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枕雨眠
这幸福感漫上心头,她唇上本噙着微笑,却一下忍不住侧头将牛肉面全吐了出来。
她的幸福感顿时消散,抬手算了算多久未来癸水,脑中霎时烟花绽放,只想到两个字,糟了。
第73章 激动 去同情吗
“姐姐, 你怎么了?”“娘娘,你还好吗?”两人同时放下筷子,一左一右地看着她。
林绿萼慌张了一瞬间就冷静下来, 她瞥了一眼宽眉紧皱的檀欣,不能让她知道了, 她若知道,必会快马加鞭传讯回林府,让父亲和母亲知晓她有孕。
父母若是知道她私下与云水这般那般,她肯定会被痛骂, 母亲说不定还会亲自来显州看护她。那她可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了。
她又瞟了一眼面含关切之情的云水, 他若知道会怎么样呢?会从此留在她身边不再离开吗?若能这样留下他也好。她决心先支走檀欣,与云水一同私下找个大夫看看。
林绿萼喝了一杯温水, 咽下反胃的酸涩,幸好上次呕吐的时候只有温雪看到, 于是她胡编了一个借口解释:“没事,我吹了冷风, 又吃了辣的肉, 一时脾胃不适。”
檀欣面露怀疑,细眼上瞥算着日子, 嘀咕道:“娘娘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林绿萼责怪地睨了她一眼, 震惊地说:“十日前, 你忘了吗?”
檀欣眨了眨眼, 年纪大了, 记不清了。
听姐姐这样说,云水轻吁了一口气,他方才又激动又憧憬又喜悦又忐忑,种种情绪化为失落地一声轻叹。他的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我还以为……”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掏出袖袋里的散碎银子放在桌上,“你们以为什么呢?快吃,不吃走了。”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看到灰绿的雨幕中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孩童脸色干黄,纤细的四肢从一件薄薄的破烂衣衫里露出来,浑身被雨水淋湿,头发杂乱地垂在肩上,看不出是男童还是女娃,他小心翼翼地停在面馆前,举起一个破了角的碗,“姐姐,你们不吃了吗?可以把剩下的面条给我吗?”
春分节这日,隆康镇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细雨也挡不住人们在街上玩乐的热情,小商贩挑着水果在街头巷尾叫卖,年轻男女在商铺里购买胭脂香粉、珠翠香囊,酒楼迎来送往……这个无家可归的垂髫孩童赤着一双乌青的脚,站在林绿萼面前,她脑海中浮起一丝悲凉。
“你一个人吗?可有其他人照顾你?”她问。
“我们住在城外的庙里,还有十几个哥哥姐姐。”他说话不太利索,哆哆嗦嗦,黑黢黢的眼珠子盯着林绿萼没吃完的半碗面条,移不开眼。
林绿萼帮他叫了一碗面条,又细声问道:“你几岁了?”
他见这好心的姐姐帮他点了面条,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进面馆,小心地望了一眼老板,平日里他们若是踏进这些店铺,会被殴打着赶出去。他站在桌前,头方及桌高,身上散发出腐烂的臭味,“不知道。”
周围的客人已经面露不满了,但也不好多言。
林绿萼看着他像饿犬一样快速地吸食完一碗面条,碗里残留的汤汁也被他迅速喝干,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还是伸出破碗。他们趁着春分节的热闹上街乞讨,他运气好遇到善心的姐姐,其他人不知能否吃饱,“姐姐没吃完的那碗面,可以让我拿回去给哥哥姐姐吗?”
