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青唯驻足在门口,她没做过下人,见叶绣儿已在里间伺候,不知该不该进去,所幸余菡已经看到她了,跟她招招手:“哎,你进来。”
余菡有些得意地对孙谊年道:“这是我昨儿刚招的,还会功夫哩,你瞧瞧,可人不?”
孙谊年粗略地扫了青唯一眼,没怎么在意。余菡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自小身边就热热闹闹的,来了庄子上,她嫌人丁单薄,总琢磨着给自己招人,是故庄上除了叶绣儿祖孙与吴婶,其余都是她自己雇的。
见孙谊年没接这茬儿,余菡提起壶,为他把茶水满上,娇声细气地说:“来都来了,午间这顿就提早在这儿用吧,前几天他们捉了条肥鱼,我叫人养在水缸里,就等着你来。”
孙谊年却摆摆手:“鱼留着你自己吃罢,衙门里忙,我呆不了多久。”
余菡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她扭身往在侧首坐下,“老爷往常有差事,不都交给秦师爷办么?眼下好不容易来了,却拿衙门忙来敷衍,分明是故意冷落人家!”
孙谊年道:“往常是往常,近日能跟往常比么?那个曲——”
话未说完,他似是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对周遭侍立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青唯出了正屋,没有立刻离开。
孙谊年适才提到“曲”,指的应该是曲茂。朝廷官兵来上溪这事蹊跷,如果有线索,她不能错过。
她趁人不注意,跃上正屋屋顶,借着屋后大树掩藏住自己身形,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瓦。
“……你是不知道这曲五爷有多难伺候。他来了,我给他在府上安排得好好儿的,他住了几日,忽然说不住了,说我府上死了人,他害怕,硬要搬去客栈。绸绸是在家里死的吗?她分明死在外头!东边客栈他住得不满意,要搬去西边,西边住了两日,又说吵,非要把城中的云去楼包下。那么大一个云去楼,他一个人住,倒是住舒坦了,可眼下城中闹鬼呢!官府要捉鬼,这两日得在城中布置,你道我有什么差事?我得去云去楼一趟,劝他明晚前从那客栈里搬出来!”孙谊年负着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抱怨道。
余菡道:“奇了,他住他的客栈,官府捉官府的鬼,非要他搬出来做什么?”
孙谊年道:“这是衙门的事,跟你无关。”
余菡心道怎么无关,昨晚那灰袍鬼可是在她庄子荒院出现了。
这事他一来,她就跟他提过,但他似乎觉得这只是意外,当耳旁风过去了。
她于是另起了个话头:“我听说那曲五爷可是京中的贵公子,爹是当朝军候,还认得官家!”
孙谊年听她语气里有向往之意,冷哼一声:“是认得,那又怎么样?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凡夫俗子一个!”
他说着,觉得留得够久了,站起身往外走,“你不是说昨晚在庄上瞧见鬼了么?我带了几个衙差来给你守庄子。外面捉鬼呢,这两日你跟你府上的下人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
余菡听了这话,挡在屋门前把孙谊年拦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禁我的足?”
她的语气本来着恼,到末了,瞧见孙谊年面色不悦,猜到他是吃那句“贵公子”的味,脸上跟变天儿似的,先时阴,一下子就晴了。她捏着手帕,手指在他心口一点,柔声细气地说:“冤家,你禁我足,好歹给点好处呀?我这么苦等着你来,你也不多留一会儿。”
孙谊年就吃她这一套,当下骨头软了三分,回屋坐下:“禁你的足,也是为了你着想,等到捉起鬼来,谁知外头有多乱呢?”他叹一声,“是有几日不见了,好吧,我就再留一会儿。”
余菡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屋门掩着,屋里也没旁人,她扭身过去,径自往他腿上一坐,蹬掉绣鞋,拿净袜去蹭他,在他耳畔悄声道:“一会儿是多久一会儿呀?”
孙谊年受不了她这样,稍一顿,撩开她的衣摆,把她往自己身上摁。
余菡被他的胡须蹭得发痒,笑说:“适才还说要走,冤家,怎么不走了?”
孙谊年不管了,“衙门里还有秦师爷守着,让他去跟那姓曲的打交道算了!左右衙门那档子事,他比我熟。”
余菡笑得更欢了:“什么脏活累活你都交给他干,也不怕累坏了他!”她说着,忽地推开孙谊年些许,“我知道了,你知道我喜欢俊俏的哥儿,这几日捉鬼,你叫衙差守着庄子,是担心我跟那鬼公子互通有无吧?”
她望着孙谊年,笑盈盈的,眼波如水,嗔道:“冤家,我心里只有你!”
