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78章

作者:休屠城 标签: 天作之和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当初嫁给我的时候,不也是你一眼相中的么?”他语气近于压抑,“是你家有意结亲,你点头要嫁,我没有逼你。”

  她只能微笑:“我嫁到况家来,每日兢兢业业伺奉父母,操持家务,抚育弟妹,服侍夫君……能做的已经做尽了……”

  “你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是贤妻,是菩萨一样的人。”况苑很疲惫,“你不想和离,我不能休妻,我们两个绑在一起,最后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但孩子不是看着每月黄历挑出一个行房日子,枕头底下压着送子符,你脱了衣裳,闭着眼等着受刑……你在为难自己,也在为难我……”

  好些年前,吵过很多回,后来也不吵了,消停了,他出去当了恶人。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这件事……”薛雪珠的语气依旧是和缓的,“是因为杜二嫂么……巧儿说你有一天在书房待了一天一夜没睡……那天恰好是杜二嫂生产的日子……”

  “孩子总会有的……家里若因此对我有怨气……我也心甘情愿担下来……”她也长长喘了一口气,“阿苑,我心里是有你的……你做什么我都接受,杜二嫂的性子我也很喜欢……我别无所求,只想你心里有我这个妻子……”

  况苑目光沉沉看着她,突然苦笑起来:“我心里怎么没有你,娶你进门的时候,我高兴得三天三夜没睡着,成亲那一整个月,我不务正业,带你游山玩水,成亲那一年,每天晚出早归,只为多陪你一会……”

  她轻轻握住他宽大的手,手掌很硬,指节粗长,是一只男人有力的手:“阿苑……我……我给你纳个妾吧……”

  “不必。” 他疲惫倒回床间,“给我纳妾,你心里不难受么,何苦又来为难自己。”

  “那……”

  “就这样吧。不早了,早些歇吧。”

  夫妻两人双双在床间躺下,薛雪珠抬头看丈夫一眼,见他已经闭着眼睡去,起身吹灭烛火。

  两人各据着长枕一侧,背对而眠,同床异梦。

第90章

  曲池的生辰在十月,他连着三四个月没有回过吴江,曲夫人早早去信与他,催促他早日回去,一是担心他独留钱塘生出岔子,二也是给他祝寿,二十及冠,算是个大日子。

  他如何肯回吴江,早早找了借口搪塞曲夫人,说要跟着老仆去一趟明州买南珠,这生辰日后再补过,曲夫人见他勤勉,也算是应肯,关照了几句,让他去了。

  曲池这头吩咐家仆去买舟雇车,那头先去邀小玉和小云:“明州有不少番船,船上载的都是奇珍异宝,贩到钱塘来卖,转手就能售出双份价钱,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听说去一趟明州,可赚够你一年挣的银子。”他把小玉心思说到活络,又去寻甜酿:“我带着铺子里三四个老成的管事伙计,还有两个小厮,一行也有六七人,九娘不是一直想做些营生么?要不要一道去看看,带着小玉和小云,人多热闹,也相互有个照应。”

  甜酿沉吟,她真是有想出门走走的念头,只是怕女子独自上路不够安全,生出些枝节来,若是身边有男人在……她看看曲池,又看看眼前一脸希冀的小玉,拿不定主意。

  “年节里就能赶回来,九娘子会制香,听说明州有不少番人贩卖南洋香料,物美价廉,九娘子可以去买些回来,我想西泠桥的花娘们应当会喜欢九娘子的新香。”

  曲池说了一通,见甜酿尤是一副犹豫模样,朝气蓬勃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神情略有些受挫,直白问她:“九娘子心头是对我还有成见么?要跟我划出一条楚河汉界来?我是不是时时事事都令九娘子为难,那曲池只得向娘子致歉,日后再不叨扰娘子。”

  甜酿见他那副模样实在坦荡,清澈眼里的亮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再看看一旁的姐妹两人,抿抿唇,迟疑点头:“倒不是……我……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曲池面色活泼起来,剑眉飞扬,“我来给九娘子收拾行囊。”

