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也
江宴行瞧着便勾了唇,也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似乎觉得看无聊了,他才继续问道:“三公主的烧,可好利索了?”
沈归荑不知道江宴行为何会突然问这个,虽疑惑,却还是老实答了,“好利索了。”
“那,”江宴行手肘抵压在石桌上,手臂自然向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三公主想家么?”
想家么?沈归荑稍愣,只一瞬,她便缓了过来,“自然是想家了,”她顿了顿,柳眉一挑,语气轻快,“不过,若是殿下对我好一点,我便不想了。”
这个回答不在意料之中,江宴行也是浑不在意的轻笑一声,“什么叫孤再对你好一点便不想了,”江宴行压低了声音,语气都幽沉许多,“难不成你母妃对你不好,竟丝毫不及孤的一点?”
沈归荑刚想开口,却猛地一僵,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江宴行方才说母妃?
他这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不知道沈如姬乃皇后所生么?还是说,这是他故意用这般说辞来试探她的?
可他怎么会突然这般试探她,江宴行从未去过南齐,连沈如姬的面的都见过,他如何窥得出破绽?
沈归荑宛如被人戳了脊骨,一下绷紧了身体,连带着神经和血液的存在都浅薄了些,满脑子就只剩“母妃”那两个字眼,以及急速转动着要如何回答江宴行的思绪。
“嗯?”江宴行挑了尾音,眸子也半眯着,似乎并不着急,更甚有种作壁上观的姿态。
被江宴行催促,沈归荑心知自己迟疑的久了,生怕再被江宴行捏着错处,便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母后待我是极好的。”她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但偏偏母后那两个字咬的比其它的都重,好似是在提醒江宴行说错了一般。
江宴行倒也不含糊,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用恍然的语气道:“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孤记错了。”
沈归荑跟着赔笑,“无妨,殿下记得我就成。”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江宴行便不再说话,他只是垂眸勾出一抹笑,这是这笑极浅,瞧不出任何情绪。
沈归荑的反应似乎是合乎常理,但又漏洞百出,她既然可以第一反应出是母妃而非母后,那后面的任何反应便都是有待考究了。
他又看了沈归荑一眼,似乎是没了兴致,便询问道:“三公主歇够了么?”
听得出这是再撵她走,沈归荑自然也是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省的江宴行再说什么不着边的话试探她,便点点头,“歇够了。”
说罢,不等江宴行反应,沈归荑便施施然起了身,提上了空匣子,“谢殿下款待,我先回去了。”
说着是客气话,可那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客气,半分礼数也没有遵守。
江宴行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看沈归荑。
鸦青依旧守在东宫外头,瞧见沈归荑出来,便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公主,今儿可顺利?”
沈归荑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她,也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她看了鸦青一眼,眸子平淡无波,随后又收回视线,半句话也没说。
看着情绪不太对,鸦青也不太敢问,只得跟着沈归荑一路默默回宫。
今儿江宴行这一番话,确实是将沈归荑唬住了,她委实不知,江宴行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试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于变相的提醒沈归荑。
她是替沈如姬和亲的,她是三公主。
沈归荑有些心不静,午膳时许若伶便瞧出来了些端倪,她并没有多问,只是趁着天热,做了一碗碎冰果酿,叫长叶送去了偏殿。
这是沈归荑头一回捧着一大碗,许若伶加了不少山里红干片,满满的一碗。
好吃是好吃,可沈归荑只是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她心思重,稍一有事,四下无人时做什么都没心情,便将碎冰给了鸦青吃。
沈归荑唯一的顾虑便是,如果江宴行真的知道了她是假冒的三公主,那么他会不会将她送回南齐,亦或者是给她安个欺君的罪名直接砍了脑袋。
可无论是哪一种,沈归荑都承受不起。
沈归荑唯一能想到的处理方式,便是离江宴行远一些,尤其是在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这样的想法便尤为强烈。
她按例坐在后头,前头都是一些分位高的妃嫔,平日里说话,也都是那几个。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之后的话茬便一直都围绕着江宴行展开了,底下的人讨论的激烈,倒衬得皇后情绪过于平静。
“不是我说姐姐,这太子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瞧瞧我表弟家的儿子,还未弱冠便有好几个通房,这殿下日日处理朝政到深夜,若无红袖添香,岂不显得冷清?”说这话的是蕙嫔。
这边话刚落下,许若伶旁边挨着的虞妃连忙跟着附和,生怕别人抢她话茬似的,“可不是么,我那表姑家还有个姑娘,也刚及笄不久,我瞧着是个水灵的,说话也讨人喜,若是能给殿下分忧解难,倒也是一桩美事。”
许若伶本不想说话的,可一瞧这虞妃又要无休无止的荐她娘家人,便哎呦一声,像是听到了紧箍咒,一副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模样对着她挥手。
“虞姐姐你可快别说了,我这耳朵都听的起茧子了,这么些年你都说了多少个姑娘了,表姑家的表婶子家的,你那远房亲戚都叫搜刮干净了吧!”
