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枕雨眠
太子颔首一笑:“本王那日唐突了佳人,今日特邀珺枝在此,赔礼道歉。”
“钗子。”云水伸出手。
太子衣袖里的手缩了缩,并未把它拿出来,他讨好地笑道:“今日忘带了,改日本王一定带上。”
云水挥袖转身。
太子见她转身就走,连忙上前几步拦在她面前,“本王只是想与珺枝姑娘多说几句话而已,彼此成为朋友了,一支金钗,本王又怎会吝啬?”
云水斜眼看向他,轻轻挑眉:“说吧。”
她这幅连话都懒得与他多讲的模样,让太子心里痒痒。狂风呼啸,吹起院中树叶哗哗作响,他关切地说:“似乎要下雨了,姑娘去殿中与本王闲聊几句,可好?”
“好。”云水抬步往殿中走去。太子连忙跟上。两人走到殿中,狂风“哐”地一声,将殿门关上。
太子掏出火石,将殿中圆桌上的烛台点燃。一豆橘光温馨地照在珺枝的侧颜上,太子缓缓坐在她身边,被她睨了一眼,他又起身坐在对桌。
他犹豫了一下,邪念战胜了理智,从桌下掏出一坛酒来,又从宽袖中拿出三个酒杯,他把其中一个扔在地上,另两个酒杯放在自己和云水的面前,“如此风雨之夜,唯有美酒可以搭配。”他殷勤地给珺枝倒满了酒。
云水拿起酒杯,太子的视线凝在酒杯上,他长了一双和殷牧昭一眼的冷漠的鹰眼,灼灼的目光让云水拿酒杯的手一滞。
云水把酒放在鼻下轻嗅,眼皮微抬,挥手将酒泼在太子的脸上,“你这酒里放了什么?”
太子被烈酒泼在脸上,心中升起的一点情.欲又被浇灭,他用宽袖一边擦脸一边沾了一点酒泯在唇上,语气中带着怒火,装模作样地说:“混账东西,让他们准备些美酒,怎么在酒里掺了迷.药!”
皇后盼着太子能在学问上超过三皇子,近日日夜督促太子苦读,太子昼夜温书,渐生疲惫之感,又想今夜要在床榻上左拥右抱,害怕林绿萼和她会武功的婢女太能闹腾,招惹来是非,他难以把控,所以在酒里下了迷.药。
太子瞧着珺枝樱色的薄唇不悦地抿着,连忙讨好地笑道:“本王一心想将姑娘接到东宫好生宠爱,怎会用如此下作手段。珺枝且放宽心,本王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最会怜惜女子……”
他话音未落,风吹开了窗户,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殿中归于黑暗。丝丝细雨洒在窗沿,狂风卷起太子耳旁的碎发,风中隐约带着一丝呜咽。
殷淮西在这儿害死过几个宫女,具体是谁他也记不清了,方才那些话,他似乎也对那些女子说过,他听着幽幽的风声,不禁有些胆寒。他深吸了一口气,最近是有些累了,累则生幻。他掏出火石敲了几下,却怎么也点不燃桌上的烛台。
“我来吧。”云水从他手里拿过火石,他听着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温柔,他心中难免讥笑,能离开婢女的身份去东宫当主子,哪个贱婢不心动呢?
云水点燃了烛台,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酒瓶,他把酒倒在自己面前的空杯子里,淡笑着递到殷淮西面前:“殿下,我也准备了酒。”
殷淮西接过酒杯,闻着这酒的味道有股奇怪的香甜,“这是什么?好香啊。”
云水清亮的眸中带着一丝期待,柔了声音:“我在酒里掺了催情的药。”
殷淮西闻了闻,这确实和他在坊间吃过的春.药味道相同,想不到这珺枝竟然是个这样的骚.浪蹄子!他眼眸微动,猜想是林绿萼让她来讨好自己,以求拿回可以证明她私会外男的金钗。
太子脸上浮起淫.荡的笑容,一改方才的矜持,“本王正值壮年,何须这些玩意儿?”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过近日是有些疲软,补一补总是好的。
云水站起来,又恢复了清冷神色。他环视了一圈,殿中正面有个戏台子,台边摆着各色乐器,架上放着木剑、红缨枪。宫中伶人白日在此训练,晚上这儿却变成了太子糟践女子之地,也该让梨园恢复平静了。
太子喝了酒,霎时燥热难耐,忍不住褪去自己的外衫,胸口似有烈火灼烧。他摇了摇头,双眼疼痛,眼睛似乎要从脸上迸射出来,他不禁扑向她:“这什么东西?药劲儿这么大。”
云水轻巧地躲过,太子扑空,摔倒在他面前。他摸着殿中的雕梁画柱,轻抚上面的鹤出祥云图案,他记得母后喜欢白鹤,过往宫中多以白鹤纹作为装饰,他淡淡一笑:“你喜欢这根柱子吗?”