  去明州也有个十日的路程,曲池雇的是三辆驷马大车,甜酿把自己这两年的积蓄全都取出来,换了钱塘产的上佳缎匹,带着小玉和小云,跟着曲池一行人晓行夜宿,一路往明州去。

  在半道上甜酿听小玉提起,说是曲池的生辰,一行人都没有准备,晚上宿在乡间邸店,让店主夫妻准备了一桌酒菜,只是饭菜粗劣,只有一壶自酿的粮食酒分外醇厚清冽,芬芳扑鼻。

  伙计们敬少东家生辰酒,曲池被众人抬着起哄,也喝了三四杯,俊朗的脸如火烧云一般燃起来,眼神锃亮如雪,两颊滚烫,见旁侧陌生人打量他,撑着下颐,挑起眉头,弯着桃花眼冲那人爽然一笑,笑容干净又明亮。

  显然是醉了。

  邸店里有向住客拉胡琴的乞者,一首曲子咿咿呀呀凄风苦雨,曲池上前把那胡琴夺在手里,就懒懒靠在椅上,一腿散漫搭在矮凳上支着琴,半偏首,仰着下颌,借着酒兴,替那乞者奏了一曲。

  他半眯着醉眼,手腕也是随意勾动,一首曲子居然意外地欢快动听,半途抬眼,见甜酿在人群里凝神听他奏乐,咧开嘴,冲着甜酿粲然微笑。

  那笑容也带着酒香,醇柔又动人。

  金缕曲,少年郎,紫衣白马,洒脱也是洒脱,风流亦是风流。

  曲池第二日睡到晌午才从床上起来,压根不记得昨夜醉酒后做了些什么。

  大家都在他,喂马的喂马,整理行囊的整理行囊,喝茶的喝茶,曲池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紫衣焉焉下来,捧着脑袋问众人:“昨夜我喝了多少?怎么回屋的?”

  小玉和小云哧一声笑了,曲池揉着发顶,转向甜酿,有些不好意思:“昨夜让九娘子见笑了,很丢脸么?”

  甜酿也忍不住,唇角弯弯:“不丢脸,很好的,我们听了半夜的琴曲,最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掏出了钱袋,致谢某位琴师的高超琴艺。”

  曲池皱着眉头,伸手挡住脸,倚着廊柱,长长“嘶”了一声。

  甜酿看着他那副尴尬模样,茶盏挡住脸,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二十岁是大生辰,众人都略表了一点心意,甜酿随身也没带多少行囊,沿路也没什么好物可买,只有针黹还算趁手,在车上赶了几日,用一块素帕制出个如意荷包送他。

  曲池拿到那绣工精致的荷包时,唇角禁不住一抹笑意,仔细收进了自己袖中。

  到了明州,先是择一间上好客栈住下,曲池是第一次来,但手下的伙计都是熟手,明州海域广阔,礁岩深簇,适合泊船,多是高丽、东瀛的贡船,也有不少南洋的舶商,外商卖的多的是高丽人参麝香,东瀛砂金水银,天竺和南洋的宝石珍珠,最多的就是各国的香料,乳香龙涎苏合,蔷薇水白豆蔻没石子,皆是甜酿买不起的名贵香种,在此地的价格只抵钱塘铺子的一半。

  曲池一行人先把甜酿带的那些缎匹去集市上卖给东洋商人,换了现银。曲家做的是珠宝行当,多是珍珠贝母、玛瑙琉璃一类,营生不算太大,每次来明州也不过几千两银的买卖。甜酿先随着曲池去挑珠子,一千两银可买五斤珠,售到京师去可值三千两银,只是要伙计细致筛过成色光泽,防着商人混入劣货,几人在一道挑珠子,甜酿和小玉小云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冷不防见曲池捏着一把莹润的珍珠问:“九娘子喜欢么?不如挑几颗做个珍珠链?”

