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细犬是特地调.教过的,能被送到谢珽跟前,嗅觉自然极为出挑。
阿嫣依次揭开药瓶,让它满屋去嗅。
起初,嗅遍屋子也毫无收获。
到了第六样药材,那条细犬将整个屋子转遍后,在书房里停留了半天,最末又去书桌周围打转。只是不甚确信,想必那味道幽微之极,连它都未必能分辨。
阿嫣也不急,让它歇了会儿接着闻。
到第十样的时候,细犬的表现就迥然不同了,大约是嗅到了极浓的气味,进屋后不顾牵向寝居的细绳,径直拔腿就往书房跑去。到了里面,稍稍停顿片刻,旋即扑向阿嫣常用的那张书案。
书案以花梨木制成,阔朗而精致。
此刻,细犬鼻中呼哧,只管在书案下打转,不时仰头贴向足有四寸厚的案面,口中轻吠。
阿嫣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谢珽。
他的脸上已尽数被寒色笼罩,阴鸷得骇人。
田嬷嬷见状,让玉露她们将书案上头的东西都挪开,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大约书案上摆放东西已被浸了味道,在玉露她们搬挪时,细犬的脑袋随之偏了些许。最后却仍扭回到书案上,不时抬脑袋去碰案底。
事已至此,情势已然分明。
田嬷嬷将细犬牵走,谢珽都没招呼旁人,径直举步上前,拔剑斩下,将书案拦腰砍断。
书案造得结实,哪怕中间断了,因两侧极稳,加之厚重的表面彼此挤着,纹丝未动。他绕到案后,抬脚将其踹翻,见断口出无甚异常,又挥剑砍下。
书房里,忽然传出轻微的咔嚓声响。
原本浑然一体的案底,忽然有一层薄薄的木片掉落,露出里头鸽卵大的坑。那坑显然是人为刨出来的,挖得十分粗糙,而随之露出的,则是一粒灰扑扑的干燥药丸。
迥异于寻常的蜜制药丸,那东西像是碾成极薄的胎后一层层卷成的。外头已经剥落,化成了粉末,里头却还是干净的,想必等它自然干燥剥落,便可露出里面裹着的药泥。如是陆续剥落,旧的成灰,新的露出来,可令药效不绝。
谢珽随手捻开,冷沉的目光又投向长案。
长剑扫过,案底皆被削去。
此起彼伏的响动里,封口伪装的薄木板陆续跌落,露出底下粗糙挖出的小坑和药丸。
零散错落的,竟有十来颗!
第83章 查明 这一去,郑家几乎炸开了锅。……
在场众人都被那堆药丸吓得不轻。
阿嫣纵然猜过书房有猫腻, 真瞧见那些小坑时仍觉心惊肉跳,腹中打结般难受起来,脸上亦迅速泛白。
小书房修得宽敞雅致, 窗外又有竹丛、芭蕉掩映, 推窗时有凉风徐徐送来,视野也极好, 是她最爱来的地方。嫁进王府后,她消磨在这里的时光仅次于睡觉用的床榻, 无论练字、作画还是看账, 都离不开此处。
冬日清闲时, 她能缩在圈椅里看整天的闲书。
难怪玉露伤损得比玉泉厉害。
因这书房里都是玉露伺候笔墨, 整理书柜杂物!且多半人家里,都会将贵重书画、要紧书信和账本等物放在书房, 若非亲信不可随意踏入。将东西藏在此处,绝不会误伤旁人,露出马脚。
那投药之人当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阿嫣看着那堆表皮已然斑驳的药丸, 眸底迅速笼起怒气,掺杂几分惊惧。
谢珽的脸色比她更为难看。