“你快过来躺下!”太子伸手去拉她的裙摆,急躁地咳了几声,喉中涌起一股猩甜,他强行咽下这股血腥,瞪目欲裂地蹲在地上,双手在身上胡乱地狂挠。
云水面沉如水,站在太子背后,抓起他头顶的发冠,硬生生地将他扭曲的身体扯了起来。
太子嘴里骂着污秽之词,还想转身拥珺枝入怀,却发现自己的头被她抓着,一点也动弹不得。她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这人根本不是来向他求欢的,而是……
云水按着殷淮西的头,重重地磕在柱上,“砰”地一声,太子额前的窟窿里炸出鲜血,似一朵娇艳绽放的红花。
“九年前殷牧昭攻到皇宫,欲要强占我母后。母后誓死不从,他抓着她的头按在柱上,母后触柱而死。那时在地宫里的我,听内侍讲了这样的惨状,我痛心又忧愤,无数个深夜替母后痛哭。”云水放开他的头,凄凄地冷笑了一下,“殷牧昭看到这样死去的你,会伤心吗?我很想看看。”
“你是……晏隽之……”太子无力地顺着柱子摔倒在地,一息尚存,他抽搐了几下,嘴里的脏话还未来得及骂出,瞪着的眼仁缓慢失了光彩。
一声惊雷炸响,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变为瓢泼大雨,殿中狂乱的风势渐渐消散。
“哎。”云水轻叹了一声,若那些宫女的冤魂聚在殿中不散,今日见到殷淮西的惨死,心中的怨气也会随风逝去吧。他蹲下身子在殷淮西的袖中找到了那支金钗,他把钗子放在怀中,推开殿门,玄色的身影隐进了雨夜中。
……
明珠宫中灯火辉煌,屋里闷了一个多时辰,惊雷落下后,宫中吹起几丝凉风。
皇上终于做了一次大牌,手上是清一色的万,他面前已经碰了几个对子,正在单吊二万。桌上只现了一张二万,剩下两张去哪里了?
淑妃捂着胸口,语带哭腔,“打雷了,臣妾好怕呀。”
皇上点头安慰,目光却还放在牌桌上。
宁离离看着林绿萼得意的神色,猜到这局贵妃即使自己不胡,也会坚持捏着这两张二万不打,她忧伤地说:“臣妾该早些换叫的,似乎过了一个死胡。”
皇上正巧摸到一张四万,听着宁婕妤的话,便将二万打了,换为单吊四万。剩下的牌不多了,他有些气愤,这么大的牌,不会胡不了吧?
“碰。”林绿萼接过二万,和善一笑,拿着手中的四万晃了晃,最后打了一张七万。
皇上胡须轻翘。只剩最后一张牌了,他已经没有了自摸的机会。
恰巧是宁婕妤摸最后一张,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诶,没用呢。”她手里捏着一个四万,与最后一张摸起来的七筒换了个位置,将四万打了出去。
皇上一把捡起才落在桌上的四万,兴奋地大笑,清一色大对子金勾吊海底炮!
宁婕妤花容失色,“臣妾点了皇上这么大的牌,哪有钱给啊。”
皇上兴奋地对一旁的内侍说:“把宁婕妤,封为宁充容。”
林绿萼忽然意识到是宁离离给淑妃送李子的时候,怂恿淑妃叫贵妃来打麻将。这宫中只有她在牌桌上不会对皇上留情面,皇上持续吃瘪,宁婕妤“临危救主”,便有升位的机会。
淑妃也为她感到高兴,这宁离离比起八年不升位份的李充媛可有用多了。
殿中一派和气,又一局开打。
莫公公淋着暴雨大呼小叫着冲进殿里,他匍匐在皇上的脚边:“皇上,大事不好了!太子……太子薨了!”
第21章 梨园 去看争执吗
皇上瞳孔震动,手中小巧的麻将“噔”地一声被捏碎,鹰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你说什么?”