说罢,她顿了顿,“你那么上心干嘛,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娘娘命,可还不是连东宫都进不去嘛,这前头还有个顾望惊挡着,哪里轮得到她们呢。照我说,你那娘家人再找你,你甭理了,事办不成也落不到好。”
虞妃心肠软,耳朵也软,父亲原本是个落魄五品官,全是靠她才升了仕途,一家子亲戚没见过世面,只晓得家里出个娘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便挤破了头要往宫里塞人。
就这几年内,虞妃都带了不少姑娘进宫,细数得有个七八个,最后还是被灰溜溜的送了回去。
许若伶这话说得不是没道理,虞妃也叹了口气,只是实在是答应了那远方表姑,只得看着皇后,一副为难又可怜的恳求道:“看看吧?”
这模样委实把皇后给逗笑了,她抿唇笑罢,妥协道:“行,都依你,带进宫看看,不过本宫可跟你说好了,太子若是瞧不上,以后可别再往这宫里头塞人了。”
谈妥后这话题才就此揭过。
这一上午的话,别的沈归荑没记住,单那句“连个东宫都进不去”却被她捕捉到了。
她脑子里白光一闪,便有些恍惚,连带着脊背也有些发冷。
江宴行一直不喜自己碰她,也不愿意同她多说一句话,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沈归荑并不愚钝,一个家世清白又是虞妃带进来的姑娘都进不了东宫,她并不认为一个被太子亲自拒亲又是敌国公主的身份就能随意出入东宫。
除非,是江宴行故意的。
所以,从她那会儿去东宫再没人拦她时,江宴行就开始怀疑她了么?
第13章 苏醒(一) 还真是作死
沈归荑着实没想到,这虞妃早上说的看看,下午正主便来了。
这后宫里的女人无非就是日日争宠,可一旦这没了争宠的理由和动力,连带着关系都能和睦不少,谁要是听得一点风声,巴不得传的满后宫都要来看上一眼。
虞妃这表姑家的女儿,如今便是她们看好戏的乐子。
沈归荑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许若伶是个爱看热闹又八卦的,由不得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头一个便要找沈归荑分享。
连人家姑娘姓什么名谁,家里姊妹兄弟几何,年纪多大,都会什么不会什么,许若伶这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姑娘名叫陈莺瑶,立夏才算及笄,是家里的嫡女,上头一个哥哥,底下三个庶妹妹。女戒女训倒背如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会刺绣不会下厨,模样水灵,身材细挑。
沈归荑听了就打趣道,“你这哪里是看戏,我瞧倒像是在看儿媳。”
许若伶一听,板了脸,一副不赞同道:“可不只是我,这整个宫里的姐妹们都瞧着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要是让太子看中了,可不得按图索骥的去对口的姑娘送去?”
