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果姐儿一头扎进李桑柔怀里,掀起外面的罩衣给李桑柔看。
“姨姨,我做梦,梦到你了!姨姨你看我的新衣裳,绸子的!可好看了!”
“是吗?梦到姨姨在做什么?这绸子衣裳真好看,怎么不穿在外面?穿在里面,人家怎么看得到?”李桑柔搂着果姐儿,掀起她的罩衣,看里面鲜亮的翠绿绸夹袄。
“我也有!姨姨看!我是红色儿的,我觉得我的好看!阿娘说果姐儿穿绿的好看,我就说:果姐儿是果子,果子都是红的!”翠儿也挤上来,掀起罩衣给李桑柔看。
“翠儿叫翠儿,她该穿绿的,阿娘肯定做错了。”果姐儿笑的停不下来。
“她俩在学里爬树,还在地上滚,张姨都后悔了,说:两只猴子就不该穿好衣裳!”曼姐儿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接话。
“姨姨吃饭没有?”秀儿也从厨房伸头出来,笑问道。
“没呢,多做一碗,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李桑柔笑道。
秀儿脆声应了。
“你梦到姨姨在做什么?”李桑柔看着果姐儿问道。
“梦到我迷路了,都是雾,还有鬼,我吓坏了,就看到姨姨了,姨姨抱着我,我就睡着了。”果姐儿说到鬼,脸上闪过丝丝隐隐的惊惧。
“她都哭起来了,我听到了!后来阿娘就把果姐儿抱到她床上去了。”翠儿跟果姐儿挤在一起。
“你做梦还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桑柔捏了捏果姐儿的鼻子。
“是后来睡着了。”果姐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捏翠儿的鼻子。
“还有我!我也听到了,我也睡着了!”大壮用力往果姐儿和翠儿中间挤。
“翠儿果姐儿,过来端饭!”
没多大会儿,秀儿在厨房扬声叫道。
翠儿和果姐儿一前一后,大壮拖在最后,冲进厨房,端出一碗碗炸鸡酥肉菠菜咸汤,一摞油饼,一盘香油拌芥菜丝,一大盘炒鸡蛋。
李桑柔和几个孩子一起吃了饭。
秀儿飞快的收拾了碗筷,放进水盆里。
曼姐儿拧了湿帕子,递给翠儿果姐儿擦脸,再给大壮抹一把脸。
几个人背上书包,秀儿拎着大壮的书包,拖上大壮,曼姐儿推着翠儿和果姐儿,赶紧出门去上学。
李桑柔和她们一起到巷子口,看着她们冲她挥着手,往学堂方向欢笑奔跑,片刻,转个身,往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她们的作坊,因为人太多,实在太挤,去年年中,就在柿子巷买了间大车店,搬到柿子巷了。
柿子巷离张猫她们住的石马巷,就远了不少。
那家大车店因为偏在深巷里,生意不好,老掌柜过世之后,没人打理,就托房牙出手。
张猫和谷嫂子一趟就看中了,虽说离家远了点儿,还是当即就买下来,把作坊搬了过去。
李桑柔这是头一趟去柿子巷,一边走一边闲看着两边。
离柿子巷还有一条街,李桑柔正仰头看着只高高挂着的走马灯,挂灯的是家靴子铺的,灯下挂着几只时新样的靴子,随灯旋转。
李桑柔正赞叹这广告别出心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丝不确定,像是在招呼她。
“姑姑?”
李桑柔回头。
赵锐在她侧后,一脸惊喜,几步冲过来,“真是姑姑!这么巧!”
赵锐个子长高了很多,已经是大人模样了,穿着件靛蓝绸长衫,外面一件靛蓝绸面棉披风,看起来清爽悦目。
“长这么高了。”李桑柔抬手在赵锐胳膊上拍了拍。
“嗯,比姑姑高了。”赵锐高兴而兴奋,“初一那天,我和弟弟妹妹去给姑姑拜年,炒米巷和铺子都没找到姑姑。
晚上又去,也没见到。
后来,找到瞎叔了,瞎叔说你做大事去了,说他也要走了。
姑姑的事情办好了?”