莫公公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上,哆哆嗦嗦地哭嚷道:“太子……太子暴毙于梨园!”
林绿萼怔怔地抓着衣领,抚平狂乱的心跳,她与宁离离对视,挑眉询问,今日是淑妃布的局?
宁离离轻微摇头,我不知道。她又抿嘴左右看了一眼,示意先别说话,看看情况。
皇上转头看向淑妃,他是有意废了殷淮西的太子之位,但虎毒不食子,怎会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震惊地瞪着淑妃,浓眉紧皱,怡瑛,是你做的吗?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开窗户,吹灭了宫中大半的烛火。淑妃的神色,便如殿中的火光一般忽明忽暗,她看着皇上阴鸷的眸子,慌乱地跪在地上,泪水流了满面,颤抖着说:“皇上如此疼爱三皇子,臣妾为何要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殷牧昭粗壮的手臂放在桌上,桌上散乱的麻将随着他的喘息微微震动,贵妃与宁充容也慌乱地跪在地上。他盯向莫公公:“太子为何薨逝?”
莫公公哀嚎不已,“太子薨逝不足半个时辰,老奴也不清楚。听说皇后正往梨园赶去。”
皇上闭眼,眼皮颤动,他一掌打在桌上,“去梨园!”淑妃哭哭啼啼地起身,拿起婢女递来的油纸伞,不顾自己淋着大雨,便冲出殿去追皇上。
皇上和淑妃的侍从一下全走了,西梢间只留林绿萼与宁离离二人。她们扶着椅子站起来,宁离离伸手来拉林绿萼,“我们也去。此刻若偷懒回宫,日后恐被治个不敬先太子之罪。”
林绿萼侧身不让宁离离拉她,她怀疑今日是个局中局,淑妃谋害太子,拉她这个无所事事的贵妃来当证人,“宁充容,太子暴毙的事,你当真不知情?”
宁离离急得跺脚,“我投靠淑妃一个月,她若要害太子,能告诉我吗?”
檀欣和萍儿借来了明珠宫里的油纸伞,替贵妃与宁充容撑着,林绿萼说:“去梨园吧,不能落人口实。”
方走出明珠宫,林绿萼的绣花鞋便被雨水浸湿,油纸伞遮挡不住夏日的暴雨,一路上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淋在她的身上,品红色的衣裙沾满飞溅的污泥与雨水,她哆嗦着搂紧檀欣,“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后记得喝两杯姜茶。”
檀欣尽力用伞遮住贵妃,天空中青白的电光闪过,她看到贵妃红唇苍白,“娘娘到了梨园,奴婢先回摘芳殿命她们准备驱寒的汤药和热水。一会儿再来照顾娘娘。”
林绿萼湿漉漉的衣裙粘在身上,她冷得颤抖了两下,“你回去就歇着吧,让云水过来,别惯着她偷懒。”
宁离离侧头,透过细密的雨幕打量贵妃,桃花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绿萼姐姐,这种时候只有你还想着关心下人。”她低头浅笑,“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不会因局势的动荡而失去善心。”
林绿萼微眯着眼,淡然地说:“今夜难眠的是那些有子嗣的妃嫔,这种脏水又泼不到我头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在御花园里走了许久,梨园就在眼前了。园中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听到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雨水冲洗着梨园的红墙,墙上颓圮的红泥滑落在地。
太医、皇后、宦官、闻讯赶来的东宫宫人将梨园围得水泄不通。莫公公将闲杂人等赶到园中淋雨,给皇上留下一条敞亮的通道。
皇上走进殿里,凉风中弥漫着血腥味,太子扭曲着身子趴在地上,头上汨汨流动的鲜血尚未干涸,狰狞地瞪着双眼,面上尽是血污。衣衫凌乱,亵裤松散地挂在腰上。皇后趴在太子身边,衣裙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她哀嚎痛哭,全然不顾中宫该有的端庄。
皇上小退半步,深吸着气扶住莫公公的手,“严朋呢?滚上来!”
严公公跪在墙角,他匍匐到皇上脚边,“老奴……在。”
殷牧昭扶着莫公公的手坐在椅子上,他脑仁突突地疼,“为何会这样?”
