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枕雨眠
而林夫人也明显地发现,夫君的心意在这两年有了转变,他原先的计划是联络徐仲,他们两方人马一起出兵,灭了殷朝,扶持晏隽之为帝。但他在与徐仲取得联系之后,发现徐仲想自立为王。
这个发现让夫君的忠心产生了动摇,两年前,梁集有两封信都在询问林相,是否要放弃培养将士们对前朝的忠心,而让他们以林相为尊。
林相将梁集召回京西,让梁集以州牧之职把控康州的兵权,因康州是殷朝屯兵最多的要塞,向东可以攻打京都,向西可以抵抗徐仲的军队。他又让梁集把南方的事交给莫建元全权负责。
林夫人捏着信闭上双眼,三息之后才睁开眼睛,怔怔地盯着压城的黑云……今日,是莫建元带领匪徒们攻打京都之时,这些人不是匪徒,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所以夫君将女儿唤回相府,是担心她在皇宫中不安全,又派了京都的侍卫来相府中保护她与女儿。而她一无所知,放任女儿到比皇宫更危险的街上去游玩。
她百感交集,一时惝恍,她是他的妻子,相识相爱二十余年,她无法做到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对权力的渴望和膨胀的野心。她扶着额头,想到前些日子算出来的卦象: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
她只觉头痛得厉害,对着灯火摇晃的院子里喊了一声,“严媪啊,绿萼回来了吗?”声音出口,带着紧张的哭音与颤抖。
前院的宴席乱成一团,严媪去忙了,无人应答她。
……
一个时辰前,杨静媛在相府的后门与林绿萼作别,她带着寒儿在街上游玩,街上的花灯像是璀璨的星星,照在她充满笑意的面庞上。
她隔着老远便闻到了美食的香味,见街角有人排队买糕点,她也兴冲冲地排起了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拿到了热腾腾的枣泥酥。
她与寒儿分吃了酥饼,甜润的滋味荡漾在嘴里,她忍不住叹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我们再去买些,给绿萼、离离、珍意一人带一盒。”
买了枣泥酥,她又寻了一家热闹的铺子吃月羹,听老板说这月羹是每年中秋节前后才会贩卖的,由桂圆、莲子、藕粉一起熬制而成,是嫦娥奔月前留下的秘方。
杨静媛兴致勃勃地要了两碗,只吃了一勺便轻轻摇头,这不就是普通的藕粉莲子羹吗?
她又带着寒儿去酒楼里吃桂花鸭,去茶楼品茗,月上梢头了,她愈发想去偷菜。
她并不相信偷菜能觅得好郎君,只是压抑了许久的贪玩念头在作祟。她袖袋里揣了几块碎银子,待拔了别人田间的菜后,就将银子放在泥土上,不能让百姓无辜吃亏。
“城里哪有菜地啊?”城门早关了,想去郊外还得等天亮的时候,她可等不起。
寒儿道:“听闻京都西南一隅住着不少贫苦百姓,他们院里会种些小菜吧。”
“对对对。”杨静媛一下想了起来,四年前她跟着林绿萼去的贫民窟便在西南方向的破旧胡同里,“去看看吧,若寻不到种菜的人家,时辰晚了我们就直接回相府。”
“好嘞。”寒儿提着枣泥酥,难得见昭仪如此兴奋,她也笑着小跑跟上昭仪的步伐。
她们走进西南方向的巷子里,很快便闻到鸡屎、狗屎的味道,这边与繁华的东、西街市不同,连中秋节也没有热闹的人群在街上行走,零星的行人看到她们也不多张望,匆忙地回家与家人团聚。
许多人家都早早地熄了灯火,她猜测是为了节约购置烛火的钱。她们走在漆黑的石板路上,她借着灯笼的光看到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小菜,她刚迈向菜田一步,犬吠声响起,震耳欲聋。
“罢了罢了。”做贼心虚,她想将袖袋中的银钱散出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我们回去吧。”
杨静媛话音刚落,寒儿指着街尾的一个木篱笆院子,细声细气地说:“那家人没有养狗。”
杨静媛眼眸微动,更小声地说:“那就他们了,我扯根葱就跑,你帮我看着点。”
寒儿浅笑:“贵妃娘娘怎么说得来着,偷着葱,嫁好郎?”