“嗯。你这是往哪儿去?”李桑柔看了眼赵锐手里提着的大提篮,岔开了话题。
“给阿娘送东西,她常喝的茶,她的腰枕,她的杯子,还有几包点心,阿娘断不了零嘴儿。”赵锐提起提篮,答的十分仔细。
“你阿娘到哪儿去了?”李桑柔惊讶问道。
“在张姨她们那儿做帐房。”赵锐笑起来,“这事儿,姑姑还不知道?去了有半年了。
前几年妹妹和弟弟都小,阿娘要照顾两个小的,顾不上别的。
后来小妹大了,跟着大妹上学放学,不用她操心,小弟也跟着先生开蒙识字,阿娘空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阿爹,思念江都城。
后来我去看瞎叔,说到阿娘,瞎叔说,阿娘这都是闲的,说得找点事儿让阿娘没空想这个想那个。
瞎叔说,我阿娘做帐是把好手,从前,阿爹在的时候,邸客里的帐,都是我阿娘管着的。
瞎叔就带着我去找了趟张姨,巧得很,张姨那儿正缺个管帐的。
开头,阿娘不肯去,我和大妹好说歹说,总算说动阿娘去试试。
谁知道。”
赵锐的话顿住,笑起来,“后来,阿娘就成天掂记着她的帐,掂记着坊里这事那事儿。
前天说是有桩什么活儿急,忙得都顾不上回家了,捎话让我把她的杯子,她的腰枕什么的,给她拿过去。”
李桑柔眉梢扬起又落下,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瞎子,真是会安排。
“我也是要去你张姨那里,咱们一起。”李桑柔示意赵锐,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现在书念的怎么样?童生考出来没有?文先生说过一回,说你文章写的不错。”
“童生考出来了。
正要跟姑姑说说这事儿。”赵锐声调微落,“我的文章学问,不错是不错,可没有好到特别好,要是走科举的路子,只怕得考好些年。
学里的先生说我三十岁之前不大能考的出来,三十岁之后,也要运道好。
就算运道好能考出来,十有八九,也要外任。
家里,阿娘,大妹小妹,还有弟弟。”
赵锐顿了顿,“家里没人支撑,我想着,不如参加吏考,做的好了,也能做到个八品七品,也不用外任。
小弟比我聪明,以后让他去考。我家本来就供不起两个读书人。”
“这事你自己做主,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安排,都不会太差。”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赵锐笑道。
“嗯,我跟瞎叔说过,瞎叔也像姑姑这么说。我想了好久了,觉得这样最好,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赵锐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儿,转进柿子巷。
原来大车店挂招牌的地方,照样挂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聚财两个大字,下面画了一串儿金黄闪亮的铜钱。
李桑柔瞪着聚财两个大字,和那串儿铜钱。
聚财这名儿,肯定是米瞎子起的,他常说财神爷没心没肺是个傻子,求财就得直接,越直接越好。
至于这串儿铜钱,十有八九,是张猫的主意,她讲究钱招钱。
赵锐在前,带着李桑柔,直奔帐房。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会过日子的,能凑和绝不花钱。
这大车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里起间屋,那里搭个棚,只讲实用,不管好不好看。
帐房还是原来大车店的帐房,一明一暗,两人离帐房还有十来步,就听到帐房里传出一阵大笑。
赵锐脚步微顿,听了听,和李桑柔笑道:“我娘在屋里。”
到了门口,赵锐扬声叫道:“张姨,谷婶子,阿娘,大当家来了。”
屋里呼呼啦啦一阵椅子板凳响,张猫冲在最前,一头扎出来。
“真是大当家!真是大当家的来了!大当家快进屋!”
谷嫂子,韩嫂子和赵锐娘等人紧跟迎出来,见礼让进。
屋里不大,正中放着只烤火炉,炉子上烧着水,屋子一边,一张长案上堆满了布料袋子衣服等等。
“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当家坐这儿。”张猫显得更利落了,语速极快。
“大当家喝茶。”谷嫂子忙着沏茶。
“大当家的尝尝这桃酥,还有这麻糖。”赵锐娘跟着韩嫂子,忙着摆点心。
李桑柔坐下,看着她们一通忙过,挨个看了一遍,笑道:“看样子这个年过的都不错,坐吧,我是有事儿才过来的。”
“有什么事儿,大当家的只管说。”张猫挨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先看向赵锐,“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到铺子找我。”
赵锐应了,拱手一一别了众人,出屋回去了。
“大郎说你过来半年多了,可还好?”李桑柔先看着赵锐娘笑问道。
“挺好。谢大当家。”赵锐娘欠身答话。
“从她来了,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帐。
谷嫂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说才知道人家大商号为啥要请帐房先生,这帐上头的讲究,可太多了。”张猫感慨万分。
“张嫂子和谷嫂子记的那帐,全是流水帐,好在仔细,进进出出,一笔不少,我理了一个来月,就理出来了。”赵锐娘笑起来,“早前,我娘家生意做的挺大。我七八岁上,就帮我阿爹记帐做帐了。
我出嫁后,隔年,娘家七八条船的货,过江的时候,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连船带货都劫走了,那之后,就败落了。”
赵锐娘说到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听说又打起来了?”谷嫂子带着一脸惊悸,伸头问道。
“嗯,这一仗之后,至少那条江上,不会再分南北了。”李桑柔答了一句,就岔开话题,“我有桩活儿,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
“你先说!”张猫眼睛亮了。
“我打算递送小件货,要做些盒子,小件货每件不超过五斤,这五斤东西,肯定有大有小,这盒子也要有大有小,也不用多,从小到大,做个五六个就行。
有一样,这从小到大的盒子,不管怎么拼,都得能整整齐齐拼起来,十个盒子拼一个大箱子。
盒子要轻,越轻越好,要严密,要不怕水,大箱子也是。”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慢。
“那最大的,要多大?五斤的东西,要是轻巧东西,大起来可大得很!”张猫立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