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那几位士兵都没什么大碍,早已回到军营之中。
寇世子是头一回到军营里去,没进门就被拦下了,经由守营士兵的好生一通盘查才被放进去。
寇世子走在军营中,老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太友善,他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把东西扔下就走。可他想到他爹的冷厉眼神,又想到他娘的眼泪,也就硬撑着寻到了那几位士兵,亲自向他们赔了礼。
见寇世子这般低头了,众人便觉他们这位世子也不算无可救药。
那几位士兵本也不敢怪罪寇世子,赶忙接过寇世子带来的礼物说自己没有大碍。
寇世子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开口说道:“听闻世子喜好游猎,不知世子骑射功夫如何?”
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千夫长,别看对方年纪不大,在军中地位却不低。
西南军赏罚分明,不管出身高低,拿了人头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封赏,这人能当上千夫长,足见他至少拿下过不下百个敌军首级。
寇世子敏锐地察觉这人对自己有敌意,却不知自己怎么得罪过他了。
他压根不认得这人。
“你是谁?”寇世子忍不住问。
“卑职樊延。”对方不卑不亢地答完,又把最初的话题提了一次,“卑职听闻世子时常为了游猎封锁城郊,想来是十分擅长骑射的,何不与我们比试一二?”
寇世子面色黑了下去。
平西王回来后第一次打他,就是因为他喜好游猎扰了百姓,这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没得罪他,这家伙干嘛非要戳他痛处?
寇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他说完又冷哼一声,“要不要定个彩头?”
“军中不许赌博。”樊延冷静道。
寇世子没再多说,径直跟着樊延去了校场那边。
得知樊延要与寇世子比试,原本在校场上训练的人都退了下来,好奇地围在校场周围看他们一决高下。有人还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都说寇世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樊延。
寇世子耳力不差,听了这些话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地挑了匹马进校场。
不想几个回合下来,他竟输得一败涂地。
最后还是樊延收了弓说道:“卑职觉得没必要比下去了。”
寇世子憋了满肚子火没发出来,只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把弓一扔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军营。
樊延上前把寇世子扔下的弓捡了起来,面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意。
旁边的士兵忍不住说道:“头儿,你这样得罪世子,以后他记恨你怎么办?”
樊延道:“要是战事再起,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樊延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心情沉郁得很。他前些时候才从边关回来,正好赶上世子下狱,军中议论纷纷。
从其他人口中,樊延听说了不少过去几年寇世子干的荒唐事,诸如酷爱游猎扰民、流连秦楼楚馆之类的。
还有人提及寇世子时常带人去骚扰姜家食肆。
樊延小时候曾被姜家收留过好几年,若非他立誓要投军为死于蛮族手中的父母报仇,说不准就被姜家父母收为义子了。
他十四岁便以过人的勇武破例被收入军中,一直冲在最前线,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这才被破格提升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几年来他一次都没回过姜家,更没有告诉姜家人自己在哪儿任职,一来是因为随军出征本就去向不定、不知归期,二来是他上阵杀敌时一向是不要命的杀法,每次出发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姜家一家四口都是良善之人,即便他与他们毫无关系,仍然将他视若亲人。
可也正是这样的亲厚让他没法再留在姜家。
他总是要走的,在姜家留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离开。
与其让她们一次次地为他牵挂担心,还不如早早一走了之,让她们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樊延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从军不到两年,姜家父母就出事了。姜家姐妹失了双亲,不仅遭族人欺辱,还要遭寇世子他们的欺辱!
樊延只恨自己走得太决绝,连个消息都不去打听,竟让她们姐妹二人独自面对这样的境况。
樊延穿过小半个军营去寻上峰说出自己想归家一趟的请求。
过去大半年他深入敌后,查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刚回到军中这段日子都在忙着交接各种事务。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把事情忙完了,可以请休一日回姜家去看看,没想到半路上就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寇世子。
这才有了他下寇世子面子的那一出。
若非打心里敬重平西王,樊延可能会直接和寇世子打一架。
樊延得了上峰允许,急匆匆地出营回城。他一路赶回姜家食肆门前,又顿住了脚步,根本没法迈出下一步。
太晚了,他回来得太晚了。
食肆的伙计注意到樊延杵在门口,本想上前问问,见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煞气,又有些不敢上前,只觉这人古怪得很,忙去和姜若皎说了一声。
姜若皎闻言眉头一动,擦干双手走了出去,一下子看到了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樊延。
姜若皎有那么一瞬间也想问“你还回来做什么”,又想到他身负血海深仇,本就一心要去从军的,是她们家非要强留他几年。
当初她也看出他必然要走,所以才拉着他多读了几本兵书,让他到了军中不至于白白送命。
至于姜家这几年的变故,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谁又能预料到呢?
