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太医署医学院共有两百来名师兄师姐, 其属有四:医师、针师、按摩师、禁-咒-师,医学博士按学生专业分而教之,学医师者又分内外科两种, 卫姮所学是为这四科之外的药师。
在成为合格的药师之前,她只是初等的药园生。药园生出师时, 须得熟稔掌握各类药材之间的阴阳配伍、相生相克、毒理作用以及采药部位、制药方法、晾晒存储等技艺⑴。
所以她初入医学院, 便常在院中做些晒药、储药、制磨等基本工作, 亦时有同师兄师姐们去皇家的药园子观药和采药。
在太医署,除节假日外学六休一, 每月每季皆有博士与太医令例行考试,太常丞年终总试, 若业术过关,那时方可升级。
因此卫姮每天也是实为忙碌的,过了十二岁的她, 身姿聘聘婷婷,又拔高了许多。她的头发生得十分好, 扎成双元宝小髻,用铅丹镂花绸丝环系,穿医学院女生薄紫色的斜襟衫, 便年纪小, 却勤快利落, 敏而好学, 一点儿也不懈怠。
而虽然名义上她是以药园生考入的, 祖父卫衍正却不会单单只叫她学药师,卫姮仍要抽出许多时间来,跟着祖父学内外科的医理。时有药园这边的忙完了,便又转而去学医理。不过虽然忙, 她却学得很充实。
今岁春节后,她便没去博枫书院上了,卫怡三月入学,然后庄彗先生见了,亦十分地喜欢卫怡。想来过些阵子,应该就要收卫怡做关门弟子了。
李琰从去年底,亦做了宫中的皇子伴读,他没单一选作太子伴读,符合他那堪比蜂窝的心眼儿。一边与太子萧钦下棋对弈,一边又同皇子们读书,哪边都不偏颇。
却不像之前同在书院里,两个人动不动便碰个面,说上话,自从卫姮来了太医署,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时有想念她的时候,李琰从上书房出来,便拐至太医署,可是卫姮又忙不迭地,没得空闲儿搭理,只能瞥几眼就走。
卫衍正那个御前超品太医贼精,为了防李琰,私下对老太婆亲自吩咐,说只要齐国公府那纨绔三小子来府上,必不让靠近孙女们的院子。
李陵将军的儿子,颜貌俊美是京中出了名的,惊才风逸亦是圣上跟前都夸奖过的。
侯夫人毕氏倒觉得有点太大题小作了,毕竟她是见过李琰小子的,生得浓眉凤目,人中龙凤,最关键是对孙女翘翘儿实在没底线的俯首帖耳,刚好又大个三岁多,会知道疼人。这总比将来入宫做妃子强吧,皇家哪个儿子不得三妻四妾的?
再则李陵将军夫妇瞧着也是温良醇厚之人,将来嫁去了,公婆好相处,郎君又生得俊美有才干,如此一来,自小培养个听话的相公有什么不好?
不过老头儿既然这么吩咐了,也有几分道理,到底姑娘家还小,那就防着吧。
所以,只要李琰去顺安侯府,就基本只能在卫沄的院子里晃悠着了,但凡越过界,必有家奴出来阻拦。再加上卫姮学六休一,就去了也基本碰不上。
到太医署也一样,门房紧盯着,但凡见他李三公子想要进去,必得把他挡下来。
五月头的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霞光仍有余热,风吹得皇城内的槐树叶子沙沙响。
李琰从东宫对弈出来,走在空旷的宫道上,不自觉望了眼那边的太医署。远远瞄见门房大叔正在低头喝绿豆汤——太医署的食堂,那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会备着吃的。冬天羊骨头汤、夏天绿豆汤与果碗不限量供应。喝汤就得低头嘛,他修颀身躯顿了一顿,步子就有些犹疑。
巫旋最是了解主子的了,但凡从主子蹙着的眉宇间,便能读懂他在想什么。
巫旋便开解道:“公子想去,不若就过去吧。东西既都带来了,不能白带。”
“闭上嘴,没人以为你是哑巴。”李琰颇为烦这小子,前世也不见得如此话痨,如今想个什么,分分秒秒被他解读。
……若非看着他两世跟随,早把他换掉了。
少年玄黑色软银交织绫袍,沉默往太医署大门内进去。门房大叔喝汤喝得扑噜扑噜响,他一声不吭,本来以为可以顺利进去了。
结果宇文宕从里头走出来,见着他们,朗笑招呼道:“李琰,你可是又来看我们的卫姮小师妹?”
