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范大人要是死了在知州府,他就算逃了出来,也得死啊……
林玉被他晃得烦躁,抬头看了一眼雨雾中赶来的清灵班人马,一把擒住了知州,直接给扔在了马背上。
知州被他一摔,摔得七荤八素,雨水啪嗒啪嗒地淋在脸上,挣扎了几下才从那马背上坐起来。
刚坐稳,便看到了对面雨雾中几道马匹驶来。
马蹄子溅起了雨水,‘嘀嗒”声由远而近。
到了跟前,知州才瞧清走在最前头那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的人,不是范大人又是谁。
知州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没死就好……
范伸走到了跟前,才抬头露出了斗笠下那张被雨水浸过的脸,漆黑的瞳仁似是藏着滔天的冷意,却又让人瞧不出半点波澜,依旧是清冷的嗓音,“昨日文王在堂内所议之事,知州大人该听的你都听到了,还是跟咱们走一趟吧,免得朱侯爷回头抓了你作人质,本官怕你经不住拷问……”
知州一个字二都不敢说。
从昨儿听到了文王和那侯爷范丫鬟说完后,就知道自己彻底地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
没被灭口,已经算好的了。
知州抬头胳膊,用那湿透的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睛越抹越模糊,“多谢大人庇护。”
范伸手里的缰绳轻轻一勒,马蹄缓缓地越过了知州,才同其身后的林玉吩咐了一句,“先上山。”
林玉疑惑道,“大人要去哪儿。”
“包子铺。”
林玉嘴角一抽,扫了一眼从他手背上滴下来的血水,倒是闹不懂了,新婚不久便丢下人家去花楼,这会子都什么时候了,又惦记着去哄人。
***
大雨落了一天一夜,雨势半分不减,山上的道路已被冲出了一条一条的洪沟,水流直往山下倾灌。
来山上了两日,姜姝今儿终于去问了一句韩夫人,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韩夫人说要等晚上。
天色一黑,姜姝便让春杏在屋内多添了几盏红烛,想着等他回来了,给他留个灯。
洗漱完后姜姝便躺在了床上,刚闭上眼睛,突地又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对。
世子爷正在经历生死,她既然喜欢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一番挣扎后,姜姝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一件范伸今日才给她送来的崭新大氅,同春杏一同煨在了火盆边上,望着那黑漆漆的门口。
熬了一阵,姜姝没熬住。
眼皮子几回耷拉,脑袋也跟着一扬一点。
春杏也没去打扰她,拿了针线出来,做起了绣活儿,雨声莎莎响在耳边,夜色甚是安静。
姜姝的脑袋搁在了胳膊弯里,正要进入梦乡,山下突地传来了一声巨响。
两人脚底下的整个山脉仿佛都为之一颤。
春杏一个不慎,手指被戳出了血珠子,寺庙里的灯火一瞬,尽都亮了起来,奔走声不绝于耳。
姜姝从瞌睡中惊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便是,“知州府爆了火药。”
之后那一团噪杂的声音,姜姝一句都没听清楚。
春杏回过神来,忙地丢了手里的针线,跑去了屋外,正打算打听一番,一侧目,身后的姜姝不知何时已从那椅子上起身,一脚踏进雨里,水花溅起来,海棠色的裙摆瞬间湿了大半,绣鞋上的几粒珠花跟着发出了脆脆的声响。
春杏呼了一声,“夫人,等等奴婢。”
急忙进屋取了油纸伞,也顾不得地面上的雨水,疾步追了上去,手里的伞举了几回都没举到姜姝的头顶上。
到了寺庙外的山路口子上,法师和韩夫人也都立在了那。
姜姝顺着众人的目光往下望去,知州府已是一片火海。
隐约还能听到厮杀声。
朱侯爷当真造反了……
姜姝又往前走了两步,雨水从她的颈项不住地往里钻,姜姝习惯性地去拉大氅领子,却抓了个空,这才察觉身上的那件大氅,落在了屋子里。
那番安静地立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山底下放出了一个清灵班的信号,韩夫人才转过身,看了一眼被雨水淋透了的姜姝,了然地道,“没事了,回屋等着吧。”
姜姝往后退了两步,却见韩夫人又转过了头,望向山下。
所有人都没动。
法师没动,韩夫人也没动。
姜姝又才稳住了脚跟,随着一众人,继续立在了雨雾里等着。
约莫一刻后,山下的那条路上,便有了动静。
先上来的是清灵班受伤的弟子。
人一到,寺庙里便忙成了一团,韩夫人亲自跟了进去疗伤。
接着上来的是林玉和林冬,还有知州府的知州大人。
因同行的一名弟子受伤严重,林玉一到山上,便将其背进了寺堂,一时也没注意到候在雨里的姜姝。
林冬将人送到,转身便要走,被法师一把揪住了衣袖,“你等会儿,你娘同我说,你逢人便道你父亲死了,何时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冬被法师擒住,一路拖进了惠安寺。
这一走,山路口上就只剩下了姜姝。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影,陆续地从她身旁经过,回了寺庙,山底下的灯火渐渐地开始零星,直到最后一盏不剩。
姜姝愣愣地瞧着那漆黑的路口。
人呢?