孙谊年一时间觉得俗世纷扰皆可抛却,只愿溺在情海里,喘气扑了上去。
青唯伏在房顶上,本想再听一听官府究竟打算如何擒下灰袍鬼,可到末了,屋子里只剩绵绵密密的喘息声,无奈之下,只得将瓦片遮回,跃下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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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浪里翻云覆雨一番,再在美人怀里睡足一小会儿,孙谊年餍足地系紧裤带,神清气爽地往外走。
暮色四合,刚到庄门口,孙谊年便看到一个穿着长袍,清瘦儒雅的身影,正是秦师爷。
暮春入夏的时节,虽然是傍晚,天儿还有有点热,秦师爷似乎刚到不久,正拿着帕子拭额汗,孙谊年见他如此,多少有点愧疚,“咳”了一声,“过来了?”
秦师爷一听这声,连忙走过来,一脸愧色地道,“大人,景山没能劝动曲校尉,校尉他说什么都要住在云去喽。”
“为何没劝动?”孙谊年疑道。
昨晚在山道,曲茂分明被那灰袍鬼吓得魂飞魄散,怎么眼下一回客栈,又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了呢?
整个县城都在闹鬼,难不成那云去楼还有佛光普照?
孙谊年上了马车:“我去看看。”
余菡的庄子虽在城郊,上溪统共就那么大,去城里也快,孙谊年很快到了云去楼,楼外守着的官兵见是县令,没拦。
整个云去楼都被曲茂包下了,一楼住官兵,他独一人住在二层。二层屋外,另两个官兵站在门前把守。
曲茂刚打发走秦师爷,不知孙县令紧接着就到,是以没防备。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跟桌前坐着的另一人道:“我跟你说,这个上溪实在太古怪了,我觉得他们让我搬去县令府上,这话还是得听,你是不知道,昨晚在山道上——”
桌前坐着的人不等他说完,修长的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光微微一动,往屋门扫去。
片刻,屋外果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县令一边上楼一边唤:“曲校尉,曲校尉?”
第91章
孙谊年走到楼梯拐角,被曲茂屋前的护卫拦下,“县令大人且稍候。”
好一会儿,曲茂的声音才从屋门里传出来:“又有什么事啊?”
孙谊年的语气十分客气:“是这样,敝人听说曲校尉不愿搬出云去楼,特来问问缘由。”
他隔着半截楼梯和一道门与曲茂说话,有点费嗓子,解释了一通,等了良久,才听那屋里传出“哦”一声。
片刻,门开了,曲茂立在屋门口整整袍衫,往一楼走,“下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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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已让秦师爷回衙门请伍校尉与邱护卫了。”到了一楼,孙谊年给曲茂斟上茶,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捉鬼这计划,是他二人拟定的,还是让他们来跟曲校尉解释更好。”
秦师爷此前已来当过一回说客,孙谊年生怕再来一回,曲茂会不快,没想到这位爷非但不怪罪,看上去还挺耐心的。
没过一会儿,秦师爷就把伍校尉、邱护卫请到了。
伍校尉就是左骁卫的校尉。
朝廷重建洗襟台,从各军衙抽调百人卫队派往陵川,左骁卫的百人队由伍聪率领,巡检司的就由曲茂率领。
各卫队加在一起,统共五千余人,这样的兵力对洗襟台来说绰绰有余,正好上溪这边缺人捉“鬼”,曲茂与左骁卫这两支就被调了过来。
曲茂是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半年下来没甚长进,曲不惟担心他应付不了差事,从下头提了一个能干的护卫跟着他,就是眼下过来的邱茗。曲茂也没有愧对自己“纨绔公子”的名声,到了上溪,双手一摊,除了偶尔守一守关卡,捉鬼的差事全交给邱茗奔波。
几人一到,伍校尉先一步问道:“在下听秦师爷说,曲校尉想知道明晚捉鬼的布置?”
曲茂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适才屋中人教自己的话:“你们让我搬出去,多少得有个说法,此前孙大人提到要在云去楼附近捉鬼,这鬼到底怎么捉,谁来捉,难道连个章程都没有?”
他难得关心一回公务,几人听了这话俱是一怔。
伍校尉也不含糊,在桌上摊开一张上溪县的地图,地图上三个黑圈,曲茂定睛一看,圈出的全是药铺子。
“眼下城里的鬼中,红衣鬼、灰袍鬼出没最为频繁,曲校尉如果还记得,这两处,”伍校尉点了点地图上两间药铺,“就是此前灰袍鬼出现过的地方。在下这几日与邱护卫、孙大人多番查证,发现一个疑点——灰袍鬼每回出现,都是药铺采买回药材的后一日,在下由此推断,这灰袍鬼,或许是在找某一味药材,又或是它会被某一种药香所吸引。”
伍校尉的手指在地图上平移,移到离云去楼最近的月禾药铺,敲了敲,“如果在下的推断没错,这间铺子采买了同样的药材,应该就是灰袍鬼下一个出现的地方。”
曲茂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让这间药铺也采买同样一批药材,引那鬼过来?”
