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平时白天傍晚村子里吵闹,各家各户屋里的动静,外面都不咋听得到,但这深更半夜里,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动静稍微大点,隔墙就能听到些。
苏瓷拿了个小板凳在苏华荣近前坐下,“是的。”
苏华荣好奇,“大半夜的,喊什么呢?”
苏瓷笑笑,“八成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敲门了。”
苏华荣往灶里添柴禾,“她家人做亏心事不稀奇,她又做啥亏心事了?”
苏瓷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干脆道:“她换了我的发言稿,我在台上拿出来的稿子,是空的。”
苏华荣听了眼一睁,“她换你的发言稿??”
苏瓷点点头,“目前没有证据,但肯定是她。等我找到了证据,就去告诉安老师。”
苏华荣恨恨的,“有证据了一定得治她!这个坏丫头!”
说着更气,“她们一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赵秀菊心肝肠都是黑的,恶得一队人都怕沾她,她闺女也养得这样。还有她那个儿子大彪子,成天也不干正事,就村里村外寻人打仗。老话有说呢,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苏瓷知道苏华荣受了吴家不少气,平时没少被赵秀菊欺负辱骂。
提起吴家的恶行,若是叫她这么说下去,她能说个三天三夜说不完。
听完了这话,苏瓷对苏华荣说:“以后我在学校里,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尤其是吴巧艳。赵秀菊如果要再欺负你,妈你告诉我,咱家不受这窝囊气。”
但说到这个,苏华荣又叹气了,“小苏瓷,你以为我想受这窝囊气呢?实在是,咱们叶家没有人啊。咱们八队,大部分都是姓吴的,虽说不是直系亲属,但人家是一个姓族里的呀。出了事闹起来,他们只帮姓吴的,看热闹拉架也是拉偏架,就拽着咱们不让动,只能被姓吴的打。过日子哪能这么闹呢,忍着罢了。”
片刻,她又低声说:“再说,你爸遇事就缩头,有理也不敢跟人讲。老婆孩子叫人打了骂了,他只当不知道。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把咱们骂个狗血淋头,说我们出去乱惹事……”
借着锅台上的煤油灯光,苏瓷看着苏华荣。
好片刻,她认真说了一句:“不会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苏瓷和苏华荣做好饭,两人坐着吃点填了肚子,便背背篓出门走了。
背篓里放着昨晚摘的方瓜和萝卜,重量上并不轻。
苏华荣还约了邻居蒋云霞一起,走的时候在她家门前叫了一声。
随后高矮三个人,在东边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背着背篓往县城方向赶去。
黑市不在县城里面,一般都在县城周边。
城里人找到黑市去买东西,也得走不少的路,有车骑会轻松一点。
但二八大杠,这年头也不是谁家都能有的。
在农村实属罕见,只有那么几家条件突出好的,家里会有一辆。
城里人也不是家家都有。
这车子一辆就要一百多块,而且要票,在数量上,比二十一世纪的家庭小轿车还稀罕些。
苏瓷背着背篓,里面放着小半筐带泥萝卜。
她跟在苏华荣和蒋云霞旁边,听她们讲村子里那些琐事,迈着腿赶路。
蒋云霞一脸肃容对苏华荣说:“欸,苏大姐,自从你家小苏瓷把叶老大家得罪了以后,你不帮他们家干活了,算下来这才几天啊,你那个婆婆,就开始出来骂刘兰花了。”