林绿萼听他这样说,不禁鼻头发酸,她把袖袋里的银子拿给檀欣,“你带他去买件衣裳,再买些包子馒头和他一起去郊外看望他的哥哥姐姐们吧。”
檀欣看他这可怜的模样,哀叹了一声,“造孽。”打着油纸伞,带他走进了细雨中。
林绿萼望着他们消失在街头的身影,喃喃低语,“安得广厦千万间……我明日去把知县叫来,问问隆康镇可有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在街上乞讨,也太可怜了。”
她手摸向平坦的腹部,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了孩子,她今日同情心泛滥,看到可怜的幼童沿街乞讨,她几近落泪。她往日也知本朝官商勾结,肆意侵占民田,导致平民百姓生活不易。她们林家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好手。
她享受着奢华的生活,所以不愿去多想受苦的人,能帮的她就帮,帮不到的她就假装不知道。但如今骨瘦如柴的孩童站在她面前乞讨,她的同情心让她联想到了万千贫苦的百姓,心中涌出对世间万民的大爱。
云水亦是伤感地垂眸,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安置流民这笔小钱,应是被他们贪了。我与钱思他们先来了显州几日,为了寻到赵夫人的把柄,也去隆康镇附近查看过,寒冬方过,郊外到处都有倒塌的草房和在雪地冻死的平民。但隆康镇已是显州繁华之地了,其他地方如何,更是不堪多想。”
林绿萼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热泪,“若有能力改变,就竭力去改变。”她站起来,脸上浮起点点羞红,“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云水牵着她走出面馆,看她粉颈低垂,面含羞怯,他喉中微微发痒,难道姐姐在想那种事?“怎么了?”
她踮起脚靠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我好像怀孕了,从正月初,我们……之后,再没来过癸水。今日已是春分,有两月了。”
云水咬着下唇,一时愣住,随即欣喜地拥住她,“真的吗?”
林绿萼在他的怀中却笑不出来,“可是,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啊,若被别人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了神石寺后,深居简出,周围就檀欣、温雪和我照顾你,到时我寻个可靠的大夫,让他住在附近。”他又喜悦地问,“可好?”
林绿萼挽住他的手臂,想了想日后和他在神石寺生儿育女平淡过活也很好,“趁檀欣不在,我们先去医馆把脉吧。”
冰凉的雨水从伞沿滑落,珠似的雨滴斜斜的飞进伞中。云水将她搂在怀里,他大半个身子被雨水淋湿了,她却一点雨水也没有沾上。
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若被人发现了,他们都会被处死,若逸阳王那边再有事寻他,或是边境的战火烧到腹地了,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哎。”林绿萼叹了一声,不到一年时间,与思念多年的晏隽之重逢,再知彼此爱慕的心意,又有了夫妻之实,如今竟然还有了孩子……初为人母的幸福被各种担忧冲散,她希望是离了皇宫水土不服,导致癸水推迟。
她的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淌着的雨水飞溅到描花的鞋面。她如今二十岁,同龄的女子大多有了孩子,如严娉婷,还不止一个,她才初次有孕,已不算早了。
她想到了怀孕艰难的梁珍意,她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安好。又想到潇洒地说宫中一切都交给她的宁离离,不知这些日子她可还顺遂。宫中的那一张张喜欢或是厌恶的脸在她面前浮过,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她不会再回去了,但愿宫中的姐妹们平安喜乐。
云水搂着她的肩膀,不停地轻抚她的背脊,似乎在安慰她。她抬头却见他眼眶通红,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他别过头冷静了片刻,他从未幻想过能有这一天,大半年前还想着此生能再见她一面就足矣。如今姐姐却有了和他的孩子,他内心被幸福与责任感填满,他激动地哽咽,一时红了眼眶。
他想对姐姐说许多承诺的话,想对林相与林夫人说许多感激的话,想对他曾痛恨的命运说感恩的话,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纷纷情绪化作动力,往后要更加努力地过活,迟早夺回皇位,让姐姐再也不用像此刻这般因有孕而担惊受怕。
两人走在街角,雨势渐大,行人减少,偶有一两个匆忙躲雨的行人跑过。云水忽然转头吻住林绿萼温凉的红唇,汲取着唇上的芳香。她感受到他激动难平的心绪,双手也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正在唇齿交缠之际,林绿萼听到一声嘲弄的轻笑,“大庭广众做这种事,还有孩童看着呢。”
她转头看到严娉婷抱着铮儿站在转角处,身后跟着一个撑伞的奴仆。严娉婷头上刚好是某家店铺挂着的灯笼,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笑颜格外扎眼。
她怀中三岁的孩子瞪着一双纯洁的眸子,好奇地问:“母亲,他们在做什么?”