  她曾也有一串南珠手串,珠子比眼前的还要亮上几分,是十六岁那年,施少连和蓝可俊南下两广时,路过钱塘时买来送她的生辰里,手串上还有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红眼玉兔——她很喜欢,因为贵重鲜少戴在手上,还是后来在榴园,施少连常从妆奁盒里取出套在她手腕上,后来这件首饰,也被她留在榴园里。

  曲池见她恍惚,捏一颗放在她手心,微笑:“九娘子在出神。”

  她回过神来,垂着长长的睫,说了声抱歉。

  珍珠营生做完,剩余的日子,曲池就陪着姐妹三人在明州四处走走,小玉将自己攒的银子都换了一罐子水银,甜酿当然要买香料,手头只有三百两银子,也只能换几斤乳香没药,曲池另补了七百两银票给她:“这趟出门,蓉姊也送了一千多两银子来,要买些珠子给郭家,还剩这几百两银子,她知道九娘子心思巧,想跟你搭一笔本金,沾九娘子的光,以后赚了银子,按本金拿一笔分银。”

  一千两,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目。

  甜酿认真想了想,若是能赚自然好,若是亏了也不过三百两的本金,算不得什么,在曲池手中取了其中三百两银票:“谢谢曲夫人。”

  她就当真买了六百两银的香料,统共一百两,零零碎碎,各样都有。

  一行人回到钱塘,已是十一月。

  这六百两香料,卖到香料铺子里,大抵也就抵个八九百银子,甜酿想试着自己做些有趣的东西出来。

  以前做的香囊药枕,借的都是草木药材的香,售价不过平常,这回试着做了几个极其精巧的袖囊和香袋,搀了名香在其中,送给西泠桥旁的花娘们,大家都很喜欢:“不比得自己用,倒可以送一些给风雅客人。”甜酿又费心找了木雕的师傅,凿了一套小而精的梅兰竹菊,各色花卉的模子,将调的熏香都拓成各样,铺在匣子里,比外头常见的小香条香丸要精致好看。

  她一直都未出门,自己沉浸在其中,翻来覆去看《香典》,还能试着自己画点图稿,一点点试探下来,为了这些香料,实实在在一直忙到了年末。

  曲池见她足不出户的忙碌,悄悄回了趟吴江。

  进了明辉庄,曲夫人要商量他的亲事,曲池与家中父母不和,很多事情少不得要她这个长姐来操心,哪知曲池听过就罢,转头去甜酿以前住过的屋子看了几眼,回来问曲夫人:“屋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九娘子一直未回过小庵村,是不是已经归家不再回来了,蓉姊有她的消息么?”

  “我一直惦记着她。”曲池微笑,“真希望有一日能再遇上她,哪怕是说句话也好,问问她日子过得好不好。”

  曲夫人蹙眉:“池儿,她那样的人,不适合你。”

  曲池叹气:“蓉姊的意思,是因为她还有丈夫对么?如果是一对怨偶,哪怕是和离也好啊,希望我们能帮帮她。”

  “她身世太复杂了些。”曲夫人叹气,“池儿,你不能想这些。”

  曲池见家姊不松口,转而去找郭策,郭策拿出了曲夫人书室的钥匙,舅甥两人趁夜翻遍了书室,才找到一封书信。

  信上有施少连和甜酿的名字。

  曲夫人以为曲池会留在吴江过年节,岂知曲池不过留了两三日,就囔着要回江都家中,曲夫人只得替他收拾行囊。

  曲池着急回了江都,在哨子桥的生药铺里抓了几份药材。

  施少连这年的年节恰好回了江都,方玉和况学都授了金陵的工部主事,也一并和施少连回了家中。

  曲池路过时,田氏挺着胸脯正带着小果儿进了施家的大门,要去见芳儿。

  施少连不娶妻,他先纳了芳儿为妾室。

  知情人多多少少都知晓他和甜酿的旧事,对于纳芳儿为妾,各人态度不一,云绮错愕,苗儿忧虑,田氏忿忿不平,王妙娘暗地白眼。

  但是这些都禁不住在外院的书房里,他拾起桌上一柄银色的、极长极细的银杆,轻佻勾起她抵在胸口的下巴,看着她两颊红晕,极尽温柔地笑,眉眼间满是风流写意:“不知怎的,以前从未留心,今日才发觉四妹妹长大了……有一副酥醉入骨的花容月貌。”

  曲池看见施家门前的红灯笼上贴着喜字。

  他回了钱塘。

  和熙又热闹的年节,甜酿依旧沉浸在香典中,曲池进门时,正见她嘴里叼着一块硬邦邦的胡饼,发髻凌乱,眼睑下一抹青痕,小小的厢房里堆得满满当当,桌上铺满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屋子里是一股混乱繁复的香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曲……曲池?”她楞了许久才回过神,“你……你怎么来了?”

