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当年在战场上, 二哥冒死折回, 是为了救他。
若不是他, 当年回到家中的人就应当是二哥……
那根利箭, 穿透的人也应当是他。而不是, 用自己的身躯将他护在身下, 被利箭穿过胸膛,还叮嘱让他别睁眼的二哥……
卓远眼眶通红。
心中就似压了块沉石般,思绪如魔障般, 回到年少时候……
那时候,他仗着自己是平远王府的小儿子, 在京中怼天怼地, 到处惹是生非, 滋事闯祸。
平远王府是西秦国中的高门邸户, 父兄都战功赫赫,他就是将京中的城墙拆了,也顶多是京兆尹跟在他屁股后面修修补补。后来回回京兆尹见了他,都赶紧将眼睛一闭, 心中默念一声“祖宗!”,能绕道走的, 绝不在他跟前出现。
后来端阳龙舟赛,安南郡王的儿子入京,输了比赛, 拿鞭子打人出气,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的。作为京中纨绔,他实在看不过去这外来纨绔的作风,本想善意提醒对方一声,这行为掉价。结果对方输了龙舟赛又输人,颜面上更挂不住,抄着鞭子就来了。
他愣住了,这二傻子入京,都不先看指南的吗?
后来,他没控制好‘力度’,将对方好端端的腿给打断了。
这端阳节求得本就是安康,结果安南郡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御前跟前告状,说自己一把年纪才得了这么一个独子,好容易入京一回面圣,结果……结果自己儿子的腿都被人生生打折了啊……
听得父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终于,父亲脸色快要挂不住的时候,他脱了上衣,裸。露着后背,拿了鞭子来御前请罪——说他年少无知,不知道安南郡王世子喜欢同手下玩抽鞭子的游戏,他一时路过,没问清楚,见对方被抽得皮开肉绽,险些就断气了,他上前阻止,结过没想到安南郡王世子步子有些不稳,一下朝他扑过来,他没控制好力道,就这么……对方的腿折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也请安南郡王抽他几鞭子,要么打折腿也行。
你你你!安南郡王才是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方才他一番话,只要不是耳朵聋的,都听得出来龙去脉……
正在安南郡王进退维谷,下不来台的时候,父亲拿了鞭子上前便抽。父亲的鞭子是多年练出来的,光听着声音就疼,打在身上更疼,但他一直忍着没出声,此事遂才不了了之……
他不服气,本来错得就是安南郡王府的那群人!
谁知父亲恼道,“你以为安南郡王是什么人!你要不是平远王府的人,你今日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安南郡王最是小心记仇,你现在有父兄护着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日后父兄不在了,你要如何自持!被人抽筋剥皮,还是剜心碎骨!”
他头一回见父亲动这么大怒!
也不知安南郡王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别的什么的,怎么就这么让父亲忌惮……
但父亲不仅抽了他鞭子,还一怒之下,将他扔到边关。
那时边关驻军的主帅是二哥。
二哥从小就待他好,他也同二哥亲近。
父亲这回说是扔他,却是将他扔到二哥处去。
二哥待他不曾苛刻,也惯来待他亲和,二哥在他心中一直是最温文尔雅的一个。
二嫂有身孕在,十月就要临盆,二哥会在边关待到九月。
家中这一辈的孩子有四个,二嫂这一胎,正好排行第五,所以……日后就是小五咯~
他那时被父亲扔在二哥这里,日日同二哥在一处。
二哥同他说起过最多的就是小五……
因为二嫂刚怀上小五,边关就生了摩擦,二哥奉旨前往边关驻军,一日都没有好好陪过二嫂和小五。二哥心中内疚,所以时常将二嫂和小五挂在嘴边……
许是他每日听得多了。
又许是,他见多了二哥对这个自己那个尚未出生的,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小五,那股子浓郁的父爱,他终日耳濡目染着,连带着他都觉得同小五莫名亲厚~
他想,他的蹴鞠在京中踢得最好了!
等日后小五出生,如果是个侄子,他就自己教他踢蹴鞠;若小五是个侄女,他就天天让小五骑在他的肩膀上,他背着小五去逛街,去放风筝,去看皮影戏……去做姑娘家都喜欢的事情,让小五同他这个六叔叔最好就是了!
原来光是想想,就够他得意好久……
在边关盼着小五出生的,其实不止二哥一个……
只是到了边关之后,他才知晓平日里在家中管来的温和儒雅的二哥在军中的威望有多高!
