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他凝视着掌心?下的一片平坦,“你?太瘦了,吃得也少?。”他说完,忽地想到一件事,“前几日进宫,日日雪里跪着,不打?紧吗?”
明筝摇头?,“大夫瞧过,无碍的,我穿得很厚,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不说话了,轻缓地摩挲着她的肚子,神色无比柔和。
明筝推了推他,“夜深了,侯爷该歇息了,已叫人在暖阁备好了床铺……”丧期是不能同床的。
陆筠点点头?,“不急。”
他坐起身,抬手抽去她挽发的钗,“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了再去。”
她没拒绝,乖巧地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听?到窸窣的响动,他把帘帐放下来了,而后坐在她身畔,牵着她的手瞧她入眠。明筝心?道他这般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不知不觉,倦意袭上来,她昏昏睡了过去。
陆筠两眼清明,歪靠在枕上打?量着帐子里熟睡的妻。有时候午夜梦回,瞥见身畔的她,还觉着有些不真实。他竟真把她盼来了,不仅如此,连那个他不敢奢望的孩子,此刻也已在她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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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上院难得人齐,各房都到了,明筝有喜的消息没刻意传播,赵嬷嬷只没禁了今早大夫来诊脉的消息,片刻院子里就都传开?了。
陆家已经十来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喜事。
老太君自?是开?怀极了,忙命开?箱,要给未出世的重孙打?平安如意锁,做贴身的小?肚兜、小?褂子。
明筝和陆筠来时,屋里就已聚满了人,一见她,二夫人等都簇拥上来,“你?这孩子,做什么不早说?”
“前几日还跟着进宫折腾,这不是胡闹吗?今早大夫瞧了怎么说?几个月了?”
明筝有点窘,回身瞥了眼陆筠。他朝她笑笑,坐入椅中,代?她答道:“清早大夫来瞧,说阿筝无碍。”
老太君板着脸道:“你?也是,当?人丈夫的,连妻子有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阿筝怀着身子来回奔波,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两口子都是没轻重的!”
斥得夫妻俩都不敢吭声,转头?又?吩咐二夫人,“老二家的,那些个铺子啊帐啊,你?就多费心?。再有,拨两个能干的、有经验的婆子去筠哥儿媳妇院儿里,帮着料理养胎温补的事儿。”抬头?横了眼明筝和陆筠,哼道,“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就知道胡闹,不能由着他们。”
明筝知道老太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面上句句是责怪,其实担心?得不得了,她朝陆筠看去,后者也正在瞧她,夫妻俩对视一眼,均抿唇轻轻地笑了。
二夫人笑道:“是不是该给亲家递个消息?”原先京里盛传明筝不能生,多少?人等着瞧两家笑话呢,亲家太太定然压力也很大,若是知道有了,必然像他们一般高?兴。
陆老太君蹙了蹙眉,“悄声些吧。”她瞥了眼陆筠,太后刚去,陆家就大张旗鼓报喜,这样不好。
她心?里怪罪天?家,那是另一回事,明面上的心?意要尽到,何况也得顾及陆筠的立场和心?情。
明筝也是这样想的,她先开?始没提,就是怕大伙儿太紧张她,一味什么都以她为先。陆筠正处在艰难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难关过去比较要紧。
“过几日我回娘家,私下里跟我娘说说。”明筝道,“二婶四婶不要为我奔波,我身边人手够,又?有您几位时时提点着,不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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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去后,二夫人留在了锦安堂,屋里服侍的都撵了出去,只留裴嬷嬷一个,在外间照看着炉火。
“娘,这下您可安心?了?筠哥儿有福,这么快就有后了。您说,要不要知会大伯一声?他若是知道,准是高?兴极了。”
陆老太君数着佛珠的手一顿,眯眼冷笑道:“他高?兴什么?他那样铁石心?肠的人,连亲娘亲儿都不要,会为着个还没落地的孙儿孙女动容?你?不必知会他,往后这个人提也不要提,我还想多活几年,等着瞧筠哥儿的孩儿长大,别喊他回来,没得气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安康,宝贝们吃粽子哇。筝崽大概要吃个蜜枣的,侯爷就吃个味道都没有的白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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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二夫人讪讪地住了口, 不?敢再提了。
老太君和国公爷母子之间误会很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和的。
国公爷做得也确实太过分了,这?些年?老太君经受了多少痛楚, 他全能视而不?见?,为了追求自己心里那点?“坦然”, 置家中孤儿寡母而不?顾,前些年?国公府那般艰难, 国公爷连回来瞧一眼、问一句都不?曾, 一句“方外之人”就把所有的亲情牵挂都斩断了。