还能活着回来就挺好的。
有什么能比大家都好好活着更重要?
姜若皎说道:“回来了就进来,杵在门口赶客吗?”
樊延喉结动了动,迈步随她进了食肆。
“我该早些回来。”樊延看着姜若皎挺得笔直的背脊开了口。
“从了军,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姜若皎道,“你没有一去不回就够幸运了,真当沙场是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
樊延不说话。
姜若皎没把樊延当外人,让清平他们先顾着前头的事,引樊延入内问起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看到自己派到姜家食肆的人被赶回来了,顿时更气了。他怒骂:“她让你们走你们就真的走了?”
底下的人噤声不语。
寇世子只觉最近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连身边的人都敢不听自己话了。
那母老虎还没嫁过来,就能吓退这些没用的家伙了,以后他还怎么整治那母老虎?
寇世子气咻咻地起身直奔姜家食肆,准备好好振振夫纲。
临近饭点,食肆里来了不少客人,寇世子琢磨着姜若皎应当在厨房才是,所以一进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不想厨房里只有清平一人。
“姜若皎人呢?”寇世子不客气地问清平。
清平不太想搭理他。
寇世子见清平这副模样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走出厨房左看右看没看见姜若皎,便撇下底下的人径直寻到后院去。
姜若皎正与樊延说着话,就听寇世子在外头嚷嚷:“姜若皎,你给我出来!”
樊延还不知道平西王府马上要来姜家提亲的事,听到寇世子竟闯进姜若皎的居处来,只觉寇世子比传言中还要过分。他起身准备去找寇世子算个总账,却被姜若皎拦下了。
这节骨眼上要让寇世子看到樊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又该怎么胡搅蛮缠。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那横脾气,对樊延说道:“你不要露面,免得横生枝节……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和他马上要定亲了。”
她说完也没管僵坐在那的樊延,起身出去拦住边嚷嚷边到处乱蹿找她的寇世子,不让他没头没脑地到处推门瞎看。
寇世子见她出来,立刻质问道:“你支走我的人,是不是又想和哪个野男人见面?”
姜若皎就知道他会这么扣帽子。
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世子派来的人今儿可以趴在门上偷听我说话,明儿说不定就可以趴在墙上偷看我洗澡了。”
寇世子刚从军中气冲冲地回家,哪里知道偷听的事。他涨红了脸说道:“我就是让他们到店里帮把手,顺便盯着你不让你和别人勾勾搭搭而已,才没有让他们偷听偷看!”
姜若皎垂眸道:“世子轻视我嫌弃我,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这般示弱。他听着姜若皎低落的语气只觉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混账,赶忙保证道:“我绝没有轻视你嫌弃你!都是他们的错,我再不叫他们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轻松被哄并不知道真的有野男人的傻乎乎世子.jpg
第20章
姜若皎引着寇世子往外走,见寇世子满脸的不高兴,顺势把话题转开了:“世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是在关心自己,心情一下子好转了不少。不过提起去道歉时遇到的事,他就特别不开心,立刻与姜若皎说起自己受的委屈来。
他都去道歉了,军中那些人还是对他没个好脸色,真是太过分了。他从小到大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的啊,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寇世子还特别提起了樊延,说这樊延就是故意让他难堪,他记住这人了!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他会认错、会道歉,完全是反抗不了平西王而已,要是他自己当真独揽西南大权,他根本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觉得别人不知好歹惹他生气。
姜若皎道:“倘若是你的朋友在那两艘船上,你也会让人撞上去吗?”
寇世子顿住。
要是他朋友在上面的话,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我确实不该那么做,我当时就后悔了。”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寇世子有些慌,脱口而出就是卢氏宽慰他的话:“他们不是没事吗……”
姜若皎道:“他们没事是因为他们反应快,换成我的话说不准已经没命了。世子这种做法,与京城那当街杀人的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寇世子反驳道:“我没想杀他们……”
姜若皎道:“可世子确实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这种差点夺人性命的事,难道世子纡尊降贵地道个歉就能让所有人当没发生过吗?同生共死的战友差点枉死在自己人手上,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就没法对下那种命令的人笑脸相迎,世子难道还想在军中受到热情招待不成?”
寇世子听了姜若皎这番话,觉得姜若皎说得对,可又有点难过:“你怎么帮他们说话?”
“因为我也和他们一样,只是寻常百姓而已。世子你起了这样的头,也许我将来哪天也会在街头被人下令碾死。”姜若皎说道。
寇世子急了:“胡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怎么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事!”
姜若皎道:“所以世子是觉得别人就活该遇到这样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寇世子从来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东西,听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他才明白平西王为什么会震怒到生出把世子之位给别人的念头来。寇世子蔫耷耷地问,“那除了道歉,我还能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