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61章

作者:赫连菲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明筝突然觉得。其实赵嬷嬷什么都知道。

  提前替她找了晕船的借口,船上还事先就放置了干净的衣裙,还有适才瞥见的,帐外摆着的那只很大的浴桶,以及泥炉上?正汩汩泛着热气的酒。

  她有些?窘。可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尴尬。

  她和陆筠是夫妻,他是有权利的……

  身边服侍的人长久跟随,哪能一点儿不露痕迹。

  她也想说服自己,夫妻恩爱并不是羞耻的事。

  陆筠提箸拈了块儿去了骨刺的酥鱼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他默不言声,举止比她从容得多?。

  明筝松了口气,给瑗华打个眼色命她退下,亲自持壶替他斟了一盏酒,温声道:“……筠哥,我陪您喝一杯?”

  陆筠有些?受宠若惊,转过脸来,见她额上?落了一缕碎发,他抬手为她拨开,指尖轻柔落在她脸颊,另一手持盏而近,“愿年年岁岁——”

  明筝持杯与他相碰,软声道:“喜乐随君。”

  酒盏尽,朱唇边染了一抹酒痕。

  他以唇捻去,她没躲,攀住他衣襟,仰头启开唇瓣,让他顺利品尝甜腻。

  瑗姿怀里抱着披风正要上?前,被瑗华扯住袖子制止,朝她努努嘴,眨了眨眼。

  瑗姿明白过来,两婢红着脸对视一眼,缩头笑着,连忙避得远了。

  屋里,赵嬷嬷瞧了眼更漏,心道也不知船上备的被褥够不够。夫人一生墨守陈规,进退有据,活得犹如一潭死水。如今这是在自己的地方,跟自己的丈夫一处,身边又都是自己人,便是纵意些,又有何妨。

  但她许是年纪大了,总比年轻人多忧思些?。夫人过去生养艰难,如今新婚许还好,时日长了,肚子迟迟没动静,也不知陆老太君会不会不高兴。

  侯爷年纪不小了,当时议婚,太后就想为他寻个适宜生养的。等回去公府,她得去找亲家太太商议商议,瞧是拜拜送子观音,还是多请大夫调理调理……

  **

  一连数日,陆筠和明筝几乎寸步不离。

  明筝拜会了陆家各房长辈,渐渐对陆家格局也有了些?了解。

  不过有一样奇怪的是,虢国公至今不曾露面,她这个儿媳妇儿,还没有给公爹敬茶行礼。

  不过没人提及虢国公,她自然不好多问。

  犹记得太后有几回说起陆筠旧事,说到虢国公,总是叹息一声,摇摇头,却没有继续深说下去。

  就明筝自己从旁了解得知,虢国公求仙问道,不理俗务。可唯一的儿子成婚,这怎么都算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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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过陆筠自己不?提, 明筝并不预备多问。

  回门这日,天色有些阴沉。

  秋日过了?大半,眼看温度也降下来, 一日冷似一日。

  清晨明太太就急慌慌命人扫洒庭院,满心欢喜地等待女儿女婿回门。

  明思海在稍间看书, 不?时听见妻子大声指挥着仆役搬抬陈设。他摇摇头, 绕步走到里间暖阁,落了帘幕,稍稍隔绝了?外头的响动, 坐在窗前小几畔, 笔尖蘸了朱砂, 在书页空白处批注。才落下两字,面前的书被人夺了?去,明太太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催道:“老爷,您还有闲暇瞧书?待会儿新姑爷就到了, 您还不?拾掇拾掇去前院瞧瞧?是不是该叫人提前在街口等着?”

  明思海瞧书页上斜画了一大道歪扭的朱砂痕,叹了声,“外院有辙儿,内院有夫人和老大媳妇儿, 何用我去?”

