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了。”少女笑生双靥,那双清澈水灵的眸中焕出神采,于慵懒之外别添清丽。
谢珽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片刻,又瞧向那幅画,“这是在画西禺山?那边有远山梅林,底下像是……射箭场?”
“是啊。”
“怎么想起画这个?”
“徐秉均不是画了幅行宴图么,我瞧他们那日射箭玩得挺高兴,想着把这事补上,往后拿出来瞧瞧也挺有意思。”
“那你呢?”谢珽语气淡淡,微抬眼皮觑向她,“玩得不高兴吗?”
他问得似十分随意。
阿嫣没太留意他若有所指的语气,只笑吟吟道:“我自然也高兴。”
有白雪红梅可赏,有二三好友为伴,有婆母准备的生日小宴、汤滑香暖的温泉,还有山间清风苍穹皓月,能不高兴吗?
谢珽闻言,心中甚慰。
……
是夜,玉泉果然被人送回春波苑。
好些天没见,她憔悴了不少。
送她回来的嬷嬷也极客气,朝阿嫣恭敬施礼,又道:“先前奴婢遭人蒙蔽,险些错怪了玉泉姑娘,令她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事情已然查明,奴婢特将玉泉姑娘送回,后头那两箱是王爷赏的锦缎金银,权作弥补。奴婢失职之处,还请王妃责罚。”
阿嫣亲手将她扶起。
“背后情由王爷已同我说过。误会既已解开,玉泉又安然无恙的回来,就算揭过去了,往后嬷嬷当差时更谨慎些就是。”
“谢王妃宽宏大量。”
嬷嬷将千恩万谢,留了赏赐恭敬离开。
旁人瞧着耀目金银,鲜丽锦缎,一时间反倒有点羡慕起玉泉来了。
当日夫妻争执的事似乎就此揭过去,玉泉歇了半日,仍如常在阿嫣跟前当差。因谢珽亲自赏赐弥补,嬷嬷又专程送回请罪,也没人敢拿这事来说嘴。至于悄然消失的小锦,自然是那个让玉泉无端受委屈,以至夫妻争执不和的,想必已被处置了。
她原就不甚起眼,没两日就被抛之脑后。
春波苑里重归平静。
阿嫣却发觉谢珽最近有点奇怪。
临近腊月,衙署忙着给手头的事收尾,军中仿佛也无甚大事,他近来在府里待得踏实,甚少离开魏州。每日傍晚时分,太阳才刚落山时,就能踏着晚风来春波苑用饭歇息。饭后若无事,还能颇有兴致的看她逗小兔子、拨弄箜篌,甚至还会看她作画,夸赞几句。
这便罢了,夫妻俩住在同一屋檐下,总得有些话说,消磨闲暇时光。
但他最近沐浴过后老敞着寝衣,将水珠未干的胸膛袒露在外是怎么回事?
嫌屋里太热吗?
第38章 挫败 嫁来未久,还是个小傻子。……
腊月岁尾,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阿嫣素来畏寒,加之魏州地气比京城湿冷些,入冬后就靠着炭盆吊命, 熏得满室温暖如春。这晚用了饭后见谢珽迟迟不至, 以为他不会回来了,遂去沐浴盥洗。
温暖香汤泡得人昏昏欲睡, 里头的药汤却有调理身体之效,她只等水快温了, 才擦身穿衣。
出了浴房, 就见谢珽在桌边摆弄竹篾灯。
——那是徐秉均让卢嬷嬷捎来的, 细长的竹篾编织成贝壳的形状, 外头糊了层薄薄的晕染彩纱。里头有小吊钩,将蜡烛点亮了放进去, 暖昏昏的光芒照出来,衬着彩纱晕染出的色泽,浓淡深浅交错, 瞧着十分漂亮。
男人身姿修长,脸上被灯笼镀了柔和光芒。
阿嫣拿栉巾揉擦半干的头发, 莞尔道:“还以为殿下今晚忙碌, 要歇在外头。要准备点夜宵么?”