杨静媛嗔怪地剜了她一眼,“玩玩罢了。”她先摸了一块碎银子丢在院里,见院里没有反应,她才撑着木篱笆往里翻,翻进院里后,她又对着外面轻唤,“你灯笼打近点,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她耳旁响起一个略微低沉磁性的男音,她惊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院里榆树下坐着一个男子,他手里拿着书籍,正借着隔壁透过来的微薄烛光温书。
黑夜中杨静媛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她伸手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嘴,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走错了!我家在那边!”她随手一指。
他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问:“你是袁婆婆的女儿?”
“嗯……”杨静媛点头,缓缓往木篱笆靠拢,想借力再翻出去。
男子起身,他身段修长,穿着粗布衣衫,他走到她的面前,寒儿尴尬地在篱笆外打着灯笼替昭仪照路,杨静媛靠着木篱笆,借着灯笼的光看到他头上用一根褐色的木棒束发,神色平静,面容清新俊逸,约莫二十二、三年纪,桃花眼里含着一点笑意,“袁婆婆的女儿四十有六了。”
他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递到她面前,“姑娘东西掉了。”
杨静媛木讷地抬头望着他,月辉为他的容貌添了几分柔和的光泽,她伸手去接银子,又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她局促地放开手指,碎银子又掉在了地上,他掌心温暖的触感让她脸庞微红,她羞怯地低下头,“对……对不起。”
“没事。”他再次俯身捡起来,这时木屋的房门开了,一个三岁多的男童揉着眼睛跑到他身边,软声软气地说,“爹爹,我饿了。”
男子将书放在石桌上,一把抱起他,温和地笑道:“月饼吃了吗?”
男童伏在男子的肩头,嘟囔道:“舍不得吃,爹爹都没吃。”
“爹爹不饿。”
男孩撒娇道:“爹爹晚饭都没吃,肯定饿,洵儿不要自己吃。”
杨静媛伸手从篱笆那边的寒儿手中接过装枣泥酥的盒子,她红着脸侧头递到男子面前,“我才买的枣泥酥,还温热着,你们吃吧。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姑娘无需介怀。”他看向她,她拿食盒的手上戴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侧头时,耳上晃动的耳坠是玛瑙的,衣着头饰虽然普通,但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故意换上平常服饰,趁中秋节溜出府游玩,误入了他们这破落的胡同。
非礼勿视,他不好意思盯着她细看,一瞥间,知她容貌明艳,似寒凉的秋风中一朵不合时宜的牡丹。
杨静媛不知为何,看到这男子还育有一子后,她想起宁离离的卜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先生的夫人在家吗?”
“去岁寒冬,夫人伤寒去世。”他姓陆名轩,出自京都百年世家陆氏,前朝亡国之后,陆氏一家被贬为庶民,家产充公,他父母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难以忍受吃糠咽菜过活的日子,很快便病逝了。
他早年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夫人也出自名门,落魄后两人惊喜重逢,可惜好景不长,她也因病离他而去。他独自抚育幼子,准备科举考试。
杨静媛听他夫人去世后,心砰砰乱跳,手指不安地蜷缩,指尖压在掌心,半晌说不出话,内心又责怪自己,问这些做什么?过了今夜,你还是宫中的昭仪,与这陌生的贫家男子,会有什么交集?你也真是糊涂了,被宁离离随口胡说的话,引得胡思乱想。
她并非移情别恋,也不是少女怀春。而是在紧张刺激的偷菜中,遇到了与宁离离卜词里情况相同的男子,偏这男子相貌不凡,身上一股书卷气息,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将枣泥酥放在石桌上,行了一礼,转身又想爬出篱笆,这偶遇就到此为止吧。
她手刚放在篱笆上,南边的城墙外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退了一大步,踩到了男子的脚。
她连忙转身道歉,耳畔响起嘈杂的人声,寒儿站在外面惊呼道:“娘……小姐,城外好像出事了!”