刘兰花是苏瓷的大伯母。
苏华荣留着体力不动情绪,“以前不是成天出来夸么,说刘兰花是妇女主任,能顶上一百个我。我在她眼里,在旧社会就是当丫鬟的料。现在我不帮她家干活了,看他们婆媳怎么好。”
“好个鬼呢。”蒋云霞说话也没大情绪波动,“这几天跟那些老太太一坐下,先是把你们一家骂一遍,随后就开始骂刘兰花。说她洗衣服洗不干净,喂猪也喂不好,套被子都不会,家里的活一样也做不好。又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块盐碱地,至今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说着想到什么,往苏华荣面前凑一下,“你不如把小三子给要回来。”
苏华荣吸气摇一下头,“这不成,这事不能做。从小就是老大家养的,现在养大了,在公社的供销社当了会计,我们要了就是不讲理。再说了,小三子明显避着咱们家,就怕认亲。”
蒋云霞叹口气,“俗话也有错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苏华荣倒是讲道理的,“我把他生下来就养了两年,咱家穷,他不想沾到这股子穷气也正常,算不得是白眼狼。”
蒋云霞不这么觉得,“刚生下来那头两年是最难带的时候,怀胎十月受那么些罪,都是白受的?这孩子明显什么都知道,但凡懂事点,不该这么对你和叶老二,起码不该疏远。”
苏华荣叹气:“他能过好就行了,我还有八个娃呢,有的是人孝敬我。”
说着转头看向苏瓷,笑着道:“是吧,小苏瓷。”
苏瓷突然被叫到,反应了一下,忙应道:“那肯定是啊。”
蒋云霞这也转头看苏瓷,感叹道:“小苏瓷真变了,做什么都有模有样,这丫头你得好好养,我觉得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苏华荣看着苏瓷笑,“我也觉得咱家小苏瓷一定能有出息。”
苏瓷被她俩慈爱地看着,自己也笑起来,“反正我肯定会带我妈过上好日子。”
蒋云霞听得哈哈笑,说苏华荣,“瞧你养这闺女,多招人稀罕。”
苏华荣也跟着笑,“以前不爱说话,现在嘴巴也变甜了。”
……
第020章
苏瓷跟着苏华荣和将云霞赶到集市,天色刚好亮起来。
三个人找地方落了摊,摆好背篓歇口气,随后就守着摊子等生意上门。
苏瓷展开小马扎坐下来,歇气的时候转头看看。
这处小集市并不长,一眼瞧过去,来卖东西的都是乡下人,身上穿着粗旧的破衫子,戴着草编凉帽,偶尔吆喝上两声。
气息平复了一些,苏瓷问苏华荣:“平时卖东西都来这?”
蒋云霞弯腰坐下来了,抢了苏华荣的话头道:“也有不嫌累且胆子大的,去城里转去。我们不敢去,叫人看到了来抓,跑都跑不脱。”
苏瓷喘口气,“这里没人抓么?”
“当然是有的。”苏华荣接话,“但这里不是人多么,能抓哪一个?要是真被发现了,就再悄摸摸地换个地方,下回就不在这里了。”
苏瓷点点头,迎着东方初升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接下来她没再问话,蒋云霞和苏华荣便又两人闲聊家常去了。在苏华荣和蒋云霞眼里,她毕竟是小孩子,在成人世界中不属于话题参与者。
苏瓷也没兴趣掺和那些家长里短,就默默地听着,只当了解世界背景了。
她也不用招呼来问价的客人,只需要在苏华荣谈好价钱后,帮她称斤重算钱再收钱,做个安静的小会计。
方瓜和萝卜都卖出了一些。
先时在摊位前停留的人,都是只看蔬菜,后来来了一些个人,不止看菜还看人,盯着苏瓷瞧一会,问苏华荣:“这是你闺女啊?”
苏华荣不知人问这个干什么,只道:“是啊,亲闺女。”
人又仔细瞧瞧,“长得是有一些像,不过你这闺女长得真水灵,乍一看,像你拐来的。”
苏华荣“哎哟”一声,“家里穷得自己孩子都养不起,还能去拐别人家孩子?”
人笑起来,“夸你家这丫头长得俊呢,这你听不出来啊?”