二哥虽然温和,亦待人亲厚,但只要二哥振臂一呼,驻军之中都会云集响应。
这等气势和回应,和他在京中振臂高呼齐蕴几个全然不同……
他是被震撼到了。
他也是到了边关,才头一遭回过神来仔细想,自己早前窝在京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终日只知游手好闲,不是打马蹴鞠,就是到处惹事闯祸,还以为京中离了他不转了。但其实到了边关驻军处,才知晓根本连疆土的幅员辽阔,大好河山的巍峨壮丽都未曾见到过……
这里才有保家卫国、铁骑声声!
这里才有浴血奋战的好儿郎!
而他们在京中,不过是一群仗着家境优越,今日拆京中东墙,明日拆经京中西墙,还自诩了不起的“熊孩子”罢了,但其实,自己根本连眼界都未开过,不过是井底之蛙尔尔……
在边关的几月,仿佛给了他全然不同的认知。
他也日日跟着二哥出巡。
二哥喜欢带着他骑马去边境巡视,告诉他这里是何处,那里有什么故事,何处发生过什么战争,死了多少将士……
也会告诉他,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仗,打赢了也不叫胜。
更会告诉他,男子汉就要有担当……
只是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只剩笑容挂在脸上。
夕阳西下,他也学二哥一样,双手环臂,站在二哥身侧,“二哥,你希望小五出生,像你,还是像二嫂?”
二哥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小六,我倒希望小五长大像你。”
“像我?”卓远一脸意外。
二哥却是笑着,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既而跃身上马,“走了。”
他赶紧跟上。
……
在二哥身边的那一段时日,他开了眼界,也懂了不少道理,更能慢慢同军中的将士混迹到一处去,而不是早前那个高高在上,京中来的六公子,卓帅家中最小的弟弟云云……
小将军!
军中都会这么称呼他!
他也尤其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他甚至在想,等同二哥一道回京,他就同父亲说,他日后也要像二哥一样去军中,父亲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三天三夜不停!
二哥时常说他聪明,只是从前心思从未用在正途上。
但在边关的几月,他反而开始用心了。
在军中的时候,二哥也从未避讳他,军中诸事都将他带在身边——边关的一举一动,军中的策略,他都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二哥也会告诉他,为什么此处设防,另一处不设防;不同的天气下,面对不同的敌人要用哪种不同的兵器;为什么在军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真的……
他只觉得在军中的几个月,胜过在京中读许久的兵书。但转念一想,又正是在京中曾经读过的那些兵书,在需要的时候,才能信手拈来。
他记得二哥说过的话,所有付出的时间都不会白费,它会在有一日回来,只是需要耐性……
他也记得那一箭射穿二哥胸膛时,二哥让他闭眼,别怕,让他替他照顾好新哥儿和小五,他希望,小五日后像他一样,无拘无束……
他更记得,他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时,只有七八岁的卓新对着他撕扯,让他还他爹爹,一面怒吼,一面哭得不成模样……
小五出生时,他看着襁褓中的小五,泣不成声。
……
都是许久之前的陈年旧事,想起的时候,还剜心蚀骨。
而从那个时候起,卓新就恨透了他。
是他让卓新和小五失去了父亲。
他也失去了最爱护他的二哥……
后来卓新离家,一直在军中投奔二哥旧部,一年会回家一两次看小五。
他每次见卓新的时候,卓新都长高了一头,只是年复一年,对他的恨意似是从未消减过……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小五已经五岁,卓新也从早前八岁的总角孩童变成十四少年,同他那个时候去二哥身边时一样。
小五长得像二嫂,卓新却同二哥生得很像。
他有时去军中偷偷看卓新的时候,恍然会觉得回到小时候,见到二哥在远处同旁人说笑。但到最后,才想起是二哥已经过去了,眼前的,是新哥儿……
卓新的性子不似二哥,二哥多温和,卓新却更像他祖父。
骨子里带着一股硬气,很少服输,也从不低头。
卓新回府了。
卓远垂眸,他知晓,应当是因为他出征,府中没有他的缘故……
“王爷,马上到皮州了。”马车外,副将遛马上前,在车窗处告知,“皮州城守来迎了……”
卓远缓缓敛了思绪,亦敛了眸间氤氲,淡声道,“好。”
第029章 哇校服
这趟出征洪州, 原本可以不从皮州过。
是他在皮州有要见的人。
皮州城守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见了马车,恭敬上前迎候, “平远王亲临, 皮州之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位平远王脾气不好琢磨, 但不招惹就对了。
卓远撩起帘栊, 嘴角微微牵了牵, 温和又沉稳的声音道, “郭大人多礼了, 我约了人在得月楼喝酒,郭大人行个方便就是。”
啊?皮州城守愣住。
抬眸时,见卓远正好放下帘栊, 皮州城守连忙拱手,应道, “下官知晓了。”
***
马车在得月楼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