见阿嫣小脸泛白, 显然气得不轻, 又知这药丸居心歹毒, 便迅速将其拾起来, 让田嬷嬷拿到外头封存。旋即起身沉声道:“先封起来, 不许人窥探踏足。”说罢, 揽了阿嫣的肩离开书房, 到侧间里坐下,命人取热茶糕点给她压惊。
而后,牵住了她的手。
秋日里天气渐寒, 她掌心里却捏出了腻腻的汗。
谢珽心疼极了,惯常冷硬的脸上亦积蓄了浓烈怒意,几乎想立刻提剑出去,将文叙捉到的郑家狗腿提到暗牢,严刑审讯。但他竭力忍住了,因放心不下阿嫣——她元就是玲珑剔透、安静乖巧的性子,碰到这般歹毒的人心,可想而知有多害怕。
茶汤端过来,食盒里还有昨晚就炖上去的羊肉汤,刚热好的牛乳,才出笼屉的灌汤包。
食物是最能压惊的了。
谢珽取牛乳过来,见阿嫣没什么胃口,又盛了半碗羊肉汤,拿汤匙喂给她喝。
这羊肉汤是精心烹调的,将羊骨头和新鲜羊肉煮了整晚,熬成鲜美雪白的浓汤,再撒上切碎的葱花,端到跟前香气四溢,亦色泽诱人。阿嫣虽受了惊,却也没到呆怔的地步,闻着送到鼻端的香味儿,到底是张口尝了一勺。
滋味极好,被谢珽吹凉后也不觉得烫。
谢珽瞧她愿意喝,又喂了两勺。
热乎乎的肉汤在舌尖化暖,落入腹中时暖意犹在,令腹中的不适都缓和了不少。
她勉强朝谢珽笑了笑,自捧汤碗来喝。
谢珽则取个灌汤包倒放在小碟里,撕开条小口子晾着,免得待会吃急了烫嘴。等阿嫣喝完羊肉汤后递过去,稍微吹两下,便可吸着汤汁儿品尝美味。
如是照料着吃了点东西,她的脸上终于恢复血色,拿锦帕擦了擦掌心的汗渍,低声道:“投药的人居心歹毒,未必只放了这一处。既是细犬来了,不若将各处再细闻闻,心里也踏实些。”
“好。”谢珽颔首,怕她仍陷在惊惧里,先带她到厢房歇息,让田嬷嬷和卢嬷嬷细细搜查。
外头伺候的仆妇丫鬟都已被支出去,只剩心腹的玉露她们候命。
阿嫣缓了缓,觑向谢珽。
他的神色极为阴沉,甚于腊月寒冰。
这张脸原就生得轮廓冷硬,在数年杀伐后,已然淬炼出满身的决断狠厉,慑人威仪。先前夫妻俩感情渐浓,谢珽有意在她跟前收敛锋芒,亦渐而温柔流露,体贴照拂。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谢珽了,冷沉的脸色如黑云压城,似极力克制怒气,稍有不慎便要夺人性命。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东西既寻到了,夫君打算怎么办?”
“严审。”谢珽沉声。
事实上,昨日晚间回到外书房后他已抽空召见过文叙,将查探的经过详细问明。郑家固然也是一方豪强,比起王府的手段却逊色许多。尾巴收得不算干净,挑的人手也跟死士差之千里,但凡用刑严审,必定能挖尽底细,连根拔起。
这对他和朱九来说轻而易举。
谢珽先前瞧着小姑娘病弱的模样,推想幕后黑手的险恶居心,已是怒极。今日瞧见那些药丸,更是怒不可遏,几令想此刻就去暗牢,问出凶手后手刃主使,抚慰阿嫣受的种种苦楚,亦正律法震慑宵小。
阿嫣却已从惊愕中缓了过来。
细白的手指握住谢珽,她仰起头,眸底亦藏了淡淡怒意。
“夫君也说了,甘郎中的事情上郑家嫌疑最重,也牵扯了祖母的人。这是魏州城里仅次于王府的门第,不好用太强硬的手段。两边都有了线索,深查下去,凶手是跑不掉的,只差早晚而已。既要问罪,最好让人心服口服。”
“还是请母亲过来,商议着办吧?”