宇文宕性情像骏马,洒落快意,李琰胸有城府,利析秋毫,二人已经结为好兄弟了。
对于娇美可人的小师妹,虚心好学,勤奋聪颖,自从她来到医学院,连风吹过院子也都好像是香的,大家都很喜欢她,宇文宕也十分喜欢。是真喜欢的喜欢。可是李琰如此钟意卫姮,在意挂心的,宇文宕也就不好再表达喜欢了,毕竟是好兄弟认识她在先。
除非将来李琰自己放弃。
这也是李琰心里的小计量,成为兄弟了,还可抢好兄弟的女人吗?
但宇文宕肝胆侠气,确是为李琰亦真心想要结交的。
当下李琰忙冲宇文宕挤眼,拍拍他肩膀:只差两步就可以走进去了。
岂料门房猛地抬起头,搁下筷子冲出来道:“诶~~等一哈等一哈,李三公子你不能进!卫太医亲自嘱咐过,这太医署公子是绝不能放入的!”
放犬吗用‘放入’?
李琰将满十六,身高已近六尺,清削的俊颜上浮起冷意:“如何宇文殿下可以,我不可以,卫太医莫非独对我李琰有意见?”
他言语低沉,眉高鼻挺,好生清贵。齐国公府的世子那都是天之骄子,没有一个惹得起。门房大叔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连忙正色改口道:“非也。一来,宫中医药重地,二来,外人出入影响教学,非有手谕,闲人不得入内的,这是圣上颁布下的规令。”
好个规令,怎不见拦太乐署的乐工进去蹭吃喝汤。
李琰没得办法,主仆二人就被赶了出来。
站在清风吹拂的空场上,泄气地瞥了眼那道一个半人高的砖墙,真巴不得这墙没有了,一眼便望进去。
巫旋眼珠子忽然咕噜噜一转,说:“公子,小的看不然就……”
果然又出馊主意。李琰听得磨牙,凤眸中的光影却聚不出怒意。
*
夕阳的光辉落满盛京,太医署后院里,卫姮正在铺草药。
太史局说今夜无雨,部分不适合日晒的草药,可放在夜间自然风干。铺晒草药瞧着虽简单,却也是门讲究众多的活计,譬如边铺边了解药性、药味与药形,譬如这个和那个不能放在一块,那个和这个搁一起串味易中毒等等。
她铺得十分仔细,清盈的身姿时而垫起脚尖,随着动作往竹筛上扑。
忽而只觉身旁有两位瘦高师姐,杵在那站着不动,以为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便蓦然回头问道:“两位师姐,可是有什么嘱咐?”
乍然一看,却是莫名其妙的眼熟。一个高点的,白皙清秀,墨发束起,凤眸如曜石深邃,只身穿的女学生服,恁的窄短,袖边上露出一节健硬的手腕。
除了平胸、长足与直板条身材,就还……挺美的。
旁边稍矮点的更夸张,可能是因为脸太方了,怕人觉得不像,还用藏红花沫在脸颊打了两个圈。此刻正目光楚楚地望向自己,仿佛下一句就要开口叫“小夫人”。
竟然是,李琰!
李琰你要不要脸了……
卫姮就觉得好气好笑,然后转过头去,用力地咬牙磨唇,免得自己马上蹦出惊天的笑声。
方才板着脸转回来:“李琰,你两个人不人狗不狗的跑来这里,有何贵干?”
李琰亦有些窘,想他堂堂昔日一大将军王,领兵号令数千人,何曾有过这等处境。
然而,他又想她。
但这也并非第一回 在卫姮面前出糗,前世莫被她气得下不来台多少次,便又淡漠下来。
少年龇了龇玉白的牙齿,把手上的一枚藤编小盒子递过去给她,说:“这是今年的粽子,我娘亲手做的。有咸蛋黄肉粽、腊肠粽、红豆粽与蜜枣粽。初九那天我就要随父亲启程了,翘翘儿可去送我吗?”
“谢了,辛苦云夫人。”卫姮接过来,甜甜地道声谢。
李琰这些年,过节过令的,都会给卫姮送母亲做的小吃食,因晓得她爱吃。
云瑶夫人亦是个温润心肠的,自打从巫旋嘴里晓得,公子都给顺安侯府卫太医孙女送去,云瑶便准备得细致周到,连带着外盒的包装,都给他搭配得好好的,因为女孩儿家都爱好精致嘛。她也很喜欢卫家那个娇嫩可人的小丫头,便认作干女儿,也是极愿意的。
两个人在一块,已经待了有五年时间。这五年朝夕相处,仿佛又是另一个重新开始的认知。李琰虽有成年后的深冷决绝,但常如少年一般,对卫姮关心备至,爱拂有加。
卫姮发现他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而且也习惯了这样相处,没想到就要走了。
但知他父亲随后一仗,前世打败了,李琰必是要去的。须得破解了这一局,便不用欠吕贵妃的,他也可以不必因恩情而效力于二皇子,可自由择主自由应对。
卫姮打开藤编小盒,怡然地闻了闻,问道:“李琰你这次要去多久?”
