫诧异道:“娘娘,难道谢妃是妖?”
庾晚音高深莫测道:“她自己知道。”
暗卫又问:“镇邪法器可有讲究?”
庾晚音:“没啥讲究,长得越瘆人越好。再放点那种道士高人斩妖除魔的话本,妖魔的结局越惨越好。”
端王心思缜密,谁都不信,连谢永儿都不完全信任,否则也不会来找自己当备胎。
自己那通忽悠,他肯定不至于照单全收,转头就会找谢永儿比对。
自己得事先吓一吓谢永儿,把人吓到草木皆兵,这样到时候端王一套话,谢永儿才不至于大喇喇全交代了。
至于她会扯什么谎、能否与自己的说辞完全对上,这个就不强求了。反正端王也不信任她,虚虚实实,谁真谁假,就让他自己脑补去吧。
他要是对谢永儿的预言彻底失去信任,那反倒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一整天,谢永儿每到一处,都有诡状异形的可怕东西入目。那些凭空出现的话本更是不断恐吓着她:你这妖物被盯上了,要被贴上符纸烧死了。
是谁?究竟是谁想害她?
是皇帝怀疑她的歌舞来路不明么?不,以皇帝的脾气,疑心一起,直接就把她埋了,不会如此费心暗示。
是哪个嫉妒她的妃嫔么?不,妃嫔也只会偷偷去找皇帝告密,何必引她警觉?
直到晚间端王来找她密会,正在浓情蜜意指月谈诗,冷不防问了一句:“永儿曾经说过,自己时常未卜先知?”
谢永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的,这话她只告诉过他。
难道古人到底还是接受不了这种说法,直接将她打为了妖孽么?之前那些镇邪之物,是用来试着镇她的?!
谢永儿:“……也、也不是时常……而且也未必都准……”
夏侯泊:“占卜之时,是什么感觉?有天音传入耳中么?”
谢永儿哪还敢说真话,含糊道:“没有那么玄乎,只是模糊的感觉罢了。”
“感觉?”
“嗯……”
夏侯泊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攥紧发白的指节上停留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别害怕,我会为你保密的。”
那你又何必试我?谢永儿恐慌之余,生出了几分委屈。自己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到头来却换不来一句坦言。这个人的心思,实在太深了。
夏侯泊:“永儿能不能算一算,陛下在计划着什么?”
皇帝?谢永儿愣了愣:“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原文里的皇帝基本啥都没干,就是吃喝玩乐等着被推翻罢了。
难道说他最近做了什么事,但自己看完原文忘了?
谢永儿怕端王觉得自己划水,补充道:“有些东西是算不出来的,能算到什么要看天意……其实,准不准也要看天意。”
庾晚音哄走了端王,低调了几日。
藏书阁还在修缮中,她无书可看,只能躲着练练字。夏侯澹有时会陪她一起练,但也不是每天。
为了方便监视谢永儿,他现在的戏份是“在白玫瑰庾贵妃和红玫瑰谢永儿之间来回摇摆”,今天给你赐点首饰,明天推她荡个秋千。宫人都知道,暴君的春天来了,连脾气都好了些许。
然而事实上,在私下共处时,庾晚音很久没找回当初吃小火锅的那种闹哄哄的温馨了。
端王找她打听北舟,摆明了要逼她当间谍。
她越是拒绝,端王就会越忌惮夏侯澹。等他意识到庾晚音不可能为己所用时,就会痛下杀手,如同对胥尧那样。
所以现在……她要当双面间谍了?
她区区一个社畜,哪来的本事干这个?而且,两个夏侯,一边是铁恶人,另一边她现在也摸不准了。
那天湖里的刺客确实是端王派的。
但他又不是真的开了天眼,到底是如何找去湖边的?会是夏侯澹有意引他过去的吗?
庾晚音倍感孤独和心累。
夏侯澹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回避,却没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