严公公叩头如捣蒜,哭诉道:“近年来,太子总在梨园私会宫女。今夜太子告诉老奴,有美人赴约,让老奴备了迷.药掺在酒里。老奴在梨园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出来,进殿后,便发现太子薨了。”
太医递上一个白瓷酒瓶,“皇上,这酒中放着分量不轻的□□物。”他见殿中女眷众多,掂量着该不该继续说,见皇上瞪向他,他赶忙道,“微臣猜测,太子喝了酒,又服用了此物,情动难耐,不慎触柱而死。”
“荒谬!”皇上指着血泊中的太子,胡须敲得老高,鹰眼中尽是冷色,“他会武功!他能平地摔死吗!”他顾及皇家的颜面,怎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太子死得如此不堪。
内侍带来仵作。仵作将太子从头到脚检验了一遍,迎着呼啸的风声回禀:“太子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且脸涨脖肿,确是服用……”
“去查!今夜是何人与太子私会!”皇上打断仵作的话。
淑妃抽泣着轻抚皇上胸口,“昭哥息怒啊。”
皇后听到淑妃的声音,忽然坐直了身子,她蓦地撑着地板站起来,眼中带着青红的血丝,重重地一掌扇在淑妃的脸上,“你这贱人!绝对是你谋害我西儿,是你!绝对是你!”
淑妃被皇后一巴掌扇飞在地,似一块风中的破布跌出老远,她来不及呼痛,皇后又几脚踹在她身上,怒骂道:“颜怡瑛,你这个畜生!你害我这么多年孤苦,我都忍了!可你害死我西儿,断了我日后的指望,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皇上伸手拦住皇后,用力将她与淑妃阻隔开,低吼道:“他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怪淑妃作甚?”
林绿萼站在门边,看到皇后打淑妃,轻摇宁离离的衣袖,“太刺激啦,此行不亏。”她话音刚落,电闪雷鸣间看到地上太子狰狞的面相,忍不住转身作呕,幸好晚膳用得不多。她站在宁离离身后,既想看热闹,又有点害怕死人。
宁离离看着她又怂又期待的神色,白眼翻到了天上,“你……罢了。”她装作擦拭眼泪,“且瞧着吧。”
皇上抬眼望去,梨园内外乌泱泱的一片人,家丑不想外扬,哀叹一声,“把太子拾掇干净,放进金棺吧。”
皇后跌坐在太子的遗体之前,拦住靠近的内侍,眼泪流过眼角的层层皱纹,“不准放进金棺!西儿没有死,他没有死,传太医啊!让太医给他开药啊!”
林绿萼拿出袖帕按在眼角,擦拭不存在的泪花,只为了遮住嘴边看热闹的笑容,“嚯嚯,疯了一个。”
皇上看着皇后的惨样,心中升腾起一丝悲悯,想起她抱着足月的殷淮西与他坐在小轩窗下,逗弄幼儿的乖巧模样,他眼眶里涌起一丝薄泪,伸手去扶皇后:“回宫吧。”
淑妃嘴边淌着鲜血,她轻摸脸上肿起的指印,哼哼着哭道:“皇后这时候装什么母子情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皇后平日里对太子多加管教,他何至于此?两年前,臣妾的婢女应雨本已许了侍卫,不日就要出嫁,却被太子强幸,应雨痛不欲生,皇后却说应雨勾引太子犯错,将应雨杖毙。且就此立下规矩,凡是与太子有染的宫女,皆处死。”
淑妃扶着应星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皇后御下有方,严于律宫女,宽于待太子,太子今日的惨死,皆是皇后纵容之过!”她最了解皇上,方才看到皇上怜爱皇后的神色,心中便感不妙,这时若让皇上产生了愧疚之情,日后她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哇,原来淑妃是可以正常说话的诶。”淑妃说话字正腔圆,她那股软腻的尾音,竟然消失不见了。林绿萼有些可惜,若檀欣在这儿,便让她去寻点花生糖来,看热闹的时候嘴里还是得嚼点东西。
宁离离与贵妃耳语:“你别看淑妃平日软弱,该振作的时候可一点不含糊。”
殷牧昭扶着皇后的手微微一滞,他想起太子过往做的那些荒唐事,虽然他有意纵容他,但皇后无止境地溺爱才是让太子养成荒淫无耻的性格的原因。他见皇后不愿起身,眉头皱成“川”字,对莫公公说:“让其他人退下。”
他还是要安抚皇后,让她别闹了,太子的死不但事关国本,更牵连到杨氏一脉对他的忠心。殷淮西死了,日后他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也不能因此让杨路依与他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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