从后院库房捋来的女生服实在不合身,李琰答:“不确定,也许打完就回,也许在那边三五年,立了功再回。翘翘儿会去送我吗?你不送我一份离别礼。”
卫姮剥着新鲜的粽叶,每颗粽子都是小巧的四角菱形,三小口就吃掉了。假若淡定道:“我没什么可送的。看情况,现在还不确定去不去送你!”说着,忽而瞥了眼他清秀又诙谐的模样,讽刺揶揄:“你这个样子,真像一只大蜥蜴。”
腾出白皙小手,从竹筛上拿起一只烤干的蜥蜴给他看。瘦长条儿的,平板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注⑴:资料考据出自于《唐代的太医署》。
⑵:一尺30厘米,李琰十六岁也一米7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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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我喜欢你
(四十二)
李琰无视卫姮的揶揄, 干脆顺势接过蜥蜴,当做她送自己的离别礼好了。
又解下腰间一枚麒麟状羊脂玉佩,连着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她说:“这是先前同你说的药粉, 涂在飞镖上,入肤表可麻痹半小时, 遇到坏人用于防身。我走之后, 翘翘儿若有事, 只需去光德坊与西市相接路口,找一个叫‘清风徐来’的酒肆吴掌柜, 把玉佩递给他,他看到后自会帮你应对。”
卫姮已经对李琰有怎样的家底很淡定了, 反正他便是将门之后与江湖二代集于一身。
她看了眼白色的药罐,应道:“你在外也好生仔细。我的事自有打算,虽多了你的帮助, 会轻松更多,谢过了。但今生你我各走各的阳光道, 你大可自去施展抱负,又何必将我的扯在一起?”
自从去年给外祖母去的那封信后,外祖父果然有将目标对向了孟家。但此事只能在暗中调查, 因着那凤凰赤目绸缎一事, 若传出去便是人命关天的。葛度派人暗查了孟家在苏州的账目, 未发现大问题, 后又拜托京都户部的旧友调查他们京仓的。
这件事若是孟家做的, 孟家等了几月,发现绸缎之事并没闹出来。而绸缎在官船中卸下后,只有少府监与苏州官差才能动,那匹绸缎既然悄无声息不见, 想来必是被官差发现且撤下了。孟家做贼心虚,应也怕被人暗中调查,葛度的户部旧友还未开始查账,忽然有一日,少府监内官王嵋便在酒肆中喝着喝着一头栽过去了。命医官检验,原是饮酒过量。
一桩事儿就这么静悄悄地掩过。
但孟家之阴狠由此可见,外祖父之后也生了心眼儿。
卫姮想着,离父亲贪赃、卫家被抄家还有五年时间,要制止事情发生,除了要想个办法,让父亲对芳娘与孟家产生警觉,还须把芳娘在侯府的掌家权利挪移,不再一叶障目。
这些年因为芳娘的能干利落,里外善于应酬,而二婶傅氏身体易疲弱,祖母已年岁渐老,府上的账目来来往往都是她一人管着的。
如今大嫂进门,身为太傅家的嫡长女,大嫂林玥筱自小便按着掌家主母的要求来培养。卫姮接下来要不时在祖母与二婶面前提点,只说芳娘太辛苦,不如让大嫂帮忙分担。毕竟大哥未来承袭爵位后,身为未来侯府的大夫人,大嫂理应学习操练掌家,祖母必然支持。大嫂若看到不利于家中的账目,也不会让轻易过关的。
如此一来,便多了几分安稳可靠。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觉得胜算许多。
卫姮傲娇娇的,已经不自觉地习惯在李琰面前娇憨摆谱。李琰心里疼她,嘴上作不耐烦模样道:“有区别吗?你的,我的,莫不为一件事。在事情未完前,都在同一条船上。翘翘儿须记着,只要当今圣上当朝,无论何人何事,只想着今上的旨意便绝不会错!”
这也正是他与任一皇子都不过分结交的原因。
他自是没告诉卫姮,她除了卫家抄家,还有二皇子一事。只要她和二皇子再有交集,只怕后面又逃不过那一劫,他们就仍在同一条船上。
幸而还有四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