有时候甚至二夫人想,幸好陆筠不?似他爹。陆筠比国公爷有担当, 也懂得体贴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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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有孕后,陆筠回家的时辰明显提早了。
每日除却处理?必要的公事, 其?余时间都留在院子里。
陆明两家都很重视她这?一胎, 食材补药每日价流水般送过来, 大夫隔几日就来请脉,说她体寒消瘦, 担忧日后生产要受罪,明筝不?得已, 每日都要吃上很多补药。
清元寺桃花绽放的时节, 她明显变得丰腴起来。
午后阳光被遮在淡青色的竹帘外, 偶然有一两束调皮的光线从帘隙透来, 在石砖地上投下一道道亮晃晃的影子。
明筝歪在炕上, 身上丝质的夏衫微敞, 内里牙色软绸中衣上, 平放着一只手掌。
陆筠将耳朵贴近她微隆的肚子,掌心隔着滑凉的丝绸缓慢游走。
这?姿势显得暧昧异常,隔得又太近, 他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拂在她软软的肌肤上,引得一串串难当的痒。
“没动。”他抬头?看?着她道,“是不?是午睡了?”
明筝被他逗得发笑,抬手抚了抚他发鬓,“本就不?大明显,听二婶说,要过些时日……”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翻身坐起身来,然后与?她一道并头?躺在大靠枕上。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从后圈住她,手掌自然地落在她肚子上,轻柔的抚触着,“它在你肚子里,却流着我的血。”
明筝闭眼笑起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眼见?自己肚子慢慢变得明显了,凸出一点?儿,身材也丰腴起来,旧的那些束腰的裙子全都不?能再穿了。这?个看?不?见?的小东西,每日折磨得她寝食难安,睡觉需得侧着,生怕翻身压着了它。口味也变得奇怪,她越发想吃那些原来几乎不?碰的东西……一开?始胃口不?好总是想吐,时不?时喉腔泛酸,后来又总是容易饿,总想吃那甜腻腻的东西。
陆筠闭上眼,将手臂收紧些,让她更紧密地躺在自己怀里,“你说会是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孩子吗?还是像我更多?”
她顿了顿,低声问他,“侯爷希望它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大夫诊过脉,说瞧脉象很有可能是个闺女。
这?个孩子被寄予太多希望,陆家需要男丁,需要继承人,她心知肚明,老太君他们都会希望她怀的是个儿子。
她心里有些乱,男也好,女也好,都是她和陆筠的孩子,她只盼着这?个小人儿能健康平安的降生、长大,做个快乐自在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呢?她不?希望,它一降生就背负太沉重的包袱,也不?想把上一代的遗憾都倾注在它身上。她希望它是个好人,一个普通的好人,不?必太出色,也不?必太好强。
陆筠默了片刻,他在思?索。
若是个男孩,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传给?他,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行军打仗,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如果是个女孩子,父女之间难免隔着一重,话?不?能说重,更不?能拖去校场练武,女孩子喜欢的刺绣扑蝶,他也帮不?上忙,有了心事,不?见?得对他讲,他除却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
明筝回过头?,见?他凝眉肃容,不?知想些什么。
她推了他一把,“侯爷?”
陆筠望着她,柔和光线一缕缕打在她脸庞,秀丽的面容更添恬淡美好,如果女儿似她,也是个绝色。将来大了,求亲之人必会踏破家里的大门,他们千娇万宠大的闺女,兴许还要受那男人家里人的气。
想到?这?里,陆筠已经开?始觉着有点?恼怒了,“最好是男孩子。”他说。
话?音刚落,就见?明筝脸色变了。
她抿紧唇,似乎有些失望,睁大眼睛望着他,想不?到?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只想着要个男丁来做继承人。
陆筠笑了笑,“你别误会……”
明筝已经误会了,她坐起身,将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拨开?,转身就要下地。
陆筠自后揽住她,环抱住她腰身,“筝筝,我都喜欢的。”
明筝冷笑,“侯爷现在来找补,也太虚伪了。大夫说过,这?胎八成是闺女,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陆筠笑道:“筝筝,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明筝根本听不?进,从前所有人都说她不?能生,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是陆筠宽慰她,说哪怕没有孩子,他们也依然会相爱过一生,会过得很好。自打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她又惊喜又满足,能跟他孕育个小生命,已是上天额外的奖赏。但压力也随之而来,似乎为着求个吉利,所有人提到?这?个孩子,都说是“小少爷”“小公子”,可大夫明明说这?是闺女,难道闺女就不?配被期待被喜欢了吗?