人买了东西夸了人便走了。
蒋云霞又仔细瞅瞅苏瓷,也笑着说:“小苏瓷是真的俊,咱们是十里八乡的,我还真没见过比小苏瓷更好看的。”
说着看向苏华荣,“你和老二脸盘子长得都周正,生的娃也俊。你家五个丫头,最好看的是苏瓷,再者是二丫头苏梅,三丫头也俊,就苏芳稍微次些。苏英要是爱笑,其实也不错。”
说到苏英冷脸不爱笑,苏华荣叹口气。
她坐到小马扎上看向蒋云霞,“苏英生下来就冷相,跟人欠了她八百块大洋似的。从小她爸打她打得也多,也就越发不爱笑了。”
说起这个来,蒋云霞回想了一下,说:“你家老二打孩子真是全大队独一份,回回都往死里打。苏英应该是你家孩子中被打得最多的,我记得有一回她打瘸了生产队猪崽的腿,差点被老二打死,差点就残废了,吊着一口气在床上瘫了一个月多,才能下床走走,是不是?”
苏华荣抿抿气,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细微怨懑,“他就这脾性,孩子犯一点错,他就往死里教训。家里八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他。眼皮随便翻一翻,都吓得娃娃们抖腿肚子。尤其是小苏英,受了他太多的罪了。”
苏瓷在旁边安静听了一阵,在脑海里隐约搜寻到一些记忆。
但这些记忆也不是原主经历的,因为她当时还小,很多事并不记得,都是像现在这样,听人拉家常讲的。
坐着也没什么事,她又好奇,便跟着问:“怎么就打大姐打得多?”
记忆当中,原主是没有被打过的,大概因为她脸皮薄性子软,别人还没动声色,她自己就眼泪啪啪往下掉,那还让人怎么下手去打?
苏华荣闻言看向她,越发有点气息闷塞的样子,“你大姐长得不大讨喜,性子又特别犟特别直,不服软又不会讨人开心,一句话软和话都不会说,你爸不喜欢她,有气多冲她发,就爱打她。”
说到大姐叶苏英的长相,在苏瓷看来,就是后来人说的那种高级脸,一脸的冷霜气。
放在生活中,这种面相再加上性子直嘴巴刻薄,确实会很不讨人喜欢。
话题勾起来了,苏华荣打开了话匣子,情绪也被勾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心疼,“那时候你都还没生下来呢,家里一度穷得揭不开锅,有一回你大姐带着你二姐,去人家工地上要饭。你二姐长得漂亮,就被一个人给看上了,他家没闺女,就想要了你二姐当闺女养。我是不同意的,你爸他也不同意,当时你爸还说,要是要小苏英就给了。”
听到这话,苏瓷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种话是当着大姐的面说的,她心里是什么感受啊?那么小的孩子,承受来自精神到身体的巨额伤害,怕是留了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心理阴影吧。
苏华荣叹气越发重,看苏瓷明显愿意听,便继续说:“后来有一回,你大姐带着你二姐又去要饭,你二姐就被那人给抱回家去了。那晚是你大姐自己回来的,回来就被你爸拿铁叉毒打了一顿,怪她没有看好妹妹……”
说着嗓音哽咽,忍不住眼眶就湿了。
苏华荣努力吸吸鼻子,擦一下眼睛,“小苏瓷你没有被打过,你大姐受的罪最多,有一回你大姐二姐被打得离家出走了,不知道跑哪藏了几天,回来后都饿得脱相了……”
苏瓷已经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揪着疼,空洞洞的透风。
蒋云霞伸手碰一下苏瓷,“快叫你妈别说了,你妈心软,再说这又得哭个半天。”
苏瓷深深吸口气。
好半天,她才缓了心头的憋闷揪痛感。
本来她还想问一句,怎么不拦着叶老二呢。
然这个问题,整合一下原主的记忆就能有答案——
八个孩子都怕叶老二,大多也都被他动手打过。
他们早就把挨打当成了习惯,毕竟还有句俗语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儿子敢反老子?
孝道压着,忤逆犯上的人毕竟少数。
而苏华荣一个妇道人家,不管是从身量还是力气上,都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