“不用, 吃过饭了。”谢珽手指轻拨竹篾灯, 漫不经心般道:“这灯笼哪里买的?”
“徐秉均给的。”
阿嫣随口说着, 将栉巾搭在手臂, 斟茶来喝。
才刚出浴的小美人, 身上擦了香膏,头发沐过花露,浑身都似染了温软香气, 在凑近时断续送到鼻端。她的身量窜得快,嫁来不过半年,寝衣下的弧线都比从前显眼了。这会儿脸颊潮润,半湿的头发松散搭在肩头,衬得锁骨秀致,青丝雪肤极为分明。
谢珽目光逡巡,淡淡“哦”了声。
这个徐秉均,当真无孔不入。
腹中暗诽,神情倒也不见异样,只将那竹篾灯笼丢开,自去盥洗沐浴。
一炷香的功夫后出来,果见寝衣松散。
阿嫣正跟玉露描绣帕上的花样,听着动静一扭头,就见谢珽头发湿散着走出来,脸上水珠都没擦净。那身茶色的寝衣原就做得宽敞,他懒得系上胸前盘扣,只将腰间斜衽处的系了,胸前水渍未干,烛光下只觉身线劲拔,胸前颇有常年习武练就的沟壑。
她赶紧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
造为海棠式样的烛台静照,轻微的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谢珽走到跟前,躬身凑过来看。
屋里原就熏得十分暖和,他刚出了浴桶,身上犹带着温热。俯身凑近时将一只手撑在桌上,几乎成了将阿嫣困在臂弯的姿势,男人雄健的气息当头笼罩过来,阿嫣只消稍挪目光,便可瞧见他腰腹的劲瘦轮廓,在深夜床榻畔平添暧昧。
风光半掩,属实令人不敢多看。
玉露虽还未出阁,却已被卢嬷嬷提点了好多次,瞧出谢珽的不对劲,寻个找东西的由头就行礼退出了帘帐。
阿嫣微顿,觉得她大抵误会了。
若是寻常夫妻,新婚夜既未洞房花烛,彼此间又日益熟稔起来,男人露出这般姿态,大约是有些暗示的意思。
但谢珽显然不是寻常的夫君。
以他对皇家的芥蒂,能善待她已是难得了,既没打算过得长久,以他的心高气傲和挑剔眼光,更不会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毕竟当时他也说了,少女的身段与他所求相去甚远,对目下并不丰腴的她想必无甚兴趣。
穿成这样,大约是他觉得寝衣束紧了累赘,袒胸露腹能自在些。仗着两人日益熟稔,不再装模作样了。
没想到这位汾阳王人前端贵威仪,私下里竟也如此不羁。
阿嫣暗哂,却觉得这样不大好。
毕竟她又不是瞎子,成日看他这样晃来晃去,心里总要起些波澜的,还容易被不知就里的卢嬷嬷她们暧昧催问。
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夫妻,还是得划出泾渭。
她埋首慢慢描画,连头都没抬,只状若无事的道:“我素来畏寒,屋里炭盆笼得比别处暖和些。殿下若嫌燥热,我明日减去些炭吧?或者箱柜里有薄软些的寝衣,待会我另挑一件给殿下换上。”
谢珽鼻端嗅到淡香,原本正觑着她柔弱无骨描画的那只手,闻言微愕。
“换什么寝衣?”
“殿下不是觉得热吗?”阿嫣抬起头,身体微微后仰,似是要避开男人半敞胸膛的冲击,眼底也清澈得没半丝儿波澜,只藏了些许疑惑,颇体贴的道:“敞着衣裳容易着凉,换件薄些的就好了。”
男人闻言微怔,没能从她眼角眉梢寻到半点期待的东西,心底无端觉出些挫败。
脸上倒是冷硬如常,更不动半分声色。
“换件绸的,棉的穿了也热,倒不必减炭盆。”他眸色清冷的直起身,随口说了句花样描得不错,便往梢间里去寻书卷。
阿嫣遂为他寻寝衣,搁在枕畔。
等她去厢房消磨了好半晌,检看过给谢珽洗熨的衣裳,再回屋时,就见他长腿一曲一伸,坐在榻上静静翻书。
寝衣严整,玉冠束发,姿态岿然而清冷。
瞧着顺眼多了。
……
首战失利之后,谢珽安分了好几日。
阿嫣倒是渐渐的忙碌了起来。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在汾阳王府这样的门第愈发如此,更别说年节诸事之外还掺杂了老太妃的生辰。
因着年中时谢珽奉旨娶亲,府中大操大办了一场,几乎惊动整个河东地界的文武众官,后来又有演武之事,更添舟车劳顿的往来。是以这次寿辰,老太妃无意大操大办,只是在家里关着门摆个小小的家宴,赶着年前阖府热闹一回便罢。
饶是如此,亲友中提前来道贺的也络绎不绝。
寻常人家自可由嬷嬷应对,但像老太妃的娘家人这样的贺客,总归是要请到府里来,到照月堂多坐坐的。
武氏亲自相迎,含笑引入厅中。
郑老夫人带了儿媳和郑吟秋,满面堆笑的走来,见礼过后含笑道:“太妃的生辰是大事,我可是年年都不能落的。听说明日只是摆个家宴,我就不讨嫌来凑热闹,今儿先过来道个喜。愿太妃岁岁安康,如南山青松不老,福寿绵延,日月昌明。我那儿备着成堆的寿礼,就等着一年年搬来呢。”
老太妃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两个老妖精,送来送去的也嫌烦,不如一道搬来还省事些。连同吟秋也送过来,我瞧着她性子这样好,实在是喜欢。索性今晚就住在这儿陪着我说说话,明日过了家宴再回。”她笑吟吟牵了郑吟秋的手,拉着坐在身边。
郑吟秋遂含笑道:“能沾沾太妃的福气,我求之不得呢。只怕祖母和母亲要怪我放肆。”
“既是太妃垂爱,你就留着吧。”
郑老夫人巴不得能让孙女出席王府的家宴,自然顺水推舟。
事情就此定下,嬷嬷自去安排屋舍。
郑吟秋盛装丽饰,华服彩绣,端庄明艳的坐在老太妃身边,不时凑趣儿说笑,哄得老太妃甚是开怀。
满屋言笑晏晏,秦念月目露黯然。
自打搬去红芦馆之后,她就甚少在照月堂露面了。哪怕偶尔来外祖母跟前作伴侍疾,也是三五日就回,免得武氏心生不悦,各自不快。比起照月堂的花团锦簇,红芦馆地处偏僻,平素除了外祖母和二舅母的人偶尔来瞧,几乎门可罗雀。
她身在其中,凄苦孤独可想而知。
这回来照月堂,一则是因老太妃寿辰,她过来陪伴凑趣儿,再则是婚事已有眉目,老太妃做主给她挑了人家,怕是年后大约就要择定婚期。老太妃终究舍不得骨肉,想趁着明日家宴,拿外孙女即将出阁为由头让她搬回来,今日算是打个铺垫。
秦念月却仍高兴不起来。
当日谢珽含怒放话要将她外嫁时,她就知道,表哥对她恐怕已无半点爱怜。之后独居荒僻,无人问津,数九寒冬的天气里,她心里残存的希冀亦渐渐灰败了下去。表哥无意,外祖母不容她做侧室,楚氏的根基愈来愈稳,婚事仓促寻定,这座王府她注定是不能久留的。
既没法留在谢珽身边,近水楼台又有何用?
秦念月灰心丧气,瞧着老对头郑吟秋被家人捧在掌心,做任何事都有人帮衬谋划,羡慕之余,不免暗中泛酸。
都在内宅,谁还瞧不出郑家的打算?
无非是没捞着王妃的好处,想蹭个孺人的名分罢了。老太妃又上了年纪,喜欢留个亲近的晚辈在跟前尽孝,定是乐意笑纳的。
秦念月越瞧,心里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