  “蓉姊不放心你和小玉小云独留钱塘,让我来接你们回吴江过年节。”他笑嘻嘻上前。

  “抱歉……我这乱糟糟的。”甜酿吐了一口浊气,“有些忙……怕是要拂曲夫人美意,我实在走不开……”

  “无妨,留在钱塘也是一样的,我去信和蓉姊解释。”他上前,“九娘子在做些什么?”

  “以前在家的时候……偶尔也会自己制香,就是做些有趣的小玩意,雪香扇,香袖纱,香球之类,我和花娘们说,她们都很喜欢,想看我把这些东西做出来,我正捣鼓这些。”

  曲池点点头,和她说了两句,见她又埋头进香案里,默默守着。

  甜酿就这么过完整个年节。

  她已有许多许多日未曾出过门,那日曲池和小玉小云一同拉着她去食肆,邻座恰好是两个江都客商,说起了江都许多事情,最后说起江都三家进士,原来都是相熟的人家,正是张、况、方三家。

  甜酿满心浸在自己的事情里,而后突然听见了方玉和况学的名字,身体僵住。

  “这两位进士的夫人是沾亲带故的,是一家开生药铺起家的施家,这施家也是不错,近来营生越发做大,都一并都挪到金陵去了,妹妹嫁了方家,自己又娶了况进士的小姨子,若跟施家做营生,那也是稳妥的,人家身后可有两位御点的进士呢。”

  甜酿怔了怔,良久才回过神来……他娶了芳儿,去金陵了么?

  时光过得飞快,这是她在外过的第三个年节了。

  曲池微微掀起睫,极轻看了甜酿一眼,推过去一碗甜汤:“九娘子,尝尝这个填填肚子。”

第91章

  曲池眼看着甜酿默不作声一手扯着裙,一手扶着栏杆,一步步上楼去。

  朱婆婆这屋子老旧,楼梯好些处都有些松动,踩上去吱嘎作响,但甜酿走得很慢,脚步声极轻,半点声响都无。

  踩上最后一级阶梯时,曲池听见甜酿顿住身形,站着久久不动,而后撑着栏杆轻轻长长喘了一口气。

  他在后头,看见她僵硬许久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也暗自松了口气。

  甜酿着实忙累了许多日,吃饱了就有些倦,肚腹里也有些塞闷,坐了半晌头昏脑涨有些撑不住,在小香炉里熏了小半块安神的苏合香,闭目伏在案上打了个盹。

  一梦悠悠,水阔浪平的江面冷风如刀,船舷边搭着舢板,银灰色的长袖在风中翻飞,探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贴心去扶船边的俏丽女子登船。

  那女子披着杏红的裘衣,风帽下露出一张明珠般的容颜,乌发雪肌、媚眼琼鼻、樱唇艳美:“多谢少连哥哥。”

  他勾唇,见她鬓角一点碎发被冷风吹刮,沾在眉尾眼角,伸出冰凉一指,轻轻拂开,微笑:“外头风冷,先去船舱里坐,我去和你两位姐夫说一会话。”

  女子被他指尖一触,砰然心动,脸上浮起红晕:“好……”

  甜酿从梦中醒来,发现天色已暗,自己身上披着绒毯,旁侧烘着一盆炭火,屋子暖融闷热,身上禁不住出了一身热汗。

  第二日再起,就有些头重脚轻,鼻子不通,她身子一向算好,偶尔有点小病小痛,喝几碗药下去就好,可能是昨日被炭火烘得出汗,染了风寒,小玉熬了一大锅的浓姜汤给甜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