“曲校尉说得正是。”伍校尉颔首,“只是引鬼的法子简单,捉鬼却很难。一来,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谁也没捉过鬼,只能倚仗道士;二来,眼下我们捉的只是灰鬼,红鬼尚无法缉拿,镇上已出现了‘鬼杀人’事件,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谁也不知道把鬼招来,这事到最后是好是坏。”
“敝人请校尉回敝府上住也是这个理。”孙谊年接过伍校尉的话头,劝说曲茂,“这间月禾药铺离云去楼实在太近,若到时真招了鬼,只怕凭几个护卫难以保护校尉,此其一;其二,月禾药铺只是其中一个捉鬼的地点,为防鬼逃脱,附近各个街口还得埋伏官兵,县衙目下想征用云去楼,作为调度指派的点,可如果曲校尉住在这里……”孙谊年迟疑了一下,“总不大方便……”
曲茂听他二人说完,咽了一口唾沫。
其实早在秦师爷第一次来劝他时,他就动摇了。
云去楼说到底就是一家客栈,冷冷清清的,哪比得上县令府上人气旺,可县令府上什么都好,只有一点,藏不了人。
曲茂的余光扫了一眼二楼,没听县令的劝,“不行,你府上我不去住,我好歹是当朝堂堂七品校尉,哦,你们都去捉鬼逞英雄了,叫我躲去你家,这叫什么道理?我……我就住在云去楼。”
“如果……”这时,一旁的秦师爷道,“曲校尉实在不愿住去孙大人府上,去县衙住如何?”
这是他们几人商议出的妥协对策。
“县衙?”曲茂有些犹豫。
县衙他到上溪后就去过一次,有兵和衙差守着,是比云去楼更好些,只是,还是难藏人。
秦师爷道:“校尉大人住去县衙,明晚捉鬼,临时有什么调度,下头的人方便请示大人。再者,县衙与这里月禾药铺两条街,捉鬼时若真出了意外,校尉大人不被殃及,军心也能稳住。其三,县衙后面就是城隍庙,有城隍庙镇着,那一带鬼从不敢去,就说我们明晚捉鬼的道士,还是从县衙请出来的。”
孙谊年道:“除了住得不如云去楼舒坦,县衙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邱护卫也劝道:“五爷,便听伍校尉和孙大人的,这就搬去县衙住吧。”
曲茂迟疑了一会儿:“这样,你们先回衙门忙去,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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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茂回了房,天已黑尽了。二楼的天字号房左右各有隔间,眼下两个隔间的竹门都敞着,屋中除了先才坐着的青衣人,又多出两个穿黑衣的。曲茂见怪不怪,立在窗前看着孙谊年、伍聪等人陆续走远了,才回到屋内,说道:“殿下,祖宗,求您了,搬吧!”
屋里坐着青衣人正是谢容与。
而他身边侍立的两个黑衣人,曲茂也十分熟悉,一个是朝天,另一个乃玄鹰司鸮部校尉章禄之。
谢容与听了这话,不置可否,手中竹扇缓缓敲击着掌心:“他们怎么说?真要捉鬼?”
第92章
“捉啊!怎么不捉!”曲茂道。
就上楼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在心里盘算明白了。
“这县城闹鬼闹成这样,再不捉,说不定还要死更多人!祖宗,算我求您了,咱搬出去吧!你要觉得县令府藏不住人,那我搬去县衙。我适才打听清楚了,县衙后就是城隍庙,你能带着朝天禄之藏那儿!”
谢容与究竟是怎么到上溪的,曲茂也说不清。
数日前,他在孙谊年府上住得好好的,有天夜里回房,他忽然就出现在他房里了。
他说他是为查案而来的,让曲茂帮忙里外瞒着。
要不是为了这个,曲茂才不来这个劳什子的客栈呢,这个云去楼,寒碜得跟什么似的,和京里的东来顺会云庐,根本没法比!
“那些捉鬼的道士,县衙就是从城隍庙请的,等明晚捉起鬼了,道士都不在,你们藏进去也容易。祖宗,你就去庙里将就一夜行不行?等他们捉到鬼,后日一早,我立刻来接你,到时整个上溪,你哪儿觉得舒坦我带你上哪儿住去,再不济等回上京了,五爷到昭允殿伺候您!”
谢容与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反是跟曲茂打听县衙明晚捉鬼的计划。
待曲茂说完,他才道:“这个城隍庙,我此前并没有去过,究竟能不能藏人,只怕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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