任谁抱着这?样的念头?,陆筠都不?该。
他是她和这?孩子最依赖,也是最亲密的人啊。
孕后的明筝也有寻常妇人常有的小伤感小别扭,尤其?在丈夫面前,那些缺点?不?加掩饰,想发泄就发泄了出来。陆筠没觉着厌腻,他瞧着这?样的她,觉得鲜活真实极了。
夫妻本就该是这?样,相敬如宾也很好,但明显的,这?个孩子的到?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更拉近了许多。
“筝筝。”他拥着她,扣住她脸蛋亲吻她的嘴角,“别生气。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骨肉,我自然喜欢还来不?及。”
“我没有嫌弃它是男孩或是女孩的意思?,你要相信,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样爱护它、疼它……”
他笨拙地说着哄人的话?,缓缓察觉到?怀里的人软化了下来。
明筝有些羞赧地别过头?,闭上眼睛鼻中发酸,靠在他臂弯中涩涩地道:“侯爷,我好害怕。”
怕生产的苦,怕不?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怕孩子的性别不?被接受,怕有什么风波有什么意外。她不?知为什么自己总是去担心这?些还没发生的事,也许是婚后的日子□□宁幸福,让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她害怕改变,怕这?份感情淡去。怕自己鼓起勇气又一次投入的婚姻再带给?她伤。怕陆筠得到?了,也就不?再那般喜欢和珍惜……更怕这?样想着的自己,她仿佛都不?认识她自己了。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软弱不?堪?
陆筠拥着她,手拂在她臂膀上沉默的安抚着。更动人的情话?他实在不?会说,但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多大的险阻在前。
他牵住了她的手,就会一直努力与?她并肩向前,一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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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菀的婚期到?了。国丧虽逾百日,仍只能低调的行了亲迎礼。
两家都未办宴,不?邀宾客,不?排筵席,不?奏鼓乐,两家都只来了关系最近的亲友。
明筝有孕在身,于吉礼有所避讳,没能亲送明菀出嫁,到?得明菀三日回门那日,才在陆筠陪同下回了娘家。
话?题自然围着她和葛氏的肚子打转,算算月份,再有二十?多日,葛氏的产期便到?了。
家里已请了乳母和接生的婆子,明太太絮絮叨叨地嘱咐明筝,“也要早些准备着,你上头?没有婆婆操持,二婶娘虽和善,总不?好什么都麻烦人家,……”
“医女和产婆都得要最有经验的,孙太太给?我介绍了几个,我瞧着还不?错,等忙完了你二弟妹的,就开?始替你挑捡。”
说得明筝和葛氏相对苦笑,自打有了孩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格外紧张,简直把他们当成了纸糊的灯笼,走路都恨不?得找三四个人来扶。
一天时间过得飞快,从上院出来时,天已擦黑,傍晚落了几许雨滴,雨势不?大,淅沥沥地沁着庭院,陆筠在二门外等候明筝,远远瞧见?妻子被人簇拥着走来。
她身段丰腴了些,梳着堕马髻,鬓边一串弯月形的插梳,垂坠着滴溜溜的水晶穗子,随着走路的动作款款轻摆,别有一丝妩媚韵致。
他胸中满溢着快乐幸福,换在一年?前,他尚还不?敢奢想这?样的日子。
若是外祖母也还在,就更美满了。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缺憾,他想,要更珍惜手里的幸福才是。
两人携手登上车,还没驶出巷子,就听身后一阵喧哗。
明筝吃了一惊,忙掀帘去瞧,门前原守在外送客的几个婆子侍人都慌忙正朝里冲。
陆筠打个眼色,小厮福景先瑗华等一步跟了上去。片刻消息传出来,听得明筝心里发紧。
“是明二奶奶,在青苔上滑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