“那要真让太子看中了,姐姐也会送吗?”沈归荑问。
话落,许若伶当即便笑了,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她哎呦一声,才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天底下哪有咱们太子殿下看得上的女子,”
她摇了摇头,一副你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向沈归荑,“恐怕那雪山上的千年人参成了精,江宴行那小子估计也只觉得是个好药材罢了。”
说完,她还看了沈归荑一眼,见沈归荑蹙着眉头,似乎在考量这话的真假,便笑了一声,“你不信啊,那你可好好看着,我保证这陈莺瑶,连太子的衣摆都见不着。”
原本的闲聊到这突然有了打赌的意味,其实沈归荑也想瞧瞧江宴行是什么态度,倘若真是许若伶说的这般,那她觉得,自己恐怕得收心了。
于是这陈莺瑶等着见太子,整个后宫在等陈莺瑶能不能见着太子。
一晃晚上过去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第二日虞妃带着陈莺瑶给皇后请安又蹭了个早膳,也没见着江宴行。
这陈莺瑶足足等了两天,当真如许若伶说的,连江宴行的影都没见着。
只不过这江宴行是没等到,却等来了另一个对于沈归荑来说,算不得好的好消息。
永硕帝病情好转,如今已经能下床了。
倒也不是说皇帝先前昏迷不醒,只是有些病入膏肓之态,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次数寥寥无几,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谈何下床。
虽说这好的过于蹊跷了,可皇帝乃九五之尊,谁又敢表露丝毫疑惑,个个欢喜又关切,一咕噜的往他寝宫里跑。
就这么被探望着又过了几日,永硕帝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好转,待各宫娘娘依次瞧过了面,还不忘召见沈归荑。
沈归荑一早便做好了皇帝驾鹤西去的准备,可突然又告诉她龙体无恙,还要让她去拜见,她一时半会儿哪里接受的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沈归荑不是没有想过,两国和亲乃是大事,不说这东越,在南齐来说,沈归荑这身份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
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多东越,头一件事便是要去面见皇帝的。
先前是见永硕帝身体有恙,皇后才不让她去,如今这人都好了七七八八,又是皇帝亲自召见,这回便是不想去也不行。
许若伶同她一样,一听见皇帝好了不少,那模样老大不乐意,见沈归荑要走,便拦着她,从那衣橱里挑了件颜色最不好看的裙子给沈归荑换上。
又再三嘱咐,“我知道你聪明,等会儿见了陛下少说话,问你什么都说不会,迟钝一点,木讷一点,”她压低了声音,附在沈归荑耳边,“他装得很,不喜欢笨的。”
沈归荑原本还拿不准永硕帝的态度,她对于这后宫里的妃子也不太熟悉,性格也不大了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状态去见他。
恰逢许若伶开了口,她心里有了个底,便笑着应下。
这会儿外头的人已经开始催了,许若伶头一回没生气,还让长叶拿着荷包出去了一趟,给沈归荑多挣了点时间,她便各方面都叮嘱了一遭。
沈归荑都一一应下。
待外头催第二回 ,许若伶这才带着她出门。
外头那太监沈归荑不认得,年纪瞧着也大,只是那身子挺得极为板正,瞧见了两人出来,这才动了动嘴,皮笑肉不笑,那声音扯的能拉出丝儿来。
“哎呦伶妃娘娘,你这可让咱家好等,”刚开了口,许若伶便连忙给长叶使了个眼色,长叶上前又是一个荷包塞过去。
这老太监语气才好了些,他补充道:“害,咱家这多等一会儿自然是应该的,可就怕误了陛下。”
许若伶便笑着点头,“公公说的是,是本宫磨蹭了些,还得靠公公多费费心了。”
“娘娘客气了,这自然是咱家分内的事儿。”
两人客套了两句,这老太监才带着沈归荑辞别。
那太监走的不快,沈归荑便慢吞吞的跟在后头,连鸦青都不曾随同,好在这繁灵宫和引朝殿隔得不算近,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心理准备。
平日里沈归荑活动范围不过就是凤栖宫和繁灵宫,偶尔再去东宫一趟,这引朝殿的路她是半分也不曾走过。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沈归荑便到了。
她垂着眸子不敢四顾,待那老太监凉飕飕的说了一句“请吧”,她便老老实实的进了屋子。
入眼便是一面绣着湘竹的金屏,雕梁大柱,黄纱幔帐,无一不透露着精雕矜贵。沈归荑撩起珠帘进了内室,才见那龙榻上倚靠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色略显憔悴,年纪瞧着也不算太大,眉宇英挺,那双眼睛和江宴行极像,狭长又深邃,只是多了些沧桑老态。
他身着明黄色的中衣,手里拿着一卷书,榻边香木小几上放着茶盏。那镂窗半开着,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榻上。
沈归荑顿住了脚步,不敢再进。
江朔听见了声音,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