严娉婷取笑地望着二人,“这是晏夫人,她抢了她夫君的糖吃,他夫君舍不得,所以正在抢回来。”
铮儿低头在严娉婷袖袋里摸索,“母亲再给他们一颗糖吧,用嘴抢,好羞羞。”他说着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酥,伸出白嫩的手,对云水说,“给你。”
云水接过赵铮递来的糖,笑道:“谢谢,也谢谢赵夫人。”
林绿萼扶额,假装没看见她,但听到严娉婷说“晏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她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瞄了她一眼,佯装微怒地说:“你不会有什么怪癖吧,跟踪我们?”
“晏夫人脸可太大了,谁没事跟踪你啊。”她扬眉看向云水,“我是跟踪他。”
“你!”林绿萼瞪向她。
“开玩笑的。”严娉婷回望一旁的酒楼,用下巴指了指匾额,“今日春分节,我宴请赵氏商行的各家掌柜饮酒作乐,酒喝多了出来透气,刚好看到你们了。这是去哪儿啊?”
“四处逛逛。”林绿萼点头示意,然后拉着云水往外走,又回头瞥了一眼严娉婷没有跟上,这才小声说,“也不知是否还有医馆开着。”
“我问问行人,实在不行,明日我再带你出来把脉。”云水想,也可以将大夫带回驿馆,可若给贵妃把脉查出有孕,恐怕会惹麻烦,到时也许得他扮作女子骗来大夫。
严娉婷望着两人依偎的背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对身后的人说:“她好像有心事,我很好奇,你跟上去看看。”
“是。”仆人跟去了,严娉婷又回到酒楼与宾客宴饮。
第74章 喜脉 去问诊吗
第二日, 云水寻了大夫来驿馆为林绿萼把脉。
温雪从后门接他们进来,她与云水对视一眼,点头示意檀欣尚不知情, 她带着大夫往一旁的庭院走去,“大夫, 我那小姐妹和侍卫私下交好,好像……好像有孕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贵妃娘娘知道,否则贵妃娘娘会将她杖毙。”
云水摸出几锭银子塞到大夫手中,“大夫, 我们都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婢女, 名节不容有损,无论她是否有孕, 大夫可千万要为她保守秘密啊。”
大夫摸着沉甸甸的银子,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她们将他带入驿馆中一个老旧的庭院, 庭院里堆着杂物,一看就是下人住的, 她们推开房门后, 屋里光线暗沉,也未点蜡烛。
一个女子坐在床上, 放下了床上的帷帐, 从藏蓝色的帷帐中伸出半截如玉般柔滑白皙的手腕。
大夫在她手腕上放上一张麻布, 手指搭在布上, 女子跳动的脉搏中能感觉到滑动的小珠子似的脉象, 小珠子往来流利。他略微沉吟,“是喜脉。”若是与侍卫私通有喜,他不知该祝贺还是如何,“姑娘有喜了。”
温雪捂着胸口一下转过去, 她得知了惊天秘密,嘴里的话匣子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好想与人诉说,可是不能说!
“知道了。”林绿萼昨夜辗转反侧,心知多半是有孕了,担忧了一夜未曾安眠,此刻听到消息,却还是喜悦多过烦恼。她心跳得砰砰的,伸手缓缓地放在小腹上,虽未有明显的凸起,但这里与过往不同了,她含笑看着小腹,小家伙要好好长大啊。
“多谢大夫。”云水又赶忙拿银子给他,“安胎药用料越贵越好,滋补的药膳吃什么较好?大夫能想到的对她身体好的药材都尽管写下来,若是隆康镇没有,我便去京都买来。”
大夫微愣,望着帷帐后的身影说:“可是,姑娘要将孩子生下来吗?不怕贵妃娘娘……”
云水连忙解释:“她在贵妃面前很得脸,我们姐妹几人预备寻一个贵妃开心的日子,将这好消息告诉贵妃,贵妃娘娘仁厚,肯定会放她回家乡产子。”
大夫这就放心了,收回了刚在心里想到一半的落胎药,坐到一旁的方桌前笑着说:“你们在贵妃身边伺候,定是闲钱颇多,那老夫就放开胆子写了?”