这般提议,自然是想力求稳妥,将如山铁证尽数摆明,不给黑手半点狡辩推诿的余地。
倒符合她一贯的谨慎周全。
谢珽自是以她为重,颔首道:“好。”
……
武氏很快就过来了。
她的想法与阿嫣不谋而合。
“你祖母是什么性子,你也都知道,这辈子除了疼惜儿孙,最上心的就是娘家人。你瞧她这些年,最疼的自然是念月,其次就是郑吟秋,比对淑儿还好。如今她上了年纪,又颇信重郑家祖孙俩,若是严刑审讯逼出了郑家,哪怕证据确凿,她心里也会犯嘀咕。”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咱们才将念月外嫁,再强审出郑家的阴私,她若不肯,到底是个麻烦。”
“何况郑家树大根深,咱们若要处置,对外总得有无可辩驳的交代。若关乎大局,军政的事上自可事从权急,万般手段都用得。但关乎内宅的事上动用重刑,旁人听闻之后,于你和阿嫣无益。为那种人给你们添不自在,不值当的。”
武氏瞧着谢珽,神色郑重。
其实还有一重顾虑,她没好挑得太明。
若这事当真是老太妃鬼迷心窍,不愿让谢氏儿孙跟皇家的人有瓜葛,借着娘家跑腿,用了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揭发时更须证据确凿,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若不然,往后但凡有人拿着酷刑审讯说事,都是个后患。
既然出手了,自然要一击必中。
干净利落地照着律法办事,不给对方任何逃脱辩白的余地。
武氏瞧罢谢珽,又握住了阿嫣的手,“这件事上,你媳妇想得更周全。”她说着话,轻拍了拍阿嫣的手,没多说安慰的言辞,也不必说什么疏于防范之类的客套话,那坚毅而柔韧的目光望过来,除了鼓励赞赏,便只透露出一个意思——
别怕,婆母给你撑腰。
这般坚决强硬的维护姿态,比家中的偏心的母亲好了数倍。
阿嫣心里好受了许多。
知道持家不易,她当然不会怪到武氏的头上,便颔首认真道:“母亲这些话,正是我想说的。黑手就在那里,再给她十天半个月也跑不掉,咱们就当寻常案子来办,有理有据的查明白,拿出证据,足够让对方无话可说。”
“外头是命案,衙门本就该按律法查。里头的事咱们自己来,总能水落石出。”
她的姿态虽柔和,却同样沉着。
既是如此,婆媳俩都是一个主意且言之有理,谢珽自无不从。
武氏旋即叫来田嬷嬷,让她去寻册子。
……
修缮王府并非小事,诸般细节都已造册。
除了材料开支,每日来的工匠也都有人查验身份,进来和离去时也都登记了名字,摁着手印。这事是田嬷嬷亲自盯着办的,做不得假。且她办事极为细致,除了出入春波苑的登记,连哪位工匠在哪里逗留多久,都单独让人记录了。
反正府里人手多,笔墨管够。
这些功夫都在暗处,或许一辈子都用不着,但真出了事,却也能有奇效。
譬如这次。
给春波苑的家具都是武氏挑了,让田嬷嬷亲自掌眼的,搬来之前在库房晾过半年,并非仓促新造。这药丸必定是在春波苑摆好后,才被塞进去的。
田嬷嬷对着册子,细查每个人的踪迹。
最后,盯上了个花匠。
春波苑里各处皆栽植草木花卉,屋中也养着盆景,且有不少是名品。那花匠是王府里用了许多年的人,两位太妃身边的花草也常召他去侍弄。
修缮春波苑时,花木皆由他带着徒弟负责。
偏巧那阵子他家里老娘生病,武氏待人宽厚,便许他白日里侍弄汤药,等后晌有人替换,再来府里上值。他也做事勤恳,后晌来府里,一直带徒弟忙到半夜才回。
彼时小丫鬟如实登记,没觉得怎样。
如今再瞧就觉出端倪来了——
他每尝进了春波苑,先给徒弟分派院里的差事,而后会巡查养在屋里的名品,从枝叶到花瓣,细细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