陆轩望向不远处火光摇曳的城墙,心中惴惴不安,他放下洵儿,打开了院门,“姑娘稍待,我出去看看。”
洵儿害怕地低泣起来,想要追着父亲跑出去,又一声巨响惊起,杨静媛一把抓住乱跑的洵儿,对着男子的背影喊道:“你……你小心啊。”
她望向天空,方才还明亮的满月,被黑云遮掩了光泽,在她不安的情绪中,这黑云更显不祥。
第112章 开城 去开城门吗
河边才放飞的孔明灯, 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横河上的客人纷纷跑下画舫,衣衫不整的歌姬嘴里发出恐慌的尖叫, 她们一边涌进人群,一边拉拢衣裙。
人群像潮水涌向北边, 林绿萼的肩膀被匆忙逃难的行人撞到,她手中的兔子花灯跌落在地,杂乱的脚步踩在花灯上,温煦的灯光消失, 灯柄碎在泥里。
城墙上的塔楼点亮了数盏明灯, 聚集在城楼上的士兵严阵以待,火把连接成长龙, 盘旋在城楼之上。
温雪被人流冲到了街头,她想逆着人群冲回来, 对着林绿萼疯狂地挥手,喊道:“小姐!”
“温雪!”林绿萼担心地望着她, 对她使劲儿摆手, “你别过来!你先回去!”
云水将她打横抱起,怀里的人抖得厉害, “先离开再说。”他几步跃到一旁的阁楼上, 避开了拥挤的人群, 他也忍不住回望南边的城门, 听到城门上传来几声将士的呐喊, 但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砰”,又一声巨木撞击城门的巨响传来,城楼上的守卫拿出弓箭, 对着城下黑黢黢的一大片人影乱射。
云水听到将士的怒吼,心里对现在的情形揣测了一番,他察觉到怀中的林绿萼哆嗦得厉害,他轻声安慰,“姐姐,没事的,皇叔还在边关,许是附近州县的百姓趁殷牧昭离京造反,都城有十万守军,对抗流民不在话下,京都不会出事的。”
云水四周望了一眼,他在城南的巷子里有一个借赵氏商行的名义开的布庄,平日里他会在这儿与招揽到的人手议事,“我先带你去附近的布庄躲藏,我再去城边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绿萼搂着他的脖子,望向街头巷尾里不安窜动的百姓,她看到与父母走失了的孩童站在河边嚎啕大哭,有一个妇女跑得太慢,被撞倒在地,随后涌上的百姓不顾她的死活,践踏着妇女挣扎的身体,妇女很快便没有了动静。
她突然想到了不知在哪儿偷菜的杨静媛,她抓着云水的衣领,不安地说:“怎么办啊?静媛不知道在哪里。”
云水踩着瓦片往不远处的布庄飞奔,搂在她肩头的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杨昭仪听到鼎沸的人声,她无处可去,会赶回林府的。待会儿我派人去林府打听。”
“好吧。”她咬紧牙关,肚子涨得厉害,云水带着她在阁楼上飞奔,眼前光景消逝,她心里万千情绪无法言语,隐约担心今夜的事和父亲有关。
她想起十年前前朝亡国的时候,父亲用母亲病重的消息骗她离宫,十年后的今天,父亲让她回府为母贺寿,他却不在府上……
她越想越觉心惊胆战,眉心不安地突突乱跳,额中升起晕眩之感,她咽了咽口水,憋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她轻轻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父亲权势滔天,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做这些荒唐事做什么?