林绿萼听他这话,猜到自己要被宰了,不过心里高兴,也未多说什么。
温雪随大夫回医馆去抓药,又领了药材开心地回驿馆去煎药。待温雪走后,大夫从后门溜出去,一路低着头走到了赵府。今晨离驿馆较近的几家医馆的大夫都收到了赵夫人的密信,谁去驿馆问诊了,谁就能来赵府领五十两银子。
赵夫人正在喂幼子吃银耳羹,三岁的长子在旁背《三字经》,温煦的日光洒在房中,她平静地听大夫讲了方才的经历。
“知道了。”她放下银碗,丢出一袋银子甩在大夫怀中。
林绿萼有孕了,却瞒着不敢说,那必是晏隽之的孩子。这两人到底从什么时候搅在一起的?她心口有股嫉妒的酸闷,想到那日晏隽之扮作女子的模样来县衙门口接林绿萼,周围的侍从却未感到奇怪,那他们平日应是见过他女子扮相的。
难道说,晏隽之这些年一直躲在林绿萼身边当婢女?他貌美不输女子,若穿女子装束,倒真会让人以为是位清丽脱俗的女子。严娉婷被这个猜测吓得长大了嘴巴,所以林绿萼一边是皇上的贵妃,伺候着皇上,一边又私下里与晏隽之欢好?她越想越觉诡异莫测,心里惊呆了,忍不住咬住了指节才堵住了想尖叫的心思,林绿萼太淫.乱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那晏隽之是什么想法,就心甘情愿地陪着她?严娉婷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一定过得很苦吧,难怪那日林绿萼会低沉地说:“我等蝼蚁,又如何与天命抵抗。”她为了家族利益被迫进宫侍奉皇上,相爱的人在身边却不能两厢厮守,只能私下偷情……严娉婷心里那股妒忌化为了同情,她摇头,“哎。”又点头,“啧啧。”
“她胎象稳吗?”
大夫回答:“那妇人身强体健,胎儿也很健康。”
“好。此事切不可外传,你仔细照顾她的身子,若缺什么就来赵府找王管事拿。”严娉婷冷笑一声,就许你林绿萼一人在背后当好人?她可不会白白承受林家的恩情,心里依旧怀揣着暗暗比较的意味,林绿萼装好人,我就要比她装得更好。
两人从小攀比,她可不想落了下风。
……
“有孕的事,不能告诉檀欣吗?”云水激动地把脑袋靠在姐姐小腹上,明亮的眸子颤了颤,“孩子好像在动。”
“那是我吃了早膳,肚子在酝酿出恭。”林绿萼一把拍开他的头,脸色微红地说,“檀欣若知道了,我父母便会知道。父亲,还不知道我私下里与你……我怕他骂我。”
“他知道。那夜我托侍卫给他传信,他才急忙伪造了山林居士的书信,让殷牧昭逐你出宫。我怕殷牧昭误会你承了宠,之后又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他便会不再顾及山林居士的卜词,再次召幸你,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寻林相帮助。”
“结果是你做的?”林绿萼陷入凝思,一下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住头,“告诉檀欣吧,多一个人掩护也好。你去说,我若告诉她,她会骂我,我好委屈。”
云水想到檀欣姑姑沉静的面容,她若知道了,可能真的会骂人,“好,我去说。”
他走出院门,刚好遇到正在驿馆里寻觅娘娘的檀欣,她说:“我去城外看了,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垂髫幼童,十分可怜。我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买了一个小宅院,寻了两个姑子照顾他们,可是钱财有限,也最多能保他们一两年安稳。恐怕只能在隆康镇寻大户人家收留他们,为奴为婢也好歹有一碗饭吃。”
他感到悲哀,只得沉重地叹了两声,“他们父母呢?”
“去岁寒冬,边境与匈奴打仗,各州都征了壮丁。家中父母有的跑了,有的被征壮丁,有的冻死了。”檀欣伤感地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这些,“看你寻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嗯……”云水侧头望向一旁的柳树,细长的嫩绿枝条在春风中飘荡,低声说,“贵妃有孕了。”
“什么晕了?”
云水回过头,瞟了檀欣一眼又眼眸下垂,“娘娘有孕了。”
檀欣怔住,捏住云水的双肩,“皇上的吗?”若是皇上的孩子,她才能放心。
“那日娘娘其实并没有与皇上……皇上醉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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