第60章
春杏也觉得奇怪, 怎么清灵班的人都回来了,却不见世子爷。
“奴婢去问问。”春杏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了姜姝,双手提起裙摆转身便扎进了雨雾中, 跟着进了寺庙。
姜姝捏着伞柄立在了那路口上,这一块便彻底只剩下了她一人。
雨水砸在头顶上的油纸伞上,“啪嗒”直响,绣鞋上的几颗珠花被溅起的雨水洗过,细细碎碎的水珠子粘在上。
半晌, 姜姝的脚尖往后移了移, 突地又顿住,转了回来。
都等这么久了, 再坚持一会儿?
万一她刚走,他就回来了呢……
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一身衣裳早已湿透, 总不能连个美名都捞不着……
姜姝再次将目光望向了黑漆漆的路口,轻轻地转了转手里的伞柄, 听着那雨声砸在耳边, 倒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也是这般瓢泼大雨, 也是同样的雨夜。
那年她拿着自个儿赚来的第一笔钱,备了一桌酒菜。
撑着伞, 去了门口等他的父亲姜文召。
姜寒说,他想父亲了。
实则, 她也是想的。
在姜文召没回来之前,她站在雨雾中,甚至还幻想了他们三人围在一块,烤着炉火, 吃着肉, 听着窗外的雨声, 姜寒一定会很高兴,会笑。
她幻想着姜寒那裂到了耳边的笑容时,也笑了。
一阵脚步声,姜文召踏了进来,抬起头见到她有些意外,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很久没有同他说过话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于鼓起勇气生疏地唤了一声父亲,便听姜文召道,“可又是同你母亲吵架了?你母亲也不容易,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懂事……”
隔了这么些年,她原本自己已经忘记了,不曾想那股子钻心的疼痛竟还能如此清晰。
若那句之后她能转身,或许还不会刻骨铭心。
但她想起了还在屋里等着她的姜寒,脚步僵硬地往前追了两步,“我备了酒菜,姜寒想……”
姜文召突然回过头,眉头如同浓了一片阴云,凉凉地问她,“府上短缺过你们吃食了吗?”说完见她立在那不语,又道,“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也不是让你如此用来糟蹋,你弟弟妹妹都还小……”
她站在那,看着姜文召进了林氏的院子,没再说一句话,手指紧紧地攥住伞柄,攥久了痛了,便将那伞一并给丢了。
回去后,她若无其事地同姜寒道,“父亲没回来,咱们去找表哥吧。”
后来每逢一落大雨,她便带着姜寒去表哥那破院子里,三个人围着一团,烤着火炉子,备几样小菜,赖着不走。
表哥见她盯着那雨水直瞧,问她,“你喜欢落雨。”
她摇头,“我最不喜欢落雨。”
也最不喜欢在雨里等人。
伞柄上的一滴水珠突地落在了她额头上,冰地她一颤,姜姝醒了神,泛白的手指攥紧了伞柄,脚步往后一退,转过了身。
这山里着实比山下要冷。
姜姝轻舒了一口气,脚步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油纸伞突地被人挑起,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伞下便挤进来了一人。
熟悉的檀香,混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温热气息……
姜姝仰起头。
范伸修长的十指,骨节分明,从她眼前一晃,稳稳地替她扶正了倾斜的伞柄,黑如墨的瞳仁近距离盯着人时,压迫感更甚百倍,“在等我?”
姜姝下意识地往后退,还未来得及应他,被雨水湿透的腰肢瞬间便扣过来了一只手掌,轻轻用力往前一带,姜姝退出去的脚步,又被迫移了回来,甚至比刚才挨的还近。
“咚咚”直跳的心脏,整个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世子爷怎么晚……”姜姝欲寻一句话来,来压住心口的异常,话还未说完,垂下的下颚突地被抬起,冰凉的唇瓣沾着雨水,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姜姝手上的劲儿一松,伞柄彻底地到了范伸手上。
贝齿被撬开后,姜姝耳边的雨声,一瞬消失,再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