云水站在一家客栈的楼上,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到林相手下的彭将军带着一大队人马往城南的方向赶去,他刺杀了禁卫军统领唐枚之后,林相让彭安接管了禁卫军统领一职。
“姐姐你看,林相已经派人去城南了。有领军调遣军队镇压暴徒,祸事很快就能安稳下来。”
随着云水的视线,林绿萼凄凄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云水又带着她奔出一盏茶功夫,落在了布庄的院子里,他轻轻地将她放下,院中的几人一下凑过来,“公子,你回来了!”
“公子稍待,我派人出去查看了。”
“好。”云水吩咐他们派人去相府询问杨昭仪的下落,又扶着林绿萼往布庄后院的厢房走去,“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再去打听打听。”
林绿萼抓着他的衣袖,烛火微微跳跃,衬得她面色惨白,她低头轻声说:“别……别去。”若是别人闹事,云水能保持警惕,但她担心若是父亲背着他们起事,云水见到她父亲,迷茫不知所措,那父亲见到云水会怎么做?
她的掌心被汗水浸湿,粉颈低垂,一只手搂着有些疼痛的肚子,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紧紧地不愿放开。
“姐姐。”他轻声唤道,“你是否身体不适?我见你出了许多汗,我帮你倒杯温水吧。”
“别走!”林绿萼抬头凝视他,烛火映在她的眼中,可见眼睑里盛着一汪泪水,欲坠不坠。
“我不走。”云水坐在她身旁,掏出她的袖帕替她擦拭汗水,她定是被纷乱的人群和攻城的呐喊声吓到了,他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手掌抚摸她的脊背,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他又低头轻吻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在她柔软的红唇上轻轻吸吮,待她冷静了许多之后,他捧着她的鹅蛋脸,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姐姐,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林绿萼摇了摇头,泪水潸然而下,红着眼眶说,“我……只是担心你。”
院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的部下急切地拍打房门,他轻咳了一声,“阿葛,进来吧。”
阿葛见房中还有一女子,拘谨地行了一礼,“公子!我去城南打听了,是南方的匪祸蔓延到京都来了!听闻是匪首莫建元在派人攻打城门!”
云水问:“他们有多少人?”他前些日子也听闻了南方闹匪祸的事,他询问林相可有派人去南方剿匪,林相说他早就禀告了皇上,然后又花了钱又出了力,可是官员克扣饷银,剿匪的事雷声大雨点小,一直没什么进展。未曾想,这些匪徒竟然胆大包天,胆敢攻打京都。
“不知道,我听阿鸿说,京都外有武器精良的武将,也有跟着闹事的流民,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瞧着有好几万呢。”他虽着急向公子回禀,但心里还是放心的,“京都禁军有十万,他们虽不说不上训练有素,但抵御流民袭击还是绰绰有余。”
阿葛话音刚落,阿鸿跑进院子里,他满头大汗,“公子,大事不好了!禁卫军统领竟然命人打开城门,放匪徒们涌进了京城!”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肚子撞在桌上,圆桌上的茶杯“乒呤乓啷”倒了一地,她捂着肚子疼痛地蹙紧眉头,怔怔地瞪着来人,“你说什么?”
云水慌忙扶住她,又看向阿鸿,“禁卫军统领彭安叛变了?”
阿鸿顿了顿,面色难堪地说:“我在城边听到,彭安呵斥守军开门,说是……林相的命令。”
林绿萼“啊”地一声轻呼,抱着肚子缓缓跪倒在地。
第113章 花败 去等待吗
“姐姐!”云水单膝跪在地上, 想要扶她起来,她却跪在地上浑身战栗,轻轻推了推他, “我腿上没力,起不来。”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 一只手搂着肚子,父亲想干什么?他想称帝吗?他为什么要隐瞒我和母亲,难道他想把云水杀了吗?
“姐姐,你别多想。”他用力将她抱起来放在塌上, 轻拍她的手安抚道, “你手心好凉,我命人给你煎药。”他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但见姐姐红唇失了血色,搂着肚子半晌不说话, 他担心她的身体,内心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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