  明太太将书丢在几上, 不?悦地道:“阿筝才嫁过去,咱们家没爵没职,兴许在人家眼里就觉着闺女高攀,加上又是嫁过人的,怕只怕姑爷心里头有疙瘩,咱们能尽心的地方, 别给人挑出错处来,我?知您向来不屑这些,可事关闺女,总盼着她能好过些,不?做点什么?,我?心里总是不安。”

  明思海沉默着,半晌,牵住明太太的手抚了?抚,“你?受累了,诗咏。”

  明太太有点不好意思,拂开他手一笑,“说什么?呢?这有什么?累不累的?您赶紧起来,去外院瞧瞧,我?这就喊辙哥儿媳妇儿去安排人,往街口打量着去。”

  明太太风风火火的去了,明思海仍坐在窗下,目光掠过晃动的布帘,移至桌案上倒扣的书上。——他瞧的是兵书,书页上一片空白,没有注名,翻开里面的纸页,才能发觉是手抄的拓本,甚少有人知道,这是上任虢国公陆荏的行军布阵心得……

  车中,陆筠和明筝并膝而坐,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握着明筝的手低头沉默着。

  她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他是在紧张。他不?善言辞,向来寡言,明思海为人严肃刻板,也并不好打交道。

  “侯爷。”她轻牵他袖角,抿唇笑道,“待会儿到了家,您只当成自己家一样,我?爹虽然严肃,但他不?会为难您的。吃饭的时候,明轸他们要是敬您酒,也别一味都饮了?,实在喝不?得,可以拒绝的。”

  上回明轸大婚,他被灌得醉了?一场,如今想来,还觉有些好笑。这人外表看起来无坚不?摧,酒量却只是寻常。端坐在案上抿唇不?言,一盏一盏来者不?拒,人家还以为他多海量,转过脸来,独对着她时,却是完全另一幅面孔,趁醉缠着她,一声一声求她别走……

  街口盯着的仆从远远看?见嘉远候车驾近了?,一路狂奔回明家,“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来了,姑爷跟姑奶奶来了!”

  **

  百景阁里,明筝在座下给明太太磕了?头,“女儿成婚后,不?能时常在爹娘跟前尽孝,心中过意不去,日夜祈愿,望爹娘保重贵体,康健平安,万事顺遂。家中一应事辛苦嫂子跟二弟妹照应,明筝心下感激不?尽。”

  明太太忙叫人把她扶起来,用帕子擦着眼睛,“傻孩子,说这些外道话干什么??”

  侧旁一个年轻妇人红着脸站起身,给明筝施了一礼,“三姐。”

  这是明轸的新妇葛氏,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花容月貌,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格外文静娴雅。

  两人见了?礼,分长幼落座,明太太凑近明筝耳畔,道:“你?二弟妹有了?,昨儿才请了大夫瞧出来的,先前不?知道,你?二弟还带着她去林子里纵马玩儿去了?,昨儿听说,可把我?吓坏了,罚你?二弟跪了两时辰。”

  说得葛氏红了脸,低垂头,小声道:“娘,对不住,都是媳妇儿不懂事,不?怪、不?怪二爷的……”

  后头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羞涩极了?。惹得明太太等人都笑了?,林氏握着妯娌的手道:“好弟妹,你?别帮他说话,这皮猴儿本来就有些不?知轻重的毛病,娘不?给他点颜色瞧,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明太太说:“轸哥儿瞧着稳重,其实内里就是个大孩子,凤瑛你?别一味纵着他,瞧他做的不?对,只管说他。”

  明筝瞧自家亲眷围在一处热热闹闹说话,再想到陆家冰冷肃静的氛围,不?免有点心疼起陆筠来。

  她和他生长的环境全然不一样。她父亲虽严厉,可对她的纵容一点也不?比母亲少。

  明太太抬眼瞥了她表情,见她眼底颇有落寞之色,以为她遗憾子嗣一事,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三丫头怎样?侯爷待你?好不好?老太君容易相处么??有没有人给你?委屈受?”

  岔过了?怀孕生子的话题,明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片刻林氏出去张罗饭食,明太太命明菀等人扶着葛氏去休息,自与明筝二人一道进了?暖阁,母女俩对坐在榻上,细细说着体己话。

  一日时间过得很快,吃完午膳,又说了会话,天色就暗了?下来。

  **

  明月高悬,银辉铺地,今儿是八月廿一。

  绾心月苑大门徐徐开启,内官弓腰扶着一人朝最偏僻的西北角去。

  来人行色匆匆,没有乘轿辇,皂色靴上绣着赤金龙纹样,踏过青石板路径直来到灵武堂前。

  经由上回,灵武堂多加了?一倍的守卫,见到来人,侍卫弓腰上前,将沉重的铁链打开。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男人没有犹豫地跨入,内官和侍卫乖觉地留在外面。

  穿过庭院,拨开厚重的石门,刺骨的冷意被风裹住朝来人热扑扑的身子涌来。

  他明显事先有所准备,并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内里光线昏暗,没有点灯,他摸索着朝内走,冷意越发分明,锦缎袍服耐不?住冰寒,很快他就有些发抖。指尖打着颤,拨开晶莹的珍珠帘子,窗上蒙着不?透风的琉璃,借着窗外凉凉的月色,隐约能瞧出重幔之间,躺着一个女人。

  穿着素白的纱衣,披散长发,闭眼睡在那儿,静谧安详。

  “卿卿……”

  男人开口唤她,连声音都打着颤。

  他一步一步走向床帐,靠近了?,才能瞧出,女人睡的不?是寻常的床,而是一座冒着寒气的冰棺。

  他坐在“床”沿,神态痴迷的望着沉睡中女人的脸。

  “卿卿,朕来瞧你,今日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这世上,但凡你喜欢的,哪怕是天上星,水中月,朕都能为你?夺来。”

  他俯下身,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她。

  “卿卿,这里这么?冷,这么?黑,你?怕不?怕?可惜,朕不?能夜夜来瞧你……朕知道,如果你?醒过来,也不?愿叫朕来……”

  “过了?这么?多年,朕已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貌美,还是这么?的……让朕牵肠挂肚……”

  “慕容棠当真那么好?值得你?眷恋一辈子吗?他都死了?,你?还要为他守节,不?肯接受朕……朕这一辈子,想要的都有了?,皇位、权力、九州天下……唯独你,朕留不?住,得不?到……”

  “你?说只要你?死了,朕就会忘了?你?,忘了?这份感情。你?错了?,卿卿,朕永生永世也忘不?了?。”

  “你?不?要急,就在这里,等着朕……等朕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合葬在一块儿,纵使生不?同衾,但死能同穴,是不是也算完满?”

  他扶着冰棺低低地笑起来,不?管他说得多么?动容,多么?心碎,可棺里的人,却永远不?能答他了?。

  寒冷彻骨,为保这具尸身不朽,他命人以冰筑屋,以药剂保她不腐,相思刻骨,天人永隔的滋味太熬人,他熬不住。他要她陪着他,哪怕她不情愿,哪怕她已经死了,哪怕……他明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总好过连个痕迹也留不?下啊。这是他深爱的女人,是他的卿卿。

  每个夜晚,他身边陪着各色娇艳如花的宫妃,他可以给予荣宠,可以临幸,可以耐心说些情话哄着,可他心里,永远只有她,再也盛不?下任何人……

  **

  陆筠受命侯在灵武堂外,等了?许久,内官担心皇上受不?住里头的寒凉,多次示意陆筠前去劝劝。

  陆筠没有说话。

  片刻,殿内有了?动静,皇帝负手从内走出来,见到陆筠,淡淡点了点头,“修竹来了?”

  陆筠上前行礼,“皇上,军情紧急,无?奈只得追到这儿来。”

  皇帝面色苍白,指节都冻得红透了,陆筠垂眼看到,解下大氅披在皇帝肩上。

  “怎么了??西北出了事?”

  陆筠点头,“微臣在西边有些耳目,前些日子探知,嘉城总兵许克苒纳了两名西国来的姬妾,西国臣服后,常年纳贡,讨好边陲重臣,原也平常,不?过微臣的人探知,这两个姬妾身份有些可疑,而后就截获了?几封从许府递出来的书信,嘉城布防情况,清清楚楚誊抄在上,臣已叫人拿了许克苒,不?过他的身份……”

  陆筠顿了顿,皇帝立即明白过来,凉笑道:“是她的族人?”

  陆筠叹了声,“皇上,翊王妃已病故多年……”

  “修竹。”皇帝摆摆手,笑道,“你?要说什么?,朕明白。朕纵由许家壮大,不?过是为安自己的心罢了。朕还没老迈昏聩到这个地步,你?只管审,只管断。”

  转过头来,冰凉的指尖扣在陆筠手腕上,“修竹,你?可有在心里头笑过舅父?朕自知,自己不?配做这帝王。男人无?情,才能成就霸业。有了?情,也就有了?弱点,……修竹